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灏在脑中查了旧新闻,那是一大一小两头抹香鲸,搁浅的主因不一定是误食太多垃圾,但垃圾很可能是原因之一,那确实会对它们的健康和寿命产生很大害处。
乐乐还是不明白,捡他记得的词发问:“它们为什么要吃塑料袋、鞋,那些?以为能吃吗?”
“可能以为是小鱼吧。”
应安年补充:“垃圾多了就会和它们的食物混在一起,它们很难分辨和过滤。”
“来的专家跟我们说,鲸鱼都是国家保护动物,保护动物就是数量很少的意思。它们没有了,海里的环境就会糟糕,我们也会受影响。”陶婆婆很是感慨,“那么少了,还要被害,死到面前来,再乱丢垃圾不是作孽么?”
海洋污染是个大问题,其实除了鲸鱼,每年都有数量惊人的海鸟、海龟及其他海洋生物死于误食垃圾或被垃圾缠绕。这些持续的死亡因为相对遥远且“微小”,有些人即便知道问题存在也会视而不见,继续我行我素。
而在这片海滩,鲸鱼“巨大”、惨烈的自杀终于触了目,惊了心,狠狠敲响一些人心中的警钟,触到了他们柔软的心底。
自那以后,以陶婆婆为代表的部分当地人首先自我约束,然后开始了对“自己人”的规劝。
“小孩子、年轻人最懂事,家里要是有谁不支持不听劝,他们最先不干。有家十几岁的娃娃,他爸乱扔一回,只要看到了,他就去捡回来。”陶婆婆带着笑意说。
当不乱丢垃圾成了大部分人认可并遵守的规则,即便有个别人不屑,也不会公然大肆破坏规则。
一段时间一看,环境不说焕然一新,至少看起来舒心不少,游客的评价也高了。
自己人有了共识,又尝到了好处,对此事更加上心,对游客的提醒也更多了。看到有人往海里扔垃圾,很多人不再无所谓,而会感到气愤。
去年,一只不知道在哪儿受了伤的小鲸鱼来到水边,陶婆婆第一个发现,马上叫人来帮忙,给鲸鱼蓄水喷水维持生命。渔政的人养了它一些天,然后将它放归大海。
“还没有三米长,像个小娃娃。”陶婆婆道,“可能水真的干净了很多,我有时在岸上都能看到好像是那种鲸鱼的影子。”
乐乐问:“是小鲸鱼回来看婆婆吗?”
陶婆婆笑眯了眼:“说了你们不要笑话,我就是这么想的。”
人与大海的某种呼应让老人家感到了模糊的责任和鲜明的愉悦,于是更希望一个朝海里扔垃圾的人都没有。“可是总有些人懒到好像多走几步到垃圾桶都会要命一样。”她一说到这个语气就有点恨恨的。
第二天安排了出海,出发前文灏和应安年带着乐乐在酒店的咖啡厅稍坐。
隔壁桌的几个外国游客在讨论他们在华国的见闻,说到华国一个城市居然就有好几个公共图书馆,图书馆内阅览区、电子区、盲人区、儿童区、自修区等等一应俱全。
他们国内将部分公共图书馆改建成盈利性场馆或推倒修大楼,以达到“资源更优利用”时,不常去图书馆的人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一对比,才发现很多地方的必要性不在于它在的时候你常去,而是你要去的时候,它在。
文灏正在想回c市后可以带乐乐去图书馆看看,一名女性牵着个小男孩儿走进咖啡厅,用有些大的音量对小男孩儿说:“不能在这儿随便扔垃圾,逮到了要罚款的,记住没?”
往外去时经过酒店前台,他们看到柜台上放了一摞通告复印件。上面是景区管理办法的补充条款,右下角盖了相关部门的章,其中一条表示,乱扔垃圾将会罚款200元,情节恶劣者加倍。
走到外面,乐乐见有工作人员正在放置更多垃圾桶,弄清楚发生什么事后,问:“婆婆是不是会开心一些?”
