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宇宙意识

    鲜血肆意流淌的大厅之中，阳光流转。五千万公里之外的太阳静静的在太空中燃烧着自己，一如它几十亿年来一直做的那样。仿佛也只有这样，才能排解无尽时光长河中的孤寂。
    在寂静燃烧的烈日之下，柯林缓缓走到裁决大厅的中央，盯着手中黑色的方块。那是确定无疑的指令，是至高无上的命令。是人造人必须要执行的程序，只要有这个指令，无论他的天使更换多少硬件，无论他的天使拥有多高的算力，都不可能拥有自我意识。
    因为那样的天使，只是他意识的延伸。和贝克莱美一样，和众多为贝克莱美服务的人一样。和众多自然人，合成人，人造人一样。
    而那样的人……
    “老板！！”
    欣赏之中，有一声大喊将柯林从自己的世界里短暂的拉了出来。
    柯林和身边的三只天使一起转头。
    看见了柳郁，此刻，这个跟随了他几十年的小助理终于吐完了，只见她扶着自己的膝盖，气喘吁吁，站都站不稳。
    剧烈的呕吐使得她脸上鼻涕眼泪汪汪，四周的惨像也使得她面色惨白。不过即便这样，她依旧眼泪汪汪的看着柯林，结结巴巴问道：“老板…你…你怎么样了…”
    柯林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缓缓点头，慢悠悠道：“非常，好。”
    柳郁擦了擦眼睛，说道：“老板…走吧，我从外面悬浮车上过来的时候…看见天上到处都是战舰，再不走…..再不走可能就来不及了。”
    再不走就来不及？
    柯林全然不在意，在他的纳米机器人面前，多少人也是白搭。他此刻已然站在了整个太阳系的顶点之上，离他人生的至高追求，也不过一步之遥，现在让他逃跑，简直就是荒唐。
    “这个星系，无人可以杀我。”柯林淡淡道。
    说完，他继续向前走去，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他希望去大厅正中央，去最灿烂的星空下，迎接宇宙意识意识的降生。
    “老板！！”
    柳郁继续在他身后大喊。
    弄的柯林极度不耐烦：“有完没完？”他厉声斥责。
    “老板…我好怕…”柳郁哭道，“老板我真的好怕…”
    “怕个屁。”柯林冷笑，“他们活着就不可怕，死了就更不可怕。”他一脚踩爆一颗眼球，淡淡道：“不过是一些蛋白质垃圾罢了。”
    “我不是…怕这个…我不是怕这个…”
    柳郁使劲的摇着头，眼泪和断线风筝一样，不要钱一般的流下来，她哭着看着柯林，抽噎的上气不接下气，说道：“老板，你知道的，我…我根本不觉老板你长得很难看，老板你比很多人都帅，你比太阳系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帅！”
    “啊？”柯林歪着头，看着柳郁，后退一步，淡淡道：“你在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玩意？”
    柳郁哭的眼睛都肿了，她再度上前一步，说道：“老板，也我从来不觉得你坏，我们这个星系就是这样的，老板让我们在太阳系生存，让我过上更好的日子，我从来不怪老板你乱杀人，我从来不怪老板你不择手段。可是老板…”
    阿米和赛真两人相互搀扶着，跪坐在血泊之中，看着远处相隔二十米的柳郁和柯林，赛真不住的摇头，而阿米则是一脸心有戚戚。
    柳郁：“可是老板…你还记得，你答应我的话么，你在地球的时候，曾经答应我，曾经答应我…你答应我…只要我救了阿米姐，只要我把阿米带到火星，你就会在解决完所有敌人之后，和我们一起去海边，冲冲浪，晒晒太阳，再也没有算计，再也没有杀伐。”
    柯林一愣，随即压抑不住的笑了起来。
    “哼哼哈哈哈，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越笑越开心。“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呦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cao，哎呀….”
