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驾崩,太子继位,魏贵妃成为太后,魏无暇还是太师。新君年幼,继位一年来,动作频频,大有励精图治的大志,谁料因徐谦一案,得罪了勋贵、朝官,最后魏家姐弟联手发动了政变,魏太后垂帘听政,王侍郎一党集体辞官,更加无人制衡魏氏姐弟。
这些都是刘知易从酒楼里的书生口里听出来的,他感觉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不单单是舅舅联手母亲,外戚干政的俗套故事。
里里外外他没听到任何有关魏无暇直接动手的证据。政变过程中,出面的主要是太后。政变当日,宫门外不断有朝官弃冠辞官,宫内右金吾卫上将军手持太后懿旨,带金吾卫包围皇帝寝宫,最后皇帝下了请太后垂帘的圣旨。
刘知易感觉,这段戏码更像是慈禧太后压制光绪皇帝,而不是窦太后联手外戚压制汉武帝的模式。被外人过度解读,仅仅是因为魏无暇和魏太后是姐弟,而且名声不太好。
无论如何,太后垂帘都是大事,哪怕是太后,想要稳定局势,也需要花些工夫。之后几天,朝廷接连有大动作。太后懿旨不断发下,都是息事宁人维持稳定的措施。
第一日,太后下旨,暂停查办徐谦案,涉事人等即刻释放,包括一万御林军和已经抓捕的府兵官兵。
第二日,太后下旨,不许王朝栋等人辞官。可王朝栋不奉召,坐着牛车,招摇过市,离开京城。跟随王朝栋的,还有先后辞官的五十多人。
第三日,太后临朝,垂帘第一次朝会召开。除了辞官的王侍郎外,许多官员更是直接在朝会上弃冠,怒斥太后牝鸡司晨,然后拂袖离去。太后竟一言不发,连廷杖都没用。
第四日,太后第二次垂帘,朝臣空缺甚大,朝仪事少。右金吾卫上将军曹雄上奏,称天下太平,政简事少,朝仪应恢复如常,无人反对,太后决断,改为三日一朝。
第七日,太后第三次垂帘,吏部尚书上奏称,朝官缺员甚多,希望能简拔一批干员,礼部尚书奏称,请开恩科,太后一一准奏。刑部尚书奏请,重审徐谦案,太后向尚书求情,希望只诛首恶,从者不论,众臣赞颂太后仁心。
魏太后通过三次临朝,终于掌控住了朝堂,皇帝如一个木偶一样,一言不发。
刘知易在及第楼焦急的等到午后,直到散朝后,确切消息传进酒楼,心头积压的一个月的愁云一下释放开来。消息十分可靠,并不是某些太学生的小道消息,而是散朝后明发的,同时加盖皇帝和太后印玺的圣旨,在宫外张贴,由太学生抄录后,高举着一路喧哗传入及第楼。
刘知易卸下了所有心理负担,太学生们也欣喜若狂。
刘知易轻松,是因为经过朝堂上激烈的讨论,最终确定徐谦被劫一案,由前刑部右侍郎曹英负全责,曹英之外,沿途护送官员、兵丁皆免罪。尽管该案由曹英背了所有罪责,论罪,曹英免去侍郎官衔,妻女充教坊司,子嗣发配边郡,太后以曹英死于刺客之手,相当于殉职为由,为曹英求情,最后只象征性的罢免了曹英官职,家人得以幸免。
太学生欣喜,是因为经过吏部、礼部商榷,太后准许开恩科取士,填补大量缺员。这是太学生们的机会。
结果一场新君继位后剧烈的朝堂争斗,最后演变成酒楼里普天同庆一般的欢庆,说不出的讽刺。
刘知易非但不觉得滑稽,反而加入其中。在及第楼待了十几天时间,已经混成了熟脸儿,之前出于谨慎,他很低调,只听不说,也不与人讨论。今日却主动跟几个太学生打招呼,因为这几个都是熟人。
“张先生、王先生、李先生、赵先生,可还认识在下?”
