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太后垂帘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在附近一条正街上,找到一家成衣铺子,买了一身细布长衫,穿起来像一个书生。路过竹器店的时候,看到一只箱笼,买了下来。背在身上,更像书生,仿佛宁采臣一样的旅行书生。
    背起箱笼,走上朝阳大街,大步向城中心走去。
    昨天进城后,刘知易很快就庆幸他选择了进京,而不是在乡下躲起来。刚进城,就弄清楚了很多事情,如果躲在乡下,恐怕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白白担心。
    只是在街边茶摊和客栈听到的消息,太过繁杂,甚至自相矛盾。比如有的人说兵部不同意皇帝抓捕所有府兵审讯的情况,有的人则认为这是魏太师跟皇帝较劲,还有人说,兵部右侍郎并不是魏太师的人,因为兵部右侍郎王朝栋是徐太傅的弟子,乃是朝中徐党领袖,怎么可能是魏太师的人。
    京城人喜好谈论时政,让刘知易听到了许多朝堂秘闻,但他不敢肯定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牵强附会,有多少是道听途说。
    他晚上想了很久,发现他这样一个普通人,要最近距离接触朝堂消息,只能去一个地方——及第楼。
    每座城门后,对应的都是一条大街,朝阳门后就是朝阳大街。大街上行人如织,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夏京一如既往的繁荣。
    刘知易一路往西,走了十里。夏京城容纳五百万人,平面摊开,面积十分夸张,城池方方正正,每条贯穿全城的大街都是四十里。刘知易走了十里后才找到了地方,他面前是比外城城墙更加高大恢宏的城墙,城上和城门口站着一批京营的士兵,这里是皇城,果然如他所想,外城部分士兵被调到了皇城。
    刘知易只看了皇城和皇城的安上门一眼,就匆匆往南走去。街道南边,是一座衙门一般的宏伟建筑,这才是刘知易的目标,衙门上写着“太学”两个金漆大字。太学他是进不去的,可太学旁的酒楼却不拒客人。这个酒楼就是及第楼。
    即便刘知易穿着一身布衣,背着箱笼,一副外地进京求学书生的装扮,伙计还是热情招呼。能在皇城和太学门口开酒楼的人,除了东家背景硬之外,掌柜、伙计一个个都是人精,绝不会狗眼看人低。因为旁边太学里那帮子穷酸书生,谁都不敢保证不会高中,所以他们不会招惹任何人,万一惹到一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狠人,即便是背景深厚的东家,也会头大。
    进了酒楼,不要包间,就在大堂,要了一壶白酒,一碟花生。坐在偏僻的角落,安安静静听食客们高谈阔论。食客主要是一群书生,也有一些富商模样的客人,不知道是不是跟刘知易心思相同,他们也都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听别人谈论。
    果然如他所料,很快就听到有人在谈论时事。他不惜走十里路,来到太学旁的酒楼,目的就是为此。在寻常茶馆酒肆中也能听到消息,但多是道听途说。以他现在的身份,能听到靠谱的官场消息,只能从这些太学生口中,因为这群学生,是夏京城中,唯一一群既不是官员,却能密切接触官场的群体。最重要的是,他们跟官员不同,虽然都很关心时政,却只能发发言论,所以太学生尤为热衷谈论时政。
    最热的时政,自然是徐谦被劫一案。刘知易旁四五桌穷学生中有三桌都在议论该案。
    “哎。听说了吗,今天朝上,兵部左侍郎王朝栋死谏陛下,不愿严查徐谦被劫案。”
    “死谏?怎么个死谏法?”
