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庚年被贾子龙背回家的时候,多少是有些震撼的,因为他从来都没想过在这个漆黑且诡异的小镇子里,居然还能有这么一个……如此……额,正常的家。
虽说就外观来说这个镇子里的建筑都大差不差,但不知为何,贾子龙的家就是给了尧庚年一种熟悉的感觉——而且是带着温馨的熟悉感。
简单地来说就是,尧庚年随着贾子龙踏进大门的那一瞬间,尧庚年发自内心地感觉自己好像回家了:是的,是回家了,回到了自己原来的那个世界,不再有流离,不再有失所,不再有任何的苦难与分离。
这种感觉太强烈了,强烈到让尧庚年整个人愣住了,他疑惑地看向了贾子龙,蠕动了一番嘴唇,却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怎么了?”贾子龙察觉到尧庚年的情绪波动,他在庭院里停住了脚,扭头看向了尧庚年。“为什么这副表情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你……”尧庚年张了张嘴,可却又闭上了,他摇着头说道。“没什么,我喜欢这个地方,轮椅的事就拜托了,谢谢。”
“安心啦,帮你也算是福禄,我会用心的。”贾子龙立刻回以微笑,他又迈开步伐走向了小屋里,看上去他并没有因为尧庚年的异样而多想什么。
实际上,尧庚年是怕了,他的确想问这一切是不是都和贾子龙有关,贾子龙是谁,他来自于哪里,阿鲤嘴巴里所谓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东西,而那个狐仙又是何人。
可不知为何,这些问题到了嘴边就被尧庚年咽了回去,他突然恐慌起来,他贪恋这个院子里的熟悉感,他唯恐这些问题有了答案后,这一切就会灰飞烟灭。
尧庚年太想要一个安宁的世界了,一旦当他牵扯到自己的感情时,他就控制不住的鲁莽行事:包括这次来到这里,也只不过是为了找回不能人言的仇铭岳。
他喜欢仇铭岳,他喜欢这样一个纯粹的、关心着自己的人,这是连言灵儿都不能带给尧庚年的情感,他舍不得让这份难得的体验就这样转瞬即逝了。
尧庚年想到这里,他就被贾子龙带进了小屋内,小屋里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些生活必需品和一些简陋的家具摆在里面,一点都不像是能拿出那么多金子的人生活的地方。
贾子龙把尧庚年放在了床上,就算是下半身不能控制,但尧庚年的屁股也能感受到这个床垫的单薄——他只是单纯地坐上去就感觉很隔屁股了。
“有点简陋,别嫌弃啊。”贾子龙羞涩地笑了一下。“我就是一个穷书生,来到这个小镇……也没有什么朋友,跟没见到过什么卖家具的店铺,唯一有东西卖的就是阿鲤的那间易物铺,所以……”
“没关系,已经很好了。”尧庚年对着贾子龙回以微笑。“那我在这等你?”
“啊,好的好的。”贾子龙立刻点头,又跑去抱了一床被子塞进了尧庚年的怀里,这才安心下来。“我去外面找点材料然后做给你,这个小镇阴风不断,而且又没有太阳,我这不好生火,所以你要是冷就盖上……”
“知道了。”要跟奶打住了贾子龙的嘟哝,说道。“帮我做个轮椅吧,然后给我讲讲阎罗宴的事,好吗?”
“阎罗宴啊。”贾子龙期待地看着尧庚年,突然问道:“那我给你讲阎罗宴的事,也有福禄可以拿吗?”
“……嗯,应该有的吧。”尧庚年的笑容有些变质。“那我就向你祈求吧,祈求你告诉我阎罗宴的事,还有你知道的、关于仵官王的事,如何?”
“好!!”贾子龙一下子来了精神,他急匆匆地就转身离开了小屋,头也不回地跑走了。“我先给你做轮椅!!你等着!我手艺还不错,很快的!!”
“……好啊,你慢点,别摔了。”
看着贾子龙兴奋的背影,尧庚年无奈地摇了摇头。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替言灵儿收集功德的,只不过他本身的实力要比贾子龙高上很多,所以没有他这么卑微与殷勤。
想到这里,尧庚年把自己的双腿挪上了床,然后展开了被子盖在了身上,舒舒服服地靠坐在床上,抻了一个懒腰,难得地体会了一下身为一个活人该有的所有‘感觉’。
“真的很像啊。”尧庚年看着床顶自言自语。“我替小狐狸行善事来收集功德,他要换取福禄来……弥补自己的错误?而且都是狐仙,这个叫贾子龙的家伙,不会真的是那个害了言灵儿的凡人吧?”
