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淮画画,林湘写字,一个晚上的工夫,两人就完成了所有的广告单制作。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托这件事的福,林湘对这个便宜八妹的观感改良了很多,连林淮因洗漱简陋而不肯就寝,固执地说要在她的书房里坐上一晚时,她也没有了生气的心情,只又在书桌上放了一盏没点的烛台。
小孩子惯爱瞎胡闹,暂且就由着她一次吧。
林湘照例去正屋给原主和她父亲上过一炷香,然后洗漱吹灯。
家里多了一个人,一片昏暗之中,她盖上薄被,翻来覆去,怎样也睡不安稳。
离开林家以后,林湘其实很少回忆起《凤游异世》这本小说,也没刻意记下原书的所有剧情。女主林沅和她的故事,再精彩再曲折,对林湘来说,都像是曾听过的一段碎语闲言,她不愿置身其中,也不想藉此获利。专心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管他人做甚呢?
可林淮的突然造访,无形之中又把她和那本小说联系了起来。
林家、林沅……
希望不会被牵扯到剧情里去。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林湘累到了极点,想着小说的事,她的精神渐渐涣散,阖目睡着了。
一夜无梦。
惦记着林淮和林家,林湘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她穿好衣服,连洗漱都没顾上,径直去书房查看林淮的情况。
林淮已经趴在书案上睡熟了。一只毛笔从她手中脱手,笔尖在她脸上点出一道显眼的墨渍,她臂下还压着一张宣纸,地上更是铺了不少散落的纸张。林湘捡起一张,粗略一看,纸上文字近似狂草,她认不得许多,只勉勉强强辨出上面有林沅的名字。估计全是些诅咒林沅的话。
呃……衷心祝愿这些纸不会被林沅看到。
没有叫醒睡着的小傻子,她把地上的宣纸拾起迭好,又拿了件春衣披在林淮肩上。
自前夜出逃后,这小孩估计就没睡过好觉,昨晚还非要逞强,结果在桌子上睡了一觉,这样的睡姿,等她醒过来,脖子和肩背都不用要了。
林湘甚至可以想象她醒来之后的抱怨与哀嚎,这家伙比她妹妹更能折腾人,心理年龄最多十岁。
洗漱过后,林湘出了门,特意跑了很远给林淮添置生活用品。这家伙太挑剔,东西若次了,只怕她宁肯不用。
席云是真的不会养孩子。
再次把锅扣到林娘子的正夫头上,林湘觉得心气顺了不少。
回程路过熟悉的巷口时,时近卯末,小哥……呃,是叫辛茗?对,辛茗今日没有还出摊,巷口一下子冷落了许多。
希望他家能挺下去,他家的早点是附近最好吃的。
林湘没有停留,快步走回了小院。
家里的小孩还没有清醒,林湘将前日放在桶中镇进井水里的肉取出来,打算煮两碗肉粥喝。
没有冰箱的日子真的很苦,特别是夏天,要不是院内有口井可以充当简易冰室,她都不敢买肉吃。
“七姐——”
正往灶下添柴,林淮的声音远远传来。林湘应了两声,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渐近,在门前停下。
林淮本来有很多话想说,趴在桌上睡了一宿的不适、醒时见洗漱用具放在眼前的感谢,还有今日该去哪儿玩、去哪儿吃饭的畅想。但所有的一切,在看见七姐自己做饭的瞬间都不重要了。
女郎不该做这些——
她想这么劝林湘,但她也同时也意识到了,从昨天到今晨,她没有在七姐家里看到一个下人。
娘和爹太过分了,即使不喜欢七姐,也不该让她过得那么惨。
林湘在林淮眼中瞬间成为了一个连下人也养不起的小可怜。
“七姐,早晨吃什么啊?”林淮放柔了语调问她。
这孩子能不能正常点说话,林湘嘴角抽了抽,冲她勾勾手:“你进来。”
“不要。”林淮坚决不肯,对七姐的怜悯还不至于让她打破自己的原则。
“我说,八妹啊,你应该一天没好好吃饭了吧。”
“那、那又怎么了。”林淮突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我现在要往锅里放米,你要是不帮忙,我就只煮一个人的份。”
“不只是今天早晨,中午、晚上、明天、后天……都只做我一个人的份。”
小姑娘的表情明显松动了,林湘微微一笑,继续添柴加火:“当然,八妹你也可以自己去酒楼里吃饭。但是,我将你的包袱连银票都收了起来,八妹可以试试,自己还找不找的到它们。”
“现在,进来吗?”