这四人正是徐谦被劫那日,跟刘知易挤在茶摊上一起喝过茶的太学生。这四个都是爱热闹的人,徐谦被押送京师,他们可以离京十里迎接,怎么可能会错过太学旁的热闹。
这几日,刘知易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但却一直没有接触,甚至有意远离他们,担心被他们认出身份。几个书生确实没有认出刘知易,哪怕是那日喝茶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正眼看过刘知易,何况现在。
直到风波平息,魏太后执掌朝堂,下旨定案,刘知易才不怕被人认出来,心里高兴,热情的主动打声招呼,结果尴尬了,这几人面对面竟然也认不出刘知易来。
“你,有些面熟。”
“恕在下眼拙。”
“不认识。”
“你是?你是!你是……”
只有一个太学生,似乎话都到嘴边了,就是叫不出来。
刘知易提示一下:“徐太傅途经春风亭当日。”
那个话到嘴边的书生,猛地一拍桌子:“原来是你!”
其他三人还有些迷惑。
刘知易笑道:“王先生,记起在下了?”
姓王的书生喟叹一声:“记忆犹新,记忆犹新啊!若非你那日挡住了刺客的刀气,在下恐怕没这口福在此饮酒,不得见今日之喜庆。”
其他三人还是迷惑。
王书生向他们解释:“就是那日,在春风亭旁,迎候徐太傅时候,与我们一起饮茶之人。”
那三人仿佛失忆了一般,坚持:“当日饮茶,不就我们四人?”
刘知易越来越尴尬,觉得自己待不下去了,借口告辞。
王书生也不挽留他,也许出了这个门,他就又忘记了有这么个人。
刘知易对这几个货,已经彻底没有兴趣,主动打招呼,一来因为高兴,二来觉得都是熟人。
早知道是这样,就干脆不打招呼,直接走了。
刚走了两步,突然身后一个书生喊了一声:“哎呀。你们谁带钱了?”
刘知易本能回头,看到四个尴尬的面孔。
“只记得今天的朝会了,还真忘了。”
“我也是。这次朝会隔了三天,都急着想知道局面。”
“不然我回去取?”
四人尴尬着,正好小二来上酒,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司空见惯,笑着招呼。
“各位公子,可让小的逮着了。老规矩,留副墨宝。”
四人面面相觑,相视一笑,潇洒答应。
刘知易一直没走,他在这里待了十几天,还真没听说有这个规矩,可以用墨宝付账。大概是他无心他顾,没注意到有书生用笔墨付账,或者是这些太学生都讲体面,不爱吃白食。酒楼有这规矩,进一步验证了老板的心思,针对太学穷学生不是为了钱,大概跟刘知易在茶摊时刻意巴结这几个书生一样,是为了人脉,这些穷学生,迟早都是要走入朝堂的。
刘知易感觉很有趣,老实留下看热闹。
只见几个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做首诗吧?”
张书生说道。
“嗯,做首诗。”
王书生附和。
“王兄先来?”
李书生说道。
“还是赵兄先来吧。”
王书生说道。
“理当张兄先来。”
赵书生谦让。
旁边端着笔墨纸砚的店小二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迟迟不见他们落笔。
“要不,写首词吧?”
张书生改了主意。
“嗯,做首词。”
王书生继续附和。
“王兄先来?”
李书生道。
“还是赵兄先来吧。”
王书生道。
“理当张兄先来。”
赵书生再次谦让。
店小二端着笔墨纸砚,依旧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还是不见他们落笔。
刘知易有些懵,还以为能欣赏到一场才子大展才华的好戏,可看样子这几个书生比他刚才还尴尬,这几个货,除了眼高于顶,不通人情之外,难不成胸无点墨?
刘知易看了会,他们依然没落笔,连笔都没提起来,依旧在店小二端着的托盘中。
此时这几人已经有些下不来台,因为周围的书生都被吸引了过来。
“要不我来吧!”
刘知易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提起笔。
店小二也等不下去了,索性冲刘知易笑笑,将笔墨纸张端到刘知易面前。
刘知易一口气写下一首诗,他有绝对信心,这首诗不会丢人,诗仙李白的诗,应该镇得住场子。
写完掷笔,扬长而去,心情极为舒畅。他仿佛已经看到那几个目中无人的书生,被他的诗才折服,后悔没早认识他的情景。
他有些高估这几个货的自觉了,刘知易刚走,他们四人围着店小二,率先捧起了墨宝,还轮流着念诵起来: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最后的名句,四人更是反复念诵。
周围的书生听到词句,一个个争着欣赏,店小二知道挖到宝了,一把将写着诗句的宣纸抢过来,陪着笑脸挤出人群。
四个书生不跟店小二置气,心情舒坦,大笑着离开及第楼,还不忘洒脱的念诵“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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