越想越像,那如果真是如此,假如自己把那个被窃取的‘秘密’拿过来还给言灵儿,那这个因丢失了宝贝而被贬下凡间的小狐仙,是不是就可以直接重返天庭了呢?
想到这里,尧庚年就撇了撇嘴,目光一扫,开始打量起这个简陋的小屋子,脱口而出道:“说起来,贾子龙他有没有把东西放在家里的习惯啊?”
与此同时,仇铭岳则在一片黑暗的迷雾中流浪,他手中拿着的是一瓶不知道哪里来的酒,酒瓶里还有些液体,但这些液体却十分浑浊,浑浊中又带着些许蓝色的光芒。
仇铭岳看起来像是醉了,他脚步轻浮,走几步险些摔倒,却还是以诡异的姿势一瘸一拐地前行——可前方皆是黑雾,看不见小镇,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无尽的黑暗与脚底的雾气缭绕着他不放。
这时,又下起了小雨,只不过这雨水也都是灰的,像是参杂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淋在了仇铭岳的身上,把他的银发染成了灰色,再度变成了尧庚年看见的那个野孩子。
这些灰蒙蒙的雨让仇铭岳的发丝缠成了股,肮脏又油腻地变成一条条的形状披在他的背后,还有几缕粘在了仇铭岳的脸侧,加上他那双无神的眸子,看起来就是一个活脱脱的落水狗。
可仇铭岳好像不在乎,他又喝了一口手中酒瓶里的液体,那浑浊的水中闪着蓝色的光芒,那光芒甚至能透过肌肤闪着光,从他的口腔划过喉道,最后砸进了他的胃里才消散暗淡。
这一口喝下去后,仇铭岳整个人就更加颓废了,他似乎走不动了,双腿一软原地栽倒在地上,而不知什么时候,他栽倒的地方出现了一面墙。
那是一面发了霉,仇铭岳个子小小的,又被灰蒙蒙的雨淋成了落汤鸡,他倒下的时候就顺势窝在了墙角里,眯着眼看着黑暗中的某一个方向不放。
过了一会雾气就散了,一条街道出现在仇铭岳的眼前——这就是那个在黑暗中的小镇,他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并倒在地上,一个人醉醺醺的。
仇铭岳眼前的这条街上是有行人走动的,但他们都仿佛没看见仇铭岳似的,甚至还有一些步履匆匆的人踩着仇铭岳的裤脚离开,连句抱歉都没有说。
“啊啊,啊啊啊……”
仇铭岳看着这些冷漠的行人,张嘴发出了几声意味不明的呜咽,这呜咽的声音不小,但仍没有人看他一眼,更不要说在他面前停留了。
仿佛仇铭岳就是个透明人似的倒在墙角里无人问津。
可仇铭岳却不在乎,他只是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人群,歪着头,眯起了眼,虽说耳畔没什么嘈杂的声音,但他的脑中却响起了一些……热闹的声音。
像是妇女绝望的哀嚎声,像是婴孩无知的啼哭声,像是男人无谓的怒吼声,这些属于战争与屠戮的声音于此刻在仇铭岳的耳畔炸响,让他瞬间扔下了手中的酒瓶,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啊啊……啊!”
