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我想你活着

    “啪”地一颗小石子砸在脑袋上，陆绮云痛地龇牙咧嘴，捂住脑袋转头，一个十来岁样貌的小女孩笑得不行，“姐，你又发呆了？”
    “云姐，你在想什么呢！”
    还没来得及诧异，另一边一个岁数差不多大，神色傲慢的男孩从湖边巨石上跃下，“一来就看你傻站在这，居然还能被露姐用石头给砸了！”
    “小星星，你心疼啦？”
    女孩双手叉腰，揶揄地笑道：“无论如何，赌注不能赖！”
    没等陆绮云问，女孩就跑到她身边，得意洋洋地道：“刚和小星星，小光光打了赌，姐，你猜我们赌了什么？我们就赌谁能先攻击到你就算赢！”
    嘴唇嚅动，陆绮云忽然记起这一幕，这存在她记忆深处的一幕，她记得自己当时回了一句“无聊”。
    原来岩石下是幻境？
    意识清晰地知道是幻境，眼睛却无法控制地红了，近乎贪婪的目光扫过女孩和男孩的脸庞，那时陆家还没出变故，绮露还是争强好胜，天真无邪，飞星和成光都还在，父亲也没死。
    “小光光呢？”
    陆飞星撇撇嘴，指着一块巨石上躺着睡觉的人，“喏，二伯没来，他是不会醒的。”
    陆绮露眼睛一转，一个水诀浇了陆成光满脸，“哈哈哈！”
    被泼醒的陆成光发了火，追着陆绮露满地跑，当然了，最后结局一定是他被打趴下。
    混乱的场景直到陆飞霜过来才停歇，年纪轻轻的陆飞霜就不苟言笑，绮露暗地里吐槽了许多次，也起了偷偷捉弄的心思。
    只不过每次陆飞霜都会状告家主，陆峥可没陆屹和陆峧那么好说话，每次都会罚绮露面壁思过。
    这也导致了绮露和陆飞霜越看越不对眼。
    跟着陆飞霜一起来的还有陆屹，他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不似修士那样飘然若仙，文雅倜傥，而是有些散漫粗犷，长发随意披散着，下巴留着淡淡的胡茬，一双与陆绮云相似的杏眼微微眯着，含着几分笑意。
    “都闹够了没？”
    别看陆屹笑眯眯的，又不拘小节，但他真要生气起来，那手段谁也不想体验。
    几小只立即坐好，陆成光迅速打起精神，旁边陆飞星一直在扯她的衣摆，示意她赶紧坐下，陆绮云一动不动，光是看着陆屹眼底就蓄满了泪花。
    “小云儿？”
    陆屹目光转向她，微有些不解，“怎么了这是？”
    “爹，你偏心！”小绮露叫道：“昨天我没按时坐好你可是罚我背了星辰典的！怎么今天轮到姐姐了，就变这么温柔了？”
    陆屹无奈一笑，“你呀，你昨天把家主的符纸全画毁了才迟来的，那能一样么？”
    这个幻境真实的让她不想结束，温暖填满心底的空隙，再一会会就好，就让她再任性的沉溺一小会。
    “今天继续讲《天鸾星法》勾连星辰之力的方法。”
    陆屹讲学生动易懂，不像陆峥照本宣科，一般他讲学大家都听得认真。
    一堂课结束，大家闭目入定，勾引星辰之力。
    《天鸾星法》的入门并不难，几乎每个弟子都能顺利筑基，真正的分水岭在筑基之后测试资质。
    “好了，还有谁有问题吗？之后的讲学都由家主负责了。”
    陆屹刚说完，几小只阵阵哀嚎，家主又古板又严厉，哪像陆屹，还常说些见闻趣事。
    陆屹摇头失笑，“好好把心思放在修炼上，尽快筑基，通过资质测试，等我回来要一个一个检查的。”
    陆绮露跳上石头，笑容得意:“爹，你放心，我肯定是第一个筑基的！”
    “哼！是谁还不一定呢！”
    “哎呀，小星星不服气啊？！”
    陆绮露撸起袖子，“要不要来比划比划？”
    旁边，陆成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气，赶紧离开是非之地，免得又被无辜卷入。
    “小云儿，今天有心事？我看你好像没什么精神？”
    沉思间，一只温暖的大掌抚上发顶，陆绮云抬起头，目光撞进陆屹耐心温柔的眼神，温暖的，活生生的，不是在妙法门备受折磨后死去的冰凉的尸体。
    “爹，你要去哪里？可不可以不要走？”