    “金銮殿上,头撞大柱,听说血流如注。最后太医都被叫到了朝堂之上。”
    “哼,狗官。一定是魏奸一党!还死谏,惺惺作态。”
    一个书生听了,十分不屑。
    “王兄谬以。王侍郎绝不是魏奸一党,王侍郎可是徐太傅门下弟子。满朝上下,众所周知,王侍郎是徐党骨干,太傅不在朝中,徐党都以王侍郎为首。”
    被驳斥的书生似乎不认可:“呵。若他还顾念师恩,怎么会阻拦严查劫囚案。谁不知道,徐太傅被劫,定是魏党所为。”
    马上邻桌一个书生听见,站起来驳斥:“贼子,休得污蔑王侍郎。王侍郎如此,必有苦衷。”
    “奸贼。你如此包庇奸佞,莫非你也是魏党。哼哼,魏党未必看得上你,我看你是欲附奸佞而不可得。”
    先是两个桌子,很快第三个,第四个桌子也加入进来。这些太学生,如同朝堂上的大臣一样,一旦争斗起来,就热情高涨,很快分成两派,口吐莲花,互相攻讦。
    刘知易静静听了许久,直到两拨人打了起来,酒水波及了他一身,觉得这群失去理智的书生大概不会再静下心来谈论实际内容了,这才起身离开。
    不是没有收获,刘知易确定,朝堂上围绕徐谦案,确实已经闹起来了。难怪没有发通缉令,一时半会应该吵不出个结果,或许要很久才能正式审理此案。
    第二天,刘知易继续来到这个酒楼,继续听书生们高谈阔论,依旧听到了一些朝堂秘闻。
    主要还是以王侍郎为首的一派官员,苦劝皇帝不要牵连太大。小皇帝新君继位,性格执拗,对徐太傅给予厚望,结果太傅被劫,龙颜大怒,坚持要严惩凶犯。王侍郎不肯妥协,昨天王侍郎撞柱,今日缠着绷带上朝议事,最后言语偏激惹恼皇帝。皇帝以君前失仪为借口,让太监廷杖王侍郎,结果王侍郎一党依旧不肯屈服,反而有十几个官员昂首挺胸自请廷杖,排着队让太监打板子,把小皇帝气的提前退朝。
    第三日。不仅王侍郎一党继续反对皇帝严查徐案,十几个王公贵族也站出来反对。认为此案牵连太广,难免株连无辜,希望皇帝息怒,着三法司密查即可,不需要兴师动众。皇帝很不满,认为在京郊出现劫持要犯的事情,这是贼人公然挑衅朝廷,必须严惩。不但不听劝告,反而要求三司立刻拿出条陈,广发海捕文书,将涉事人员一个不漏尽快抓捕归案。
    一连三日,刘知易终于确定,朝廷没有通缉他和家人的原因,是皇帝和大臣意见不一,僵持不下,尚未进入审理流程。以刑部左侍郎为首的一帮大臣坚持不肯扩大范围,株连太大。所以皇帝能够亲自掌管的御林军,第一时间就被皇帝下令,把当日迎候徐谦的一万官兵全部收押,可归兵部管辖的府兵,却仅仅收监了几个靠近京城,负责押送任务的亭长。普通士兵,则一个都没抓。
    这些消息,让刘知易心中的担心减轻了许多。假如不是运气太差,父兄应该带着母亲躲起来了,以刘家三代人在乡下经营的人脉,藏一段时间应该不难。一旦躲藏起来,朝廷又没有通缉他们,他们现在应该是安全的。刘知易担心的是,当日他们没能逃出去,最担心的,则是被曹侍郎派人灭口,虽然曹侍郎被刘知易诛杀,但很难说他没有提前做出安排。
    第四日,酒楼中传出皇帝不上朝的消息,连宫门都没开。一大半朝臣散去,王侍郎领着一小半朝臣在宫门外伏阙。及第楼中书生进进出出,脚步匆匆,消息不断扩散,竟然是一群八卦党,热衷于出去打探消息,然后回来跟同伴分享。
    天气炎热,一些老臣接连中暑,甚至晕厥过去,可皇帝依然紧闭宫门。皇帝不上朝,王党不退却,一个皇帝,一群臣子,就此僵持起来。一直到黄昏,担心夜里宵禁的刘知易离开及第楼,王侍郎还在带人伏阙。
    第五日,一进酒楼,就听见一阵阵激愤的声音,书生们慷慨激昂。原来王侍郎已经伏阙了一夜,皇帝始终不曾开门,也没有旨意传出。
