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叉会的尤总舵主、那姓胡的及一干会众见张三、李四二人突然间歪在椅上,满头大汗,脸上肌肉抽搐,神情痛苦,都大为惊诧。各人震于二人的威名,虽见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一时却也不敢有何异动。
石破天只问:“大哥、二哥,你们是喝醉了,还是忽然生病?”张三、李四均不置答,就这么半卧半坐,急运内力与腹中毒质相抵,过不多时,头顶都冒出了丝丝白气。
尤得胜见到二人头顶冒出白气,已明就里,低声道:“胡兄弟,这二人不是走火入魔,便是恶疾突发,正在急运内力,大伙儿快上啊!”那姓胡的大喜,却不敢逼近动手,提起一柄铁叉,一运劲,呼的一声向张三掷去。张三无力招架,只略略斜身,噗的一声,铁叉插入他肩头,鲜血四溅。石破天大惊,叫道:“你……你干么?竟敢伤我大哥?”
铁叉会会众见他年轻,又慌慌张张的手足无措,谁也没将他放在心上。待见那姓胡的飞叉刺中张三,对方别说招架,连闪避也有所不能,无不精神大振,呼呼呼一阵声响,三柄铁叉同时向石破天飞掷而至。
石破天左臂横格,震开两柄铁叉,右手伸出去接住第三柄铁叉,闪身挡在张三、李四二人身前,混乱之中,又有五柄铁叉掷将过来。石破天举起手中铁叉手忙脚乱的一一击飞,两柄铁叉回震出去,击破了一名会众的脑袋,刺入了另一名会众的肚腹。
尤得胜见地方狭窄,铁叉施展不开,这么混战,反多伤自己兄弟,叫道:“大家且住,让我先收拾了这小贼再说。”一弯腰,双手向裹腿中摸去,再行站直时,手中各已多了一柄明晃晃的短柄小钢叉。
铁叉会会众纷纷退后,靠墙而立,齐声呼叫:“瞧总舵主收拾这贼小子。”地下密室之中,声音传不出去,听来甚为郁闷。
尤得胜身子稍弓,迅速异常的欺到石破天身侧,两把小钢叉一上一下,分向他脸颊和腰眼中插去。石破天万没料到对方攻势之来竟如此快法,“啊”的一声呼叫,向前冲出一步,但腰间和右臂已同时中刃,当的一声,手中抓着的铁叉落在地下。尤得胜见他武功不高,已放了一大半心,连声吆喝,跟着又如旋风般扑到。
石破天右臂受伤甚轻,腰间受刺这一下却着实疼痛,见他又恶狠狠的冲上,当下斜身闪开,反掌向他背心击落,使的是丁不四所教一招。尤得胜最擅长的是小巧腾挪,近身肉搏,见石破天出招时姿式难看,但举手投足之际风声隐隐,内力厉害,心下也颇忌惮,施展平生所学,两柄小钢叉招招向石破天要害刺去。
张三和李四一面运气裹住腹中毒质,一面瞧着石破天和尤总舵主相斗,知道今日二人生死,全系于石破天能否获胜,眼见他错过了无数良机,既感可惜,又甚焦急,却又不敢过于分神旁骛,以致岔了内息。
又斗一阵,石破天右腿又给小钢叉扫中,“啊哟”一声,右掌急拍。尤得胜突然闻到一股浓冽甜香,头脑晕眩,登时昏倒。石破天一呆,向后跃开。
那姓胡的抢将上去,见尤得胜脸上全是紫黑之色,显是中了剧毒,探他鼻息,已然毙命。他惊怒交集,嘶声叫道:“贼小……小子,你使毒害人,咱们跟他拚了!大伙儿上啊,总舵主给贼小子害死了。”铁叉会会众呐喊拥上,纷举铁叉向石破天乱刺乱戳。
石破天挡在张三、李四二人身前,不敢闪避,只怕自己稍一移身,两位义兄便命丧于十余柄铁叉之下,情急之际,抢过一柄铁叉,奋力折断,使开金乌刀法,横扫挡架。他雄浑之极的内力运到了叉上,当者披靡,霎时间十余柄铁叉都给他震飞脱手。一人站得最近,铁叉脱手,随即和身扑上,双手成爪,向石破天脸上抓去。石破天见他势头来得凶悍,左手横掠出去,啪的一声,打在他的十根手指之上,只听得喀喀数声,腕骨连指折断,那人跟着委顿在地,一动也不动了。
混战之中,谁也无暇留意那人死活,七八人逼近石破天进攻,有的使叉,有的空手。石破天不敢后退一步,见有人扑近,便伸掌拍去。他发掌击出,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对方定然立即摔倒,其效如神。
这么一连击倒了六人,好几人大叫:“这小子毒掌厉害,大伙儿小心些。”又有人叫道:“王三哥也给这小子毒掌击死了,小……小……心……”这人话未说完,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一根铁叉重重击在自己脸上。这人并没给石破天手掌击中,居然也中毒而死。