仇铭岳痛苦的哀嚎,但这并不能让他脑海中的声音减少半点,他的眼前甚至出现了幻觉——血色、骸骨与肉沫都在他面前炸开,方才还好好的行人瞬间就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撕扯得尸骨无存。
仇铭岳闭上了双眼,表情因痛苦而狰狞起来,他神情恍惚,只觉得这灰蒙蒙的雨也因为这些幻想而被染成了猩红的颜色,纠缠着他不放。
最终仇铭岳被这种感觉弄得烦了,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就连滚带爬地靠着墙站了起来,随后他捂着头大叫了一声,这才将脑海里的那些奇怪的声音和场景都驱散掉了。
可就算如此,街上的行人仍没有看他一眼,好像仇铭岳的这些怒吼与嘶鸣都不存在似的、也好像仇铭岳根本就不存在……
没有人注意到在这个发霉的墙角里还有一个落魄的人,就算他嘶声力竭地哀嚎,也没有人在乎、或是注意到他。
幸好仇铭岳也不在乎,他在驱散了这些幻想后得到了片刻的清净,享受了一会儿就突然又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
他如幽魂般在灰蒙蒙的雨中走着,因为醉酒的原因,身影一高一低的,借着酒劲顺着墙就向前走,而这面墙好像有意识一样,就这样带着仇铭岳晃晃悠悠地来到了一处以物易物的小店门口。
到了门口,仇铭岳迷茫地抬头看了屋内一眼,碍着屋外下着雨,淋在身上还是难受的,所以仇铭岳稍稍靠近了些,算是迈入了门槛里,将雨隔在了屋檐外,这才舒了一口气。
或许是因为下了雨的缘故,这个室内微暗带着潮气,仇铭岳见屋内的陈设后就不屑地哼了一声,好像十分嫌弃似的掉头准备离开。
可谁知他前脚还没等迈出门去,后脚就听见一个女声传了过来:“哎哟,这是谁啊?现在的阎罗宴真是什么货色都能参加了是吗?怎么连要饭的也来我这了?我这儿是什么地界啊,游览胜地吗?”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女掌柜的阿鲤。
“……啊。”
仇铭岳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但他还是在阿鲤话音落地的时候扭头瞥了一眼他,随后就哼了一声,将自己的不屑完完全全地表现了出来。
阿鲤见这个湿漉漉的要饭男居然敢对瞧不起自己,当即脾气就上来了,可谁知她刚准备撸袖子去教训这小子一顿,却眼前一花,下一秒自己就被他擒在了台上动弹不能。
在这么一瞬间,阿鲤的生存本能让她飞快地意识到了一件事:这个落魄的男人,无论他有多奇怪,但论实力来说,绝对是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存在。
不能惹,惹不起,要人命了。
“……哎哟,哎哟!大爷,好哥哥,别掰……疼,疼。”阿鲤立刻换了一张笑脸,对着仇铭岳讨饶道。“饶我一命吧,我这孤家寡人的看着一个店子也不容易不是?”
“啊。”
仇铭岳眉头皱了起来,他显然没听懂阿鲤的话,但他却不喜欢阿鲤的这种卑贱的态度,当仇铭岳正准备就地结果了阿鲤时,他却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问道。
“……啊?”
仇铭岳抬头对着空气一顿乱嗅,阿鲤见状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立刻对着仇铭岳笑道:“您喜欢喝酒?对吧?我酿了酒刚开坛,就在后厨,您要不要尝尝?”
是的,是酒,而且是这个小镇的特色酒——死骸之酿。
死骸之酿酒如其名,正是用死去的尸骸所酿造的酒,这等酒活人喝不惯,但对于不是活人的生物来说,却是味道极好的佳酿。
仇铭岳有点馋了,他下意识地松开了阿鲤,并在她刚准备逃跑的时候用眼神瞪住了她。
“啊啊,啊?”仇铭岳对着阿鲤啊了几声,虽说听起来有些幼稚,但仇铭岳绝对的实力摆在这里,再怪也都是个性问题。
阿鲤哪敢造次?
所以阿鲤立刻对着仇铭岳点头哈腰,并带着他绕道去了后厨,从柜子里取出了一摊纯黑色哑光的坛子摆在了仇铭岳的眼前,进贡一般小心翼翼地推给了仇铭岳。
“您闻到的酒,应该是这个、”阿鲤看着仇铭岳,相当谨慎地说道。“死骸之酒,本来我是要供给仵官王用在阎罗宴上的……您要是想喝的话,怕仵官王会怪罪下来的……”
“啊。”
仇铭岳又啊了一声,他根本就听不懂阿鲤的话,更不懂什么仵官王和阎罗宴,他只是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这摊子酒浓香十足,勾得他肚子里的馋虫都出来了。
仇铭岳想到这里,就把手伸向了这摊纯黑的酒坛,可谁曾想半路插进来一个胖乎乎的手拦在了他身前。
“啊?”仇铭岳不满地看向了阿鲤。
“我……我先说好。”阿鲤咽了一口口水。“这可是仵官王要的东西,你要是喝光了,到时候仵官王怪罪下来……我可担不住这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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