    第六日,继续伏阙。刘知易知道得不到什么消息,朝堂如此,短期内徐案不会有什么进展。他只在及第楼中转了一圈,就转身离开。辗转跑去昭狱,见到一道奇景,无数马车、轿子将昭狱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许多锦衣华服的人物在昭狱门口朝狱卒怒骂,其中绝大多数是妇人,一贯色厉内荏的狱卒,竟然半个字都不敢还嘴,只能紧闭大门不出。刘知易并没有惊讶,因为他从酒楼里就知道了消息,一群勋贵围了昭狱。
    原因很简单,御林军中多是富贵子弟,尤其是军官,大多出身权贵之家。天下承平日久,御林军不需要打仗,又能就近驻守皇城,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些勋贵安置子弟的去处,大量膏粱子弟充斥御林军,军备精良,华而不实。由于徐案,上万御林军受到牵连,被小皇帝不分青红皂白的投入诏狱,这上万御林军官兵背后,牵连着无数勋贵家族。他们不敢公然反对皇帝,可来昭狱闹一闹的胆子还是有的。
    尤其是一些妇人,心系儿子,想来昭狱探监,却碍于皇帝严令,昭狱竟然不许探视,这些妇人大多都是诰命夫人,平时端庄稳重,急了也会骂人。狱卒平时对犯人家属予取予求,对这些贵妇却无可奈何,得罪不起,只能关起门来做缩头乌龟。
    看到这情景,刘知易知道他不可能有门路进去查看,也不太可能有消息传出来,毕竟连这些贵妇都进不去,还有谁能进去呢?
    他只能继续守着及第楼。皇帝跟大臣的关系持续恶化,皇帝对王侍郎一党彻底失去耐心,虽然不上朝,但不代表皇帝不想处理徐谦一案。辍朝三日之后,从皇宫里开出了一对对金吾卫,竟然开出皇城,往北去了。酒楼里很快传开,说皇帝不想进行朝议,决定独断专行,派出金吾卫亲自彻查徐案,北去的金吾卫就是去抓人的。
    皇帝的行为彻底惹怒了王侍郎,马上写了一封檄文,当着宫门外伏阙的文武百官和守卫宫门的金吾卫官兵的面,公开痛斥皇帝昏庸,之后当众弃冠,脱去官服,将官服叠的整整齐齐,将官帽放在官服之上,然后只穿里衣,赤脚走出皇城。
    之后几天,不断有官员效仿,及第楼中又热闹了一番。
    “三十八人了!”
    一个书生兴冲冲跑进来,进门就高喊,第三十八个官员弃冠辞官。
    可是皇帝依然不妥协,一不开宫门,二不撤金吾卫,反而每天都大肆搜捕嫌犯,每天都有囚车进京,由近及远,沿着北去的官道抓人,凡是负责护送徐谦的府兵,无论官兵,都在抓捕之列。
    这已经不仅仅是跟大臣斗气,刘知易严重怀疑皇帝的智力水平,虽然皇帝年纪不大,只有十八岁,可至少也是成年人,怎能干出如此荒唐的事情?
    “五十个人了!”
    辞官的人到了半百之数,酒楼中依旧热闹。分成了几个派系互相看不顺眼,整日争吵不休。一派书生坚定认为王侍郎引导的弃冠辞官,是士大夫不慕权贵的风骨,能载入史册;另一派认为,王侍郎要么是魏党的马前卒,替魏党办事,阻挠皇帝彻查徐太傅被劫一案;还有一派认为,王侍郎完全是为了博取名声,负气弃冠,只能便宜了魏党。
    及第楼的书生阔论,总离不开魏党,可这些天刘知易却没听过魏党首领魏无暇有任何举动。反倒是平时被魏党打压的毫无存在感的王侍郎一派风头无两,仿佛是朝堂的主角一样。
    直到第十天,一个消息炸裂了及第楼:
    魏太后下达旨意,皇帝年幼,不通国事。此后国政,一律以太后懿旨为准。即日起,太后垂帘听政!
    魏太后不是别人,正是魏太师胞姐,出身高贵,父亲是开国八国柱之一的魏文侯之子。先帝时获封贵妃,魏贵妃在后宫,弟弟魏无暇在朝堂,相互扶持,姐姐压制的皇后抬不起头,弟弟将一代宗师徐谦赶出朝堂。
    听到魏太后垂帘的消息后,刘知易脑子里马上闪现两个沉重的文字:“政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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