    当初，如果知道这一别会成为永别，她一定会阻止陆屹离开。
    陆屹微微一愣，随后像是明白什么，轻笑着说:“小云儿是舍不得我了？虽然我们陆家是血脉家族传承，但大道万干，每个人的道途都是不同的，即便是血缘亲人、爱人，都未必能走到同一条道路。”
    “那你跟娘呢？”
    陆屹惊讶更甚，修仙者不耽于情爱，修为越高，情爱越是如浮云。
    合则来，不合则散，楚绯于他而言，更像是一份责任，给予她一个庇护。
    当然，也有琴瑟和呜，共步大道的道侣，只可惜，他与楚绯并不是。
    两个女儿很少问起这些，一时间，陆屹不知如何回答，便道:“你现在还小，所以会不习惯，等你找到自己的道，就会明白了。”
    “爹，一定要走吗？”
    “傻瓜。”
    陆屹揉揉她的脑袋，一丝不舍一闪而逝:“爹想变得更强大，爹在追寻自己的目标，小云儿，你的目标呢？”
    我想你活着。
    陆绮云动动嘴唇，发不出声，无法言喻的难受堵在胸口。
    轻叹道：“爹也只能陪你一小段路，你和小露，剩下的路得靠你们自己走，明白吗？”
    见陆绮云低着头不吭声，陆屹挠挠头，难道说得太严肃了？
    女儿难得这样依赖他，是不是应该更委婉一点？
    “嗯，明白。”
    陆绮云红着眼睛看着他，陆屹心里一软，想退回到几息前给自己一个巴掌，来日方长，何必这时候说的这么严重，瞧瞧，把宝贝女儿都弄哭了。
    陆屹无措地解释:“没事的，你想爹了就用传讯符！”
    刚跟陆飞星干了一架的陆绮露过来，看到陆绮云红了一圈的眼睛，就瞪着陆屹，质问道:“哎呀！爹！你又把姐姐弄哭了！”
    陆屹手足无措，“小露，你这话说得，什么叫又啊？”
    “上次罚堂的事，爹你忘了？”
    陆绮露可是记得清楚，那天姐姐帮她出气，跟陆飞霜打了一架，明明是陆飞霜先挑衅的，结果她还有脸一状告到家主那里。
    家主罚完，陆屹又接着罚，能不委屈么？
    旧账一翻出来，陆屹更是理亏，一边找词安慰陆绮云，一边还要忍受陆绮露的控诉。
    听着陆绮露絮絮叨叨的说着旧事，陆绮云有些怀念，忽然伸手将绮露抱在了怀里，下巴软软地搭在她肩膀上。
    绮露被她反常的举动弄得一愣，“姐？”
    “真好。”
    “嗯？”陆绮露瞪圆了眼睛，和陆屹对了个眼神，姐姐这是怎么了？
    “露露，你听好了。”
    抱紧了怀里的温暖，陆绮云自顾自地说:“你有一颗顽强和坚制的道心，千方不要怀疑自己，你绝不是废物，没有人能否定你，除了你自己。”
    尽管一头雾水，陆绮露还是听得认真，一口应下，“那当然了，我可是要第一个筑基的人，谁敢否定我，我不打死她？！”
    果然是她引以为傲的妹妹，陆绮云笑着笑着又掉下泪来，她看向陆屹，慢慢说道:“爹，我会坚定道途，一直一直走到底。”
    或许会有道途一致的伙伴，或许一直孤身一人，只要道心不动摇，就一定能走到尽头。
    孤独，寂寞，困惑，迷茫……正是种种情绪打磨，道心才更坚定。
    随着话音落下，陆屹眉头舒展，神色欣慰而骄傲。
    四下里寂静无声，仿佛时间霎时静止了，所有人的表情定格，视线一一划过几人，陆绮云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神坚毅清明。
    “咔咔”裂痕声中，幻境崩碎。
    身上浑然一轻，若有似无的重量随着崩碎的幻境一并脱离身体，灵力在筋脉中流转，心境空明坚定，乘着风高高扬起，挣脱了不可见的枷锁，洗涤过后的道心澄澈，一往无前。
    镇鬼塔六层的景色尽数收入眼底，孽镜石下，才是真正的第六层。
    一个个鬼魂如同站桩似的钉在地上，脸上洋溢着幸福梦幻，如痴如醉的表情。
    孽镜石，能照回人生之中最美好的时光，当那些遗憾，分离还没发生，时光倒流，重新选择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能挣脱心中的那份执念？
    饶是知晓是假的，也难以抽离。
    真亦假时假亦真，幻境与现实就一线之隔，梦境中若能得到一切美好，又何必重回痛苦绝望的现实？
