从义庄回来后,李棠踏入书房。
他就如往常那般闲时读书做题,如果真说哪里不一样,他此刻心情似乎颇好。
他从书架上取出一册书籍,看到记号后翻出拓本。
原本陌生且晦涩难懂的南陵古字,此刻在他眼前揭开了神秘面纱,一词一句都能懂其涵义。
方乐同唯一值得称赞的地方, 就是他对南陵风骨的研究,那确实是实打实的毕生造诣。
风骨与文化无异,研究风骨就是研究文化,而想研究文化,文字是基本功。
人各有天赋,方乐同就适合研究埋入历史尘埃内的文化,而不是研究怎样在现世当官。
通览一遍全文, 李棠发现自己虽弄明白了每个字的意思,但连贯起来仍有部分词句不通顺。
翻译与原生文字的组合涵义有所出入很正常,方乐同研究再深也终归不是南陵古人。
经过一番研究后,李棠大概理清了《剑冢抄?诸世界?人中之龙》的内容。
《人中之龙》这一篇章,开篇讲述了一个南陵古老的传说故事。
一位被寄以厚望的屠龙英雄,屠杀了恶龙,痛饮了龙血,他迎娶了神女,建立了国家。
李棠原本以为这是普普通通的英雄传记,多半是南陵的开国传说。
然而故事后半段,变奏开始。
屠龙的英雄成为屠龙的王者,他依旧靠武力与一腔热血建设他的国家。
他视勇气为至高无上之物,他的决断充满了冒险性。
但人可以冒险,国家机器绝不能冒险。
他在军队开支极大,因为夫勇气者,神兵也。
同时很少讲道理,邦交一塌糊涂,一言不合就开战。
然后他给自己的战争强行赋予与屠龙之举对等的正义性,所谓圣战。
他确实是无双的猛士, 他出征几乎战无不胜,可是他树敌实在过多,国内一切行业与子民成为供给战争的养分。
人性被剥夺,唯有勇气尚存,这是他的国。
胜利麻痹了他,战争使他狂热,他自诩“天下无敌”。
然放眼四海,战火愈演愈烈,只有“举世皆敌”。
“翻过群山的尽头你能看到什么?自由,不,是敌人。”
百姓们回过神,曾经那位屠龙英雄已经变成践踏他们头颅的恶龙。
最后,新的屠龙英雄出现,而这个人才是南陵的开国君主。
看完传说故事后,李棠久久沉默。
原来人中之龙并非形容词,而是具体到某个人,甚至这个词还是贬义。
蛇龙妹妹莫非在暗示,自己也会成为“恶龙”?
继续看后面的记载, 真正的主角出现。
主人公一位铸剑师,他铸写此篇记载时正在考证这则古老的南陵传说。
他的足迹踏遍古老的战场,他甚至挖到了屠龙之战中恶龙的骸骨。
最后在一处墓穴中, 他终于见到了那位人首分离的人中之龙。
铸剑师遂以尘封的历史起炉火,他以诸世界为剑炉,用千载人间捶打剑刃。
他将龙与人中之龙的骸骨铸入剑中,将其化作双生剑魂,彼此缠绕轮转,生生不息。
最后他将此冠世之剑封入剑冢,此为剑冢抄的第一世界。
而剑冢位于——南陵古都。
南陵古国疆土的绝大部分位于如今的琅琊州,而南陵古都现在只是琅琊州一个平平无奇的南陵郡。
至于这位留下《剑冢抄》的神秘铸剑师,他全篇以“吾”自称,其余信息一概不知。
但李棠心里有数,能以如此格局锻剑之人。
此人若非星宿神明,必然是尘世天人。
至于他为何铸剑,为何四处设下剑冢自封世界,李棠没有头绪。
这恐怕得集齐全部的记事金剑方能分析一二,况且此类神秘高人之行事,多为随心所欲,往往并无明确的缘由。
对于他们而言,人世不过玩具,他们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无心留下的涂鸦,可能会被后人如获至宝般过度解读,但对他们而言就是无心之举。
通晓如此之多轮回记忆后,李棠深谙一个道理——不要试图去理解他人,而是优先想着如何杀死他。
《剑冢抄》之事告一段落,寻剑之事可以提上日程,前提得是李棠有理由离开蓬莱州。
说走就走的旅行可能很潇洒,但回来所要做出的解释会让李棠焦头烂额。
他喜欢顺水推舟且悄无声息地将事情完成,且看与那冠世之剑的缘分如何吧。
是夜,李棠在王府内散步。
随后他看见一位长发飘逸的男子匆匆忙忙抱起一个大布袋,塞入一辆马车中。
“棠公子,晚好。”
风奴忙中抽空打招呼道。
还没等李棠问清什么情况,风奴也跳上马车,随后马车疾驰而去。
风奴走后,白玉彦跟了出来,他看着马车远去,心中思绪万千。
“玉彦,何事如此惆怅?”
李棠问道。
“无妨,棠哥,只是送我妹妹一程罢了。”
白玉彦回道。
李棠神色一愣,感情刚刚那么大架势是为了把白玉姬送回去。
如此阵势,说是人贩子抢小孩,李棠都信。
等会儿……
李棠有些后知后觉,似乎白玉姬就是从琅琊州而来。
她在自己眼前被送了回去,自己似乎错过了一个顺手寻剑的机会。
事发突然,他没反应过来,真是失算。
“棠哥,你可能有所不知,其实养父大人第二天就想将玉姬送回去。
但玉姬死活不肯,硬生生在我这赖了一个星期,可是……”
白玉彦眼中满是怜爱与愧疚。
“玉彦你是位好哥哥,想必给你做弟弟妹妹是件无比幸福的事。”
李棠出言安慰道。
但此言并非客套,白玉彦在他看来确实是这混沌人世的清流,他纯粹、刻苦、古道热肠。
若说李卿衣是小孩子脾气,喜怒形于色,简单易懂。
那白玉彦就是圣贤风骨,你若以善意对他,他绝不会以刀俎向你。
人世间,好人短命,因为他们往往善意泛滥且没有原则。
但圣贤往往长寿,因为他们有手段、有能力,且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这就是“好”与“贤”最直接的差距。
“幸福……吗?”
白玉彦表情复杂,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的事,棠哥,多谢关心。”
白玉彦作揖道,随后走回府中。
李棠耸了耸肩,对于白家双生子之事,他并非一无所知。
但对于宿命之论,他只有一个态度——推波助澜,为我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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