铁叉会会众神色惶怖,一步步退后,但听得呛啷啷、砰嘭、喀喇、啊啊之声不绝,一个个摔倒,有的转身欲逃,但跑不了两步,也即滚倒。
转眼之间,大厅中百余名壮汉横七竖八的摔满了一地,只剩下四个功力最高之人,伸手掩住口鼻,夺路外闯,但只奔到厅门口,四人便挤成一团,同时倒毙。
石破天见了这等情景,只吓得目瞪口呆,比之那日在紫烟岛上误闯死尸船更加惊恐多了。在死尸船中所见的飞鱼帮帮众都已毙命,而此刻铁叉会会众却一个个在自己眼前死去,不知是中邪着魔,还是为恶鬼所迷。
他想起那些人说自己毒掌厉害,提起手掌来看时,只见双掌之中都有一团殷红如血的红云,红云之旁又有无数青蓝色的条纹,颜色鲜艳之极。在和张三李四结拜之前,双掌掌心中已有红斑和蓝点,但其时甚为细小,不知在什么时候竟已变成这般模样。再看了一阵,忍不住感到恶心,只觉得两只手掌心变得如同毒蛇之口、蜈蚣之背,鼻中又隐隐闻到一些似香非香、又带腥臭的浓冽气息。
他转头去看张三、李四时,见二人神色平和,头顶白气愈浓,张三的肩头上兀自钉着那柄铁叉。他想:“得给大哥拔出铁叉。”抓住叉柄轻轻一拔,铁叉应手而起,一股鲜血从张三肩头创口中喷出。石破天忙即按住,撕下一角衣襟,为他裹住了创口。
只听得张三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你……听……我……说……照……我……的……话……做……”一个字一个字说来,声音既低,语调又极缓慢。他所中之毒本与李四不相上下,但肩头创口中放了许多血出来,令他所受毒质的侵袭为之一缓。
石破天忙点头道:“是,是,请大哥吩咐。”张三说:“你……左……手……按……我……背……心……灵……台……穴……”接着吸一口气,说一句话,费了好半天功夫,才教会石破天如何运用内力,助他催逼出体内所中的毒药,待得说完,已满头大汗,脸色更红得犹似要滴出血来。石破天不敢怠慢,当即依他嘱咐,解开他上衣,左手按住他灵台穴,右手按住他膻中穴,左手以内息送入,右手运气外吸,果然过不多时,便有一股炙热之气,细如游丝,从右掌心中钻了进去。
正自一掌送气、一掌吸气的全力运用之际,忽听得脚步声响,十余人奔了进来,手中都持铁叉。这些人奉命在外把守,过了良久,不听得有何声息,当下进来探视,万料不到同伙首领和兄弟尽数尸横就地,惊骇之下,见石破天和张三、李四坐在地下,显然也受了重伤,各人发一声喊,挺叉向三人刺来。石破天正待起身抵御,不料这十余人奔到离他身前丈余之处,突然身子摇晃,一个个软瘫下来,一声不出,就此死去。
石破天吓得一颗心几乎要从胸中跳将出来,颤声道:“大……大哥,这屋里有恶鬼。咱们还是快走……”张三摇了摇头,这时他体内毒质已去了一小半,腹痛已不如先前剧烈,说道:“你就……用这法子……给……给二哥……也……这么……搞搞……”
石破天道:“是,是。”依着张三所授之法,为李四吸毒,这时进入他手掌的却是一丝丝的凉气了。约莫过了一顿饭时分,李四体内毒质减轻,要他再给张三吸毒。
如此周而复始,石破天为每人都吸了三次。二人体内虽余毒未净,但已全然无碍。他二人本就要以这些毒药助长本身功力,只须慢慢加以融炼便是。
两人环顾四周死尸,想起适才情景之险,忍不住心有余悸,心想石破天适才为二人解毒,手掌中又吸了不少毒质进去,只怕有碍,须得设法为他解毒,却见他脸上虽大有惧色,但举止如常,全无中毒之象,均想这小子不知服食过什么灵芝仙草,这般厉害的剧毒竟也奈何他不得,既为他庆幸,又暗暗感激。他二人自然知道,铁叉会会众所以遇到他的掌风立即毙命,是因他体内的剧毒散发出来之故,到得后来,厅内氤氤氲氲,毒雾弥漫,吸入口鼻,便即致命。但此事不易解释,他既不问,也就不提。
张三道:“二弟、三弟,咱们走罢!”当先走了出去,李四和石破天跟随在后。
三人走出地道,只见外面空地上站着数十人,手持铁叉,正在探头探脑的张望。
众人见三人出来,发一声喊,都围了上来。有人喝问:“总舵主呢?怎么还不出来?”张三笑道:“总舵主在里面!”当先那人又问:“怎么你们先出来了?”