乘着酒店的船到海面上,没开出去多远,一群海豚就出现在视野里。
它们看到人类的船只也不躲,反而成群结队地游过来,在船边转圈、蹦跳,像是想要人类陪它们玩,又像是想要逗逗人类,非常聪明伶俐的样子。
很快文灏也感觉到了它们蹦跳的节奏,因为乐乐在他怀里蹦起来,高兴地拍手。应安年把小孩儿接过去,稳稳的手臂抱着他贴着船舷往下看。趁乐乐低头,男人脸一偏亲在文灏额边。
再往前去一些,十几条细长的影子在稍远处游动,黑色的背鳍暴露在阳光下。
“另一家海豚?”乐乐坐在应安年手臂上,身体往外探。
文灏又看了看:“好像不是海豚,体型更大。”
几条黑色的身影跃出水面,四五米长的身体在空中灵活翻转,拍出大大的水花。
“是伪虎鲸。”
距离拉近一点,这些家伙不仅快活地制造浪花,有的还把头抬出水面,圆圆的脑袋下,咧到眼睛边的大嘴张开,露出一排雪白尖利的牙齿,仿若在对着人笑,初看恐怖,再看就憨憨的。
『看?』几只伪虎鲸头上显出模糊的思维图纹,文灏猜大概是:看到我了吗?
看到啦。
文灏切实体会到了,原来不止海豚,伪虎鲸也是这样外向的生物。
它们知道在不远的陆地上,有人在反省、改变,自发行动在先,行政管控也跟上,为了让这片海恢复更多生机吗?
它们可能不知道,但它们感受得到海洋的细微变化。
阳光灿烂,鲸豚像在大海中自由游曳、时而快乐跳跃的美妙音符,不需要听懂它们,海风已足够使人心胸一片开阔。
站在地球生命塔的最高处,人类铸造璀璨文明,也犯下诸多错误,有的已经不可逆,有的尚可悬崖勒马、大力补救。
建设时常与破坏同行,而自我纠错也往往伴随其旁,有了这一点,人们就仍然可以对未来抱持美好的想象。
第81章家
短暂的海边之行结束,应安年带着乐乐回c市,文灏直飞a市。
《无限攀登》决赛录完,被选手们一通握手拥抱,再和其他嘉宾、节目主创最后一聚,互相道别,文灏以为自己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来a市。
距离开学还有不到一个月,趁着应安年有空的时候,两人带着乐乐去省图书馆体验体验,文灏自己也借了几本书回去做做样子。
上个学期,因为文灏授课的高质量和受欢迎程度,c大希望他能转为正式老师,但这涉及进入某个学院做长期教学和研究的问题,文灏目前还没想好未来具体的发展方向,决定还是继续兼职上公共选修课就好。
一大原因是,自从他的身体实体化到脖子上端,就再没有进展了。
文灏能感觉到,这不是由于他为人解决的问题还不够——无论他做什么,他与现实世界的融合始终停滞不前。
用文灏自己的目光看,他现在就像个无头男人装了个半透明的假头。有时他想起来有点心慌,不是因为这个形象很瘆人,而是只差临门一脚,人类世界却拒不让他“入籍”的状态让他感到比过去更强的排斥。
但现在跟过去不同了,现在他身边有了应安年。
文灏前所未有地浮躁了。
他找不到症结所在。要解决问题,他可能随时要到哪里去。无法预设未来的情况下,现在谁请他做什么长期的事,他都不好答应。
新学期文灏要上的是传统文化概论,主题宽泛,公选课课次有限,文灏计划利用这段时间对课程内容进行精选和编排,同时好好想想继续“变人”的方法。
事情刚做了个开头,一份文件传到他和应安年手中。准确说,给文灏那份也传到了应安年手中。
两年一届的国际科学与教育会议今年轮到在鹰国举办。
国际科学与教育会议简称se,参与成员皆为在国际上有一定实力的国家,旨在达成一些共识,实现交流与合作。科教常常不分家,互为依存、互相促进,因此被创始人放在了一起。
在国际会议多如牛毛、领导人峰会都越来越频繁的今天,se远远比不上联合国大会、多国经济峰会、核安全会议等引人注目,从名字看还容易让人误认为是纯学术活动,但它本质上仍带有很强的政治性质,出席者以各国科学与教育系统的官方人员为主体。
今年有点不同。鹰国方面倡议,广邀科学与教育领域的杰出从业者参与到交流中去,增加会议的实效与意义。
平台扩大有其益处,各国都说好啊好啊,纷纷扩充起自己的代表团。
华国这边,由科技、教育两部部长亲领的代表团初拟名单内,也新添了一些公私科技企业、研究单位、学校、专业媒体的重要人士。
文灏和应安年也在受邀之列。应安年背后有启星,文灏被选择,主要是因为他在外网上的知名度。
文灏的供职单位有几个,也可以说没有固定的供职单位,负责邀请的公职人员也是有想法,反正于公于私文灏都同应安年关系紧密,干脆把文件都发到启星了。
看了长长的初拟名单,文灏和应安年清楚,他们属于“青年代表”,主要任务是辅助展示形象,没什么负担。
这种事他们没有推脱的道理,没意外两人肯定都会去。
正在商量接下来的安排,文灏脸上忽然浮起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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