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缨并未察觉他两的异样,余光瞥向周围,落到地上,不由得眉眼微蹙,隐隐约约看到地上有些带着尘土的脚印杂乱,心生疑惑。
昨日下了场雨,可这些看上去都是新土......
第39章 晋|江|首|发谈心。(……
林长缨抿了口茶,思虑其中,原本想随口一问,不料门外传来敲门声,是王婶带着侍女来布菜早点,她也就没多想,应该是李成风从林家回来后在外练功沾上的。
二人于这平静的早晨在隔间吃了顿早饭,途中还说了些日常不打紧的闲话,落在沈清辞耳目中,倒是多了几分惊奇。
看她这样子,总感觉放松许多,也没有往日的沉闷,眉间积沉的愁绪也逐渐散去,可回想今早她在水青山庄说的一番话,想来也怕是
“殿下!”
林长缨唤回他的思绪,他抬眸一看,二人如今正对弈棋局,你来我往间已经下了几十手,只是沈清辞似乎心思并不在其中,缕缕走神。
“在想什么,该你了。”
林长缨也没有责怪,替他从风竹火炉上舀了杯新茶,热气袅袅,云雾盘旋遮挡住他的黯然明眸,掩去眼底的思虑。
“殿下怎么喜欢喝冷茶,总是把茶放凉了才喝,我母亲曾教训过我这对脾胃不好。”
沈清辞回过神来沉声应着,捻着棋子落定,淡笑道:“夫人说的是。”
房内并无人服侍,皆屏退在外,只余他们二人。
檀香氤氲,混杂着些许梅香,匀着雪水的梅花残枝在白玉瓶内稍动,时不时滴落着水珠,四角的炭火盆发出轻微的迸溅火花声,静谧安宁。
林长缨注意到他的若有所思,难不成是为昨日在林家的事......
思及此,她举棋落定,有意问道:“殿下,可是因昨日在林府之事,有事问我?”
沈清辞一怔,虽然根据影卫来报他已知晓缘由,但还是想要听一下林长缨的看法,随即抿了口茶,说道:“听闻夫人将平南的家主令交予林大人手中,还书信家中长老叔伯于年前在祠堂会面,这是平南家事,我本不便多言......”
“无妨,殿下既然问我,我答便是。”
林长缨坦然说着,下了手打吃,将内围的棋子困住,复又道:
“在我出嫁前,族中几个不安分的叔伯就有意分离林氏家产和人脉,其实这都无关紧要,可问题就在于,他们将以这些钱财势力参与到太子一党的政党之争中去,甚至打着林家的旗号变本加厉借着关系想要干预边境军事,这实为不妥。
父帅故去这两年,家主之位一直悬空,大多事宜都是祖母借着印章书信来发号施令,可从身份来说不太符合礼制,加之祖母如今也没那么多精力打理,叔父自小就在林家这些人里周旋,也知晓他们肚皮里的那点心思,就目前来说他是最适合这个位置的人,也可趁机敲打,杀鸡儆猴,让他们安分守己一点。”
沈清辞耐心听着,看来她对林家并不是毫不在意的,随即落子一手截断,给棋子留了口气,说道:“那夫人就不担心,这礼部尚书并非纯臣,而且还即将成为昔王的岳父,若是他有意带着林家站队,局势恐怕不妙。”
自古以来,纯臣都更显得难能可贵......