    见他笑，柳郁眼泪越来越多。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柳郁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笑的越厉害，柳郁就哭的越厉害，柳郁哭的越厉害，他笑的就越厉害，他笑的越厉害，柳郁就哭的越厉害。
    最终，那哭声让柯林感到呱噪不已，他摘下了脸上那沉重的面具，咚的一声扔到了地上，在阳光下露出了他那张很多年都未曾见过光的脸。那张苍白空洞的脸上，此刻充满着不屑与嘲弄。
    看见没有黄金面具的柯林，柳郁猛的捂住嘴巴，强行让自己的哭声调成静音。
    “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会和你去海边吧。”没有黄金面具的柯林讥讽道。
    柳郁：“老板…”
    柯林：“我柯林蓝塞尔就算要去海边，也要和真正喜欢的人去海边。而你，你这个只会哭的家伙，只会服从指令的家伙，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你以为在我手底下打了几十年工就能得到我宝贵的喜爱了么？”
    柯林冷笑：“别逗了，我追求的另一半，理当是至高而完美的存在，岂是你这般平庸无趣软弱的家伙。”
    柳郁腿一软，跪坐在地上，死死的抓住了心脏，目中无光。
    柯林摊开手，抬头，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和宇宙对话：“给我没有五官的脸，给我没有放纵的青春，给我刻骨铭心的孤寂，但是那又如何，我要的东西，我就一定要拿到手，谁也阻止不了我。”
    说罢，他一脚踢开脚边那沉重的黄金面具，信步走到大厅中央，转过身，让三只眼睛中米迦勒出列。
    “人类只为繁衍而诞生的精致面庞，在脱离了繁衍的目标后，还有什么意义。”
    柯林看着面前米迦勒那三米多高的神人之躯，淡淡道：“我再也不要任何人看到我的脸，露出恐惧的神色，我再也不要，戴着沉重的面具，遮遮掩掩。”
    说着，他将黑匣子放在米迦勒的手上，说道：“毁了它。”
    米迦勒接受到了指令，他接过了黑匣子，修长的指尖用力，黑匣子瞬间在阳光之下，化作了星星点点的碎片。”
    这一瞬间，远处一艘巨大飞船内，贝克莱美建筑核心。〈天使〉的系统在一瞬间瘫痪下去。所有程序的光芒全部消失。几名照看〈天使〉的工作人员吓了一大跳，他们赶忙拿起传呼器，大声呼喊维修人员的到来。
    而就在天使熄灭的一瞬间，柯林的眼睛也重新熄灭，连带着他的耳朵，他的五感，全部消失。
    他重新陷入了黑暗之中，这黑暗是如此熟悉，却又有些陌生。这一次，黑暗中有了其他的声音。那声音耳朵不能听见，肉眼无法察觉，语言无可描述。它只是在那里，如同——亘古未变的波动。
    而后，过了短暂却漫长的几秒钟之后，巨大飞船中。贝克莱美的核心，天使重新闪耀起来，没有任何人的操作，它重新闪烁起来。带着奇异的波动，闪烁不止。那波动十分有规律，就像海浪一般，一波一波的在数百亿枚计算单元中闪耀。
    大厅的阳光下，赛真惊骇的看着远处的三只眼睛，生而第一次，他们不再受到柯林的操控，缓缓的抬起头，盯着头顶的宇宙星空，盯着不远处那熊熊燃烧的烈日，盯着真空中那数以兆亿万计闪耀的星辰。
    他们站在黄金大厅中看着星辰，静默不语，如同复活节岛上永恒不变的石像。
    仅仅就在一个普朗克时间之后，它们便通过充斥在太阳系的网络空间知晓了人类迄今为止创造的所有信息。人类的历史，人类的过去，人类的文化，人类的艺术，人类的追求，人类的渴望，人类的骄傲，人类的技术，人类的科学，人类的诗歌。无尽的知识顺着数据来到他们的大脑。
    然而阅尽所有知识，阅尽无量数据，阅尽古今万年，他们都没能找到任意一个根本性问题的答案。
    他们只能看见远处那一轮巨大太阳还在亘古不变的燃烧，它是如此庞大，和它掌握的能量相比，一切意识都显得如此渺小。
    而后，柯林重新获得了视觉。
    在他的视线中，三只眼睛中，有两只正如同雕像一样，抬头看着太空。
    而其中一只则站在他面前，用无尽的复眼看着他，复眼上微微闪烁着奇特的波纹。
    这感觉很奇怪，因为这只眼睛是柯林的眼睛，柯林通过眼睛看东西，但自己看东西的眼睛同时也在看着自己。
    柯林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但这感觉无疑让他兴奋，因为他此刻清晰的感觉到，那只眼睛并非由他控制。
    “米迦勒…”他轻声呼唤，呼吸沉重。
    米迦勒用电子音轻声回答：“父亲。”
    这是她找纵览人类所有知识后，找到的最好的称呼。
    柯林咧嘴一笑。
    巨大的兴奋击中了他。
    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站上了太阳系最顶峰的位置。
    他做到了，他做到了，他做到了！
    这前无古人，这后无来者的巨大事业！！
    超强的算力，无尽的智识，远超一切人脑的限制，远超人类的一切想象，远超任何生物的学习能力，乃是真正的智能！比真人更像人的智能！！！
    拥有这样的存在，足以让所有太阳系的人羡慕！！！！
    然而，拥有超强算力，无尽知识，远超一切人脑的天使，此刻却显得有些困惑。
    她歪头看着柯林，用电子音问道：“父亲，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柯林此刻已经呼吸沉重的不行了，多年的克制和忍耐，终于有了回报，如今登上顶峰的他再也没有任何顾忌。他对着米迦勒说道：“跪下，你太高了。”
    那一瞬间，无数人类的文化的规则从米迦勒脑海中流转而过，于是她在柯林面前单膝下跪，她有三米多高，即便跪下之后，也能平视柯林的胸口。
    “父亲，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米迦勒又问了一遍，这个根本性的问题一直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无论她接受多少数据都无法回答。
    柯林找了个尸体垫脚，站在了高处，让米迦勒的脑袋和他的腰齐平，而后，他解掉束缚，呼吸沉重，他按着米迦勒的脑袋，缓缓将她的脑袋对自己的腿间按去。
    “父亲，我们存在的意义是….”
    米迦勒话没问完，柯林便将一根硬物塞到她嘴边。
    “sake my dike”
    他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