她抬眼看着林淮,对方委委屈屈,气得嘴唇发抖,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踏进了屋。
书里那么多有名有姓的角色,也就林淮能被她轻轻松松智商压制了。林湘心里涌起了莫名的成就感。
小孩子该疼时要疼,该教育的时候也得教她做人。免得最后,林淮在失去父亲后……活不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在和林淮的斗智斗勇中度过。
林湘相信,她已经取代了女主,成了这孩子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
然而,林湘才不在意她的态度,就林淮那点儿恶作剧都会因为掩饰不了表情而失败的水平,压根就不会对她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和寻书一起张贴完广告单,就近了书店正式开张的时间。林湘虽然不迷信,但还是按照黄历挑了个吉利的日子。
五月十九,宜开业、开市、纳财。
林湘起了床,发现林淮这厮半夜又踢被子,好好一条薄被被她蹬到了脚边,被面都皱皱巴巴的。
她拍了拍对方的脸,“起床了。”
“不要。”林淮还没清醒,嘴里嘟嘟囔囔:“讨厌鬼,才不要你管……”
“我昨天说过了,今天你要和我一起出门,我没空回来给你做午饭。”
“我不吃饭了。”林淮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往床里边滚了滚,挨着墙壁继续睡。
“好,你不想出门就算了,我走了。”林湘刻意加重“出门”二字的读音,这几天林淮就没能出去玩过,一直被她强迫着待在家里。
她就不信,一个十五岁的小孩会不爱出门玩。
林淮当然是想出门的。这几天她一直在被讨厌的七姐支使,每日烧火洗衣,吃得也是粗茶淡饭,她恨不得逃回家里,却被看破了她想法的七姐恐吓了一通。不敢回家、也没有银钱,林淮只能继续待在七姐的小院。
她现在悔青了肠子,恨不得打死当初那个负气离家出走的自己,爹的惩罚和林沅算什么呢?病了一场改了性子的七姐才最可怕,每天变着法儿的欺负她,简直像被恶鬼附身了一样。
对,居住在七姐身上的一定是一只恶鬼!
“谁说我不出门了!”林淮坐起了身。
她知道今天是林湘开业的日子,她要跟恶鬼战斗到底,让林湘也不痛快!
林淮带着满腔豪情与意气,雄赳赳气昂昂,跟着林湘离开了家门。
林湘不用看就知道她心里肯定打着鬼主意。
用过早点,行至书舍,林湘和店里的几位小工及寻书打过招呼,将熊孩子交给了其中一位短工照管。
林湘环视四周,屋内整洁、陈设雅致,簇新的书籍一一摆在书架与木桌上,各处都妥帖极了。
书店是真的要开业了。
附近的商家都知道今天是她开张的日子,路过此处时都会道一声恭喜,送上些许贺礼。
林湘一一谢了,亲手取下门上覆着的草帘,露出内里贴着的大红楹联。
爆竹齐响。
待到响声渐歇,在路边围观的行人纷纷进店凑热闹。林湘准备了些许花生糖瓜,每个客人离开时都能分到一点儿。
比起换招牌那日,林湘今天同样开心,却也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凑热闹在书店闲逛的、见到她的广告单来买旧书的、单纯想蹭点小食的,各色人乌泱泱来了又去。因为开业事忙,林湘特地请了好几个小工来看店,但还是不时出一点岔子:这本书找不到、那个价钱算不清,某位顾客趁人不注意抓了一大把花生、林淮想往外跑……
一直忙到午时,客人散了,林湘才有机会喘一口气。
她出了店门,盯着一地的爆竹纸屑发呆。开店做生意其实并不适合她,林湘不是那么玲珑八面的人物,如果可以,她甚至不太想和陌生人多聊,因而一上午下来,只觉得劳累不堪。
“林老板,恭喜开业。”
柳大夫从隔壁的药铺出来,走到她眼前,道:“今日初初开业,林老板还是多笑笑好。”
“我知道,只是稍微有点烦。”林湘叹了口气。可能是因为柳大夫的气质太随和温文,面对他时,林湘总是很轻松地将自身的真实情绪表露出来:“我从没想过,开店是件这么麻烦的事。”
“再过段时日便好了。”柳砚青好言安慰她:“最初开张的几天,总是会很忙碌的。”
“是啊。”林湘继续叹息,“柳大夫你的医馆刚开张时一定也这样吧。”
正相反。
柳砚青在心里回答。
他的医馆初开门那段时日,门庭冷落,几乎无人上门。
医者,医命也。他那时二十二岁,年纪轻、又是个男人,哪里有人放心由他来诊治呢?
柳砚青不愿说这些让她更不开心,正欲岔过话题,一旁的林湘揪了揪她的辫子,懊恼地开口:“抱歉,我忘了,治病不是做买卖,普通人是不会因为医馆开张就上门看病的。”
小姑娘低着眼睫,神色认真,还带着几分心情郁郁的烦躁。她和人交流时很谨慎,但凡说错一句话,总是要出言道歉,和林湘认识不过数月,柳砚青已经从她嘴里听过很多次“抱歉”。
大部分的时候,她的致歉都是精准且不必要的,这显示了她头脑的机敏与本性的封闭。
如果将人和人之间的交际比作邻人相处,那林湘从始至终,都只把自己限在自家的篱墙内。她深谙与邻人和平共处的规章,行事却太过火,为了不冒犯他人,她连邻里共用的道路都不愿踏上。
而不精准的那些歉意,就像这一次,它们所指向的结论,连柳砚青都有些意外。
林湘她……并无性别之见。
不是高人隐士的超脱樊篱、藐视俗规,她知道与儿郎相处时应该保持距离、也从不会在言行举止上有轻浮失礼之处,但本性里,她压根不认为——女人能做的事,男人来做会有所差别。
正如这次,或许她之后能意识到原因所在,但她绝不会立刻就发现,他的医馆在最初是无人造访的——因为他是个男人。
帝京无人不知巨贾林携玉的名号,柳砚青亦曾和她有过一面之缘,也算粗浅知道那位富商的性格。凭那一面之缘,他能断定林携玉养不出林湘这样的女儿。
林湘。
他将小姑娘的名字在心里念了又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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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新读者调查:上一章的番外甜度还行吗?需不需要我去读几篇甜宠文恶补一下发糖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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