林长缨一笑,看来这市井闲话真的不可信,这安王才是扮猪吃老虎,远在局外,作壁上观,当这个清君侧。
“叔父不会的,他能当上礼部尚书,全凭自己科举考功名,从未依赖家中,这些年在各方势力周旋,虽然我对他在朝中人情世故往来颇有微词,但也不得不承认比起父帅的刚正直接,他的许多做法才更适合,更何况,昔王他并不是会靠女子来为自己争权夺势的人,也不会逼着林家站在他这一边。”
倏地,沈清辞捻着棋子的手一怔,但只此瞬间,一子落定,淡笑道:“果然如大家所言,到底是一块长大的,甚是了解。”
徐徐说来,听不出任何波动的情绪。
林长缨正吃着麻薯,他这一句看似无心之言,愣是让她呛了几声,总感觉意在言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沈清辞看她呛着了,连忙给她续了杯茶,递到她面前,柔声道:“我也没说什么,不用这么大反应。”
她顺势接过饮了口茶才缓过来,思虑过后,觉着还是要说清楚,便正色沉声道:“殿下想多了,我与昔王的确是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可时至今日,终究不是同一条路上的,此事我很明白。”
沈清辞捻着棋子的手一怔,没想到她会出此言。
林长缨本觉着此事无需解释,可如今想来,二人虽是因为一道赐婚圣旨绑在一块,但外面事关她与沈怀松的风言风语也从未停止,即使只是名分明面上的,这放在男子身上恐怕也会心有芥蒂。
“昔王他自小就有野心,有实力,小时候为了凭借自己拿到军功,曾以身犯险突击王庭大帐,截断他们的粮道,这才让他们溃不成军,我自小也知道他对金阶上的那把椅子势在必得,可对我来说,权欲泥沼,我向来都不想沾个一星半点,远而畏之,也就是说,就算没有两年前那场意外,也不会如大家所想,我对他,没有那样的情愫。”
在出事前,林枫华与她谈心,说是年事已高,加之多年在战场厮杀落下的旧疾复发,他早就有点力不从心,打算过了年关就请辞告老还乡,带着林长缨母亲的骨灰和牌位回江南养老,只是不料后来......
林枫华也曾以一个父亲的立场,真心实意地问过林长缨,是否对沈怀松有意,若是如此,他也不会阻止,虽然不愿她与牵涉进夺嫡党争中。
只是没想到林长缨一口否决,称绝无此意,后来父女二人再也未提过此事。
林长缨以手抚着杯沿,幽幽说着,目光沉沉,平静且悠然,反而多了几分劝解看戏的意味。
沈清辞摩挲着指腹,喉头微动,不自觉地饮了口茶,眼神瞥向别处,心中竟是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他以前怀疑过的,只是一直不敢确定。
思及此,回想起今日她在水青山庄的欲言又止,到底是可惜他什么......
林长缨眉眼微挑,饶有兴趣地将他细微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问道:
“那殿下可想知道,我是怎么看你的。”
第40章 晋|江|首|发她是怎么……
忽地,沈清辞眸光闪动,有那么一刻,心口连着筋脉渗着的毒血似要随着心跳喷涌而出,热血骤冷,但还是保持着镇定,抬眸注视着她,悯笑说道:
“想知道。”
林长缨目光垂下,观望着眼下这场棋局,若是不出意外,她将以四分之一子险胜,倒是没想到上次心不在焉的是她,这次竟是他,她也干脆落下最后一手,随即背靠椅背,神色平淡。
不知为何,和他相处总是会放松许多,也不用伪装什么,更不用思索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其实我并不知道陛下此次下这道圣旨意欲何在,对我来说,嫁予谁都是一样的,可殿下不同,先前听闻,你一早远离上京这个争权夺势的多事之秋,与朝中权贵也可以说没有半点关系,接触过后,才知为人光明磊落,各事多有涉猎,是难得的清流,对我而言,算是少有聊得来的值得深交之人,今日在外头我还听到有说咱们两是病秧子夫妇的,多少有点同病相怜......”
