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棠离开酒肆,埋单之事则交给徐非。
天色渐暗,家家户户门前开始挂起灯笼,夜色、雨色、灯笼的微光,甚是迷离。
李棠走进一家药铺,他脑中回忆着《千金方》的内容。
张宝财自行调制的养生汤必然出自《千金方》的药理,而李棠则需要还原一份。
除了酒水,张宝财死前也饮用过自行调制的养生汤,李棠在想这二者有无因果关联。
“哟,李仵作。”
招呼声传来。
李棠抬头看去,说话的正是药铺的女掌柜。
她是位奇女子,一年四季身着红装,大红大喜仿佛出嫁的新娘。
满头白发,声音干哑,但面容却如正值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般青涩红润。
很显然,这位掌柜是位武师,并且武道品阶不低。
至于她为何在这小县城内开了家药铺,她有何目的、企图、阴谋之类的。
李棠并无兴趣,更无心试探。
活人他管不着,但死者的一切都会被他知晓。
好好活着吧,李棠只会这样祝福每一个人。
“你家那位学徒呢?”
李棠观察四周,并未发现往常那位看店少年的踪迹。
“不干了呗,现在年轻人真是沉不下心,可能他得到了一份更好的差事。”
掌柜回道。
“李仵作,不如你辞去衙门的活儿,帮我打理铺子吧。如果是你的话……我开给你两倍于衙门的报酬。”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抛出橄榄枝了。
可药铺的活儿本质是要救人,而李棠做仵作的本意便是为了尽可能目睹死亡。
多少有点“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掌柜的好意我心领,可我有抽不开身的理由。”
三次的答复都一样。
被连续拒绝三次的掌柜也没显得不悦,只是耸肩表示理解与无奈。
“那么,客人,你需要点什么?”
掌柜问道。
“半两金钱草,四钱奇莲子,芍药、当归、桂芯各一钱,以及一根子乌参。”
“子乌参?”
掌柜嘴角一翘。
“客人,在我们药铺,子乌参是需要提年份的,因为……”
“子乌参剧毒,并且随年份不同而毒性不同,对吧?”
李棠打断道。
“了不起,客人的药理知识可真丰富呢。”
掌柜笑意依旧。
“真的不考虑来我这打理铺子?这次我决定给你开三倍哦。”
李棠依旧摇头。
“三十年份的子乌参。”
“好嘞。”
掌柜转身拉开药柜抽屉搜罗,一包包药材用油纸包好。
“剧毒之物不要经手哦。”
掌柜提醒道。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李棠拿上药材,转身告辞。
“对了——”
掌柜叫住李棠。
“前些日子,我卖出去一根十年份的子乌参,应该是张府那位吧,他一向买三十年份的,突然换成十年份……
啧啧,听说他以前是位神医来着,那我可不敢继续非议他了。”
李棠听罢,转过身走回柜台。
“怎么?改变心意了?”
掌柜一脸期待。
“再给我一根十年份的子乌参。”
“……”
采购完药材后,李棠返回自己位于县城南郊的住处。
此时道路漆黑,但能听见流水淙淙之声。
白天这条路就被满溢的溪水淹了,到了晚上溪水非但没有退落,水位反而拔高。
四下无人,李棠跃起身,脚尖点着溪水径直淌了过去。
再次落地之时,裤腿未沾半点水渍。
李棠可不会什么轻功,这只是从七品武师的基础身法。
摘花无声,点水无痕。
李棠的住处是位于南郊的一幢老宅子,很大但是破旧,这也是生母留给他的。
这个破落的宅子见证了一个家族由鼎盛到衰亡,作为李棠的栖身之所再合适不过了。
整个宅子只有两间房还能勉强住人,一间作为卧室,另一间作为客厅。
一厅一室,宅子后面的树林则是天然厕所。
李棠将药材放在客厅的长桌上,这些药材可把张府夫人赏的一锭银子都花完了。
甚至李棠还倒贴了几个铜板。
现在他要煎出两份养生汤,一份用三十年份的子乌参,另一份则用十年份的,看看有什么不同。
根据《千金方》记载,子乌参虽剧毒,但适量服用也有活血化瘀、强健筋骨的功效
可熬制养生汤足足要用一整根子乌参,按理说这显然是致死量。
但张宝财巧妙地利用了“是药三分毒”的特性,用其它药材以毒攻毒,硬是中和了子乌参的毒性。
现在关键问题浮出水面了。
十年份的子乌参,其毒性远低于三十年份的。
以毒攻毒的平衡被打破,这会导致什么呢?
半个时辰后,两锅养生汤熬好。
单从汤色来看,三十年份的汤色浓厚,十年份的汤色清澈。
李棠取来一根筷子,稍蘸汤水以此试药。
三十年份的养生汤极其苦涩,熬过反胃感后,能明显觉察到身体气力充盈。
十年份的养生汤入口无味,回味清甜,但随后身体开始燥热,额头狂冒虚汗。
一番测试后,李棠可以断定,两种养生汤都无直接毒性。
但十年份的养生汤,由于子乌参被其它药材的毒性压制药力,无法顺利转化为气力,间接导致虚火攻心。
火又遇上酒,其结果可想而言。
那么,错买这十年份的子乌参,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
李棠寻来两个陶罐,将这两份养生汤密封保存。
这汤是他花钱费心熬制的,虽然他自个儿不大情愿喝,但也不会白白倒掉。
现在李棠开始挂念徐非那边的情况了。
仅靠这养生汤,只能算合理推测,无法作为抓人的依据。
负责盯梢的徐非必须得找到更为直观的证据。
黄捕头宽限的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而李棠现在只能祝徐非好运了。
他认可徐非这个朋友,所以会为了满足徐非的是非正义感而一起折腾。
实际上,对于李棠而言,他不在乎是非曲直,生与死才是绝对。
李棠收起心思,吹灭蜡烛准备休息。
另一边,对于正在盯梢的徐非而言,这风雨交加的夜晚注定难眠。
以他的身手,张府的高墙形同虚设。
但他也有捕快的操守,盯梢只会在外围徘徊,不会深入窥探隐私。
此时张府的正厅室已改为张员外的灵堂,灵柩摆放于此。
徐非恰好路过,这时他突然听到模糊的呻吟声。
他内心一惊,还以为张员外含冤显灵。
于是徐非偷偷往厅室内一瞅,眼前一幕更是惊世骇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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