    闪过许多念头，陆绮云看到鬼魂中的魏俞和蓉蓉，两人表情各异，眉头微拧，这次的幻境只能靠自己走出来，旁人无法干涉。
    陆绮云静心等待的时候，蓉蓉正在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只是恋爱的对象有些奇怪。
    揣着小鹿乱撞的心，蓉蓉缩在白九的怀里，满脸春色，白九挥着折扇，打退了迎面扑来的菩提叶，温柔地道:“别担心。”
    “嗯，有你在，我就不害怕。”
    她紧紧地拽着白九的衣襟，只是白九侧过脸来时，面容变得有些模糊了。
    “九哥哥你……”
    蓉蓉心里怪异，总觉得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当白九俯下身来时，一张脸忽然变得惨不忍睹，“你既然这么爱我，为什么不帮我报仇！”
    “啊——”
    蓉蓉魂都要吓飞了，一把把人推开，“你不是九哥哥，你是谁？！”
    旖旎的心思一扫而空，那个怪脸男在后面追，蓉蓉撒丫子狂奔，直到撞进一个柔软的怀里，眸底的惊恐在看到陆绮云略有些不耐的脸庞时，如潮水般的退却了。
    “云姐姐！”
    陆绮云手一带，将她拉到身后，秒杀了怪脸男。
    两朵红霞飞上脸，蓉蓉小心脏砰砰乱跳，面冷心热，可靠温暖的果然还是云姐姐啊！
    相比蓉蓉简单的幻境，魏俞则沉溺在久违的温暖中。
    在他面前是一对朴素的中年男女，男人背着药篓子，女人在灶台边忙活，一间简易平凡的小土屋承载了他人生中最温暖的记忆。
    “爹，娘。”
    他哑着声开口唤道。
    男人扭头看他一眼，笑道:“我去采药，你在家陪着你娘。”
    魏俞记起来，就是这次，爹采药摔断了腿。
    他有些急切的跑过去，拉住父亲的药篓子，坚决地开口道:“我也去！”
    “俞儿，你就别给你爹添乱了，山路湿滑，你就跟家里待着！”
    女人扭头，说道:“锅里煮了红薯，快拿了吃！”
    魏俞说什么都不愿意，非要跟着爹一起去，他必须改变魏家的命运，他一点也不想修仙，他只想一家人平平凡凡的待在一起。
    “别闹了。”
    男人当他耍小孩子脾气，揉揉他脑袋，瞧着天色有些暗，眉宇间又添焦急。
    魏俞不甘心地叫道：“别去了爹！”
    “你上学堂的钱还没凑齐，明天得交上了，俞儿，一会天晚了更危险，你快别缠着你爹了。”
    女人过来拉他，有些奇怪一向听话乖巧的儿子今天怎么一个劲的使小性子。
    原来是为了凑他上学堂的钱么？魏俞从来不知道，他忍住哭腔，叫道：“我不上学堂！爹！你别去了！”
    “那怎么行？！”
    一听这话，男人严厉地皱起眉，“读书习字，这是必须要的，我走了。”
    说着，也不管哭闹的魏俞，穿上蓑衣出了门。
    过了会，趁娘不注意，魏俞找到爹留下的脚印，跟着跑上山，幸好他到的及时，在爹摘到药草要踩上松动的石块时出声提醒，避免了这次意外。
    魏俞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一家三口在小村里过着平静的日子。
    幻境外，蓉蓉醒来一月有余，她心里存着事就没法像陆绮云那样打坐修炼。
    破开幻境后，看陆绮云总感觉怪怪的，只能迫使自己看着魏俞。
    戳了下魏俞的脸，蓉蓉见他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不由嘀咕道：“喂，喂，你不会被困在幻境里吧，我和云姐姐可不等你了哦。”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每日下学回来，娘都做好了可口的饭菜，魏俞很满足，他希望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
    只是每夜入睡前，总会有淡淡的焦急和不安，那情绪不知因何而来，强迫自己不去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