风竹火炉的水渐渐烧开,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似是与他如今的心跳声相得益彰,对上林长缨如月牙清池般的眸光,温和且虔诚,以她的性子,断不会说冠冕堂皇的客套话,可见说的都是真心实意。
思及此,一时间只觉喉头梗塞,眸光暗沉下来。
光明......清流......这似乎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这七年来,朝中权贵皆忌惮于天宁阁,多少沉疴已久的贪污腐败都能被连根拔起,绝不姑息养奸,在肃查他国细作暗桩时,还会用些不被认可的手段,这手上可一点都不干净,致使背后官员多有非议,甚至大梁周遭势力还不怕死的,屡次想引他出来,最后都死于他的剑下。
就连阁中的影卫都是他的死士,都吃下他研制的毒药,以防异心。
当年他到江南,机缘巧合中救下了一些受战火波及的武林人士,他们的家人大多死于战乱,世上只余他们一人,便有意报答沈清辞,他这才心生创立天宁阁的念头,为避免再有像魏成鑫这样叛国之人致使祸乱出现。
可没想到,这次反倒是他这方出了问题,绿雉叛逃,出卖军情,才导致今天这样的局面。
落到此处,瞳水里掩映着琥珀的眸色光影萦绕,极力压抑着暗流涌动的情愫,随即扯了扯嘴角,讷讷地应着,似是无奈。
她到底是少一根筋,不谙人心难测,竟看不出他的真面目,还觉着他是少有的清流高洁之辈,终是阴差阳错。
他与她,和昔王又有什么区别,不也不是一条路上的......
思及此,沈清辞的目光落到眼前的棋局,淡笑应道:“夫人赢了。”
林长缨颇为无奈,这明明就是他让的,并非棋力所致,反倒是沈清辞心不在焉的样子让她有些在意。
“殿下,昨夜没休息好?”
“还好......”沈清辞轻咳了几声,掩饰着细微的异样。
林长缨微点着头,回想起她昨晚的自顾不暇,沈清辞坐在椅子上一夜又怎么能休息的好,心中不免歉意,便借着自己的缘由离开,也算是让他歇息一番。
沈清辞也没阻拦,目送她离去,离开时门檐合上,屋内归于沉寂,只余窗扉的光影浮掠,稀稀落落的熹微撒到他月白皎洁的长袍上,似是打翻的墨渍晕染其中,再也洗不掉。
他转眸看向棋盘,眸中冷冽寸生,正所谓棋从断处生,如今这断处恐怕就在年后大相国寺与北漠签署停战议和之机,他不可能不动手,是死棋活棋,就在此一举了。
别的,他也不敢奢望......
自那之后,二人的生活归于往日般的沉寂,皆在各自的院子过着自己的日子,互相没有过问,也并不打算过问。
沈清辞时常不在府中,据市井所言是酷爱诗词画乐,跑去参加曲水流觞,还时不时搜集一番珍贵古籍而来,上京各地瓦舍书社,多有走动,林长缨倒是不爱出门,闲时也只会到上京的善堂走动,和她母亲生前一样,照料一些无处归家的孩童。
只是她近来又觉着有些奇怪,每次在府中远远瞧见沈清辞,刚想说些什么,他却有意避之,看不见似的,回过神来,兴许是错觉作怪。
一日平静的清晨,沈清辞坐在玫瑰圈椅上,于案前正以彩墨作画,捻着狼毫笔杆,神思平淡,似乎对他来说这在平常不过。
倏地,熟悉的敲门声响起,听这动静估摸着应是李成风,不多时他便自行开门进来,绕过屏风给沈清辞送了杯茶。
沈清辞余光瞥到,忍不住调侃道:“我们的李统领什么时候开始端茶递水,莫不是得罪了王婶,这才拦下活来。”
平日都是王婶看茶,这次由李成风过来,想必是有事同他一道说。
李成风颇为无奈,注意到他又在作画,嘀咕道:“殿下明知道我有事前来还拿我我说笑,明明殿下您更别扭,人就在这府里还像以前一样作画像,睹画思人。”
话罢,沈清辞抬眸看了他一眼,将画像收起,放入梨花抽屉里,真觉着他最近是不是被萧雪燃带坏了,明里暗里都敢拿话堵他,不过也不和他多掰扯,直接问道:“让我猜猜,是这府里进来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李成风转眸肃然,从怀中取出一摞纸到梨花案桌上,颔首沉声道:
“殿下说的不错,这以前您常年不在王府,府里只有王婶和李叔,这次您成亲前,王婶按您的吩咐将寻侍女小厮的消息与周遭牙子闲话说起,果不其然就招来了许多侍女小厮,从卖身契来看都是根基干净的,只是时间一长就露出了狐狸尾巴,先不说林府谢氏那边派来的,就连昔王也有,肯定是对夫人还不死心,非要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监视您和夫人......”
说着说着,李成风又开始唠叨起来这些侍女小厮不守规矩,时常在前厅内宅乱窜,趁机打探消息,只是王府里本来什么都没有,还害得王婶劳心劳力给他们立规矩,上次林长缨已经教训过他们一次,没多久又旧业重操。
这在上京城权贵宅子里以侍女小厮的身份安插眼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往往就是这些不起眼的蝼蚁,可以毁千里之堤。
沈清辞饮了口茶,翻阅着这些小厮侍女的消息,眉眼微蹙,思索问道:“只有谢氏和昔王?”
“对啊!”李成风应着,似乎有点得意起来“殿下别小瞧属下散布消息的能力,这么多年来,您在大家心目中一直都是个啥也不会,啥也没有的废柴王爷,一般人也不会想着安插眼线到我们这......”
沈清辞并未听清他后面的话,思虑其中,谢氏派的这几个人错漏百出,想来不过是闺帷内宅的那点伎俩,反倒是昔王这边的人,做事有条不紊,滴水不漏,若不是府外暗桩密网有他的人,仅在府中还真是看不出。
此人隐藏颇深,定不会明着出面,说不定会假借他人之手。
“昔王近来可有异样?”
“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到宫中兵部商讨军务,然后最近快过年了,就例行走访一些皇亲贵族,还有一些大臣设宴宴请,聊的多是打击鞠赛马这些事,朝堂之事都很少提,不过今天早朝有一事,是议和前按往常在陛下寿宴需要祭拜天地,此事交由墨氏和礼部负责,昔王和太子也参与其中。”
沈清辞当即反应,此次和北漠议和正是由沈怀松负责防卫,上次江南赈灾派出太子,以至于他在江南一带颇有声望,皆说他体恤民情,心怀天下,所以这次议和璟帝交由沈怀松也不足为奇。
墨氏......
一想到这沈清辞的眉眼就蒙上一层阴霾,这长生不老和起死回生着实是无稽之谈,按理说墨氏世代负责祭祀占卜六爻,不涉朝堂,也是不成文的规定,无人敢逾越。
“殿下!”李成风见他发呆,唤了他一声,“那些在府里的暗线是需要属下暗中以意外处理掉,还是让王婶派去前厅,不让他们进内宅。”
“不!”
沈清辞将得回来的消息纸张丢于火盆上,湮灭的明火灰烬掩映在他的瞳水里,随即沉声道:“我还要借着他们传消息出去,尽管让他们到内宅,不过长缨那必须得干净的,林老太君先前派来一些贴身女使过来,让她们到北棠厢的耳房去吧!”
李成风应着,牢记在心,不过沈清辞转眸一想,复又问道:“长缨最近在做什么?”
这几天李成风没事就往北棠厢跑,和萧雪燃比上八百回到最后都变成玩闹,最后还得林长缨劝架来评判。
李成风双手交叠于身前,沉思道:“和平常也没什么两样,要不就是在轩亭那抄佛经,要不就是在房中小憩,有时还看我和雪燃比试,还有......最近夫人一直在看一本书,好像叫什么浮生来着......”
沈清辞原本喝着茶,不料被这突然一句给呛到,连咳几声,缓过神来问道:“她看这书时是什么表情?”
“也没什么,就是有时候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有时候眉头又皱到一块,好像不太理解的样子,夫人还问属下,是不是寻常家庭和夫妻都是这么相处,还问了很多属下这些年跟着殿下在外游历,看到的是何等风光,发生了什么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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