张三笑道:“这可连我也不明白了,你们自己进去瞧瞧罢。”双手探出,一手抓住一人胸口,便向地道中掷了进去。余人大声惊呼,纷挺铁叉向他刺去。张三不闪不避,双手一探,便抓住两人,向后掷出。
石破天站在一旁,但见张三随手抓出,手到擒来,不论对方如何抵御躲闪,总难逃脱他的一抓一掷。他越看越惊讶,心想原来大哥武功如此了得,以往所见到的高手,实没一个比得上他。
李四双手负在背后,并不上前相助。张三掷出十余人后,兜向各人背后,专抓离得最远之人,逐步将众人逼到地道口前。有人大叫:“逃啊!”抢先向地道中奔入,余人也都跟了进去。石破天叫道:“里面危险,别进去!”却又有谁来听他的话?
他心下充满了无数疑团:何以铁叉会会众一个个突然倒毙?大哥、二哥何以突然中毒肚痛?大哥又为什么将这许多人赶入地道?一时也不知该先问那一件事,只叫了声:“大哥,二哥!”便听张三道:“咦!那边是谁来了?”
石破天回头一看,不见人影,问道:“什么人来了?”却不听得张三回答,再回过头来时,不由得吃了一惊,张三、李四二人已然不见,便如隐身遁去一般。石破天惊叫:“大哥,二哥!你们去了那里?”连叫几声,竟没一人答应。
他六神无主,忙到四下房舍中去找寻。渔村中都是土屋茅舍,他连闯了七八家人家,竟一个人影也无。
其时红日初升,遍地阳光,一个大村庄之中,空荡荡地便只剩下他一人。
他想起地道中、大厅上各人惨死的情状,不由得打个寒噤,大叫一声,发足便奔。直奔出十余里地,这才放缓脚步,再提起手掌看时,掌心的红云蓝纹已隐没了一小半,不似初见时的恶心,心下稍慰。他自不知手掌不使内力,剧毒顺着经脉逐渐回归体内。嗣后每日行功练气,剧毒便缓缓消减,功力也随之而增,至快要到七七四十九日后,毒性才能化去。
他信步而行,走了半天,又到了长江边上,沿着江边大路,向下游行去。
中午时分在一处小镇上买些面条吃了,又向东行。他无牵无挂,任意漫游,走到傍晚,前面树林中露出一角黄墙,行到近处,见是一所寺观,屋宇宏伟,门前铺着一条宽阔平正的青石板路,山门中走出两个身负长剑的黄冠道人来。
两名道人见到石破天,便即快步走近。一名中年道人问道:“干什么的?”他见石破天衣衫污秽,年纪既轻,笨头笨脑的东张西望,言语中便不客气。
石破天也不以为忤,笑道:“我随便走走,不干什么。这是和尚庙吗?我有银子,跟你们买些什么吃的,行不行?”那道人怒道:“混小子胡说八道,你瞧我是不是和尚?我们又不是开饭店的,卖什么吃的给你?快走,快走!再到上清观来胡闹,小心打断了你的腿。”另一个年轻道人手按剑柄,脸上恶狠狠地,作出便要拔剑杀人的模样。
石破天道:“我肚子饿了,问你们买些吃的,又不是来打架。好端端地,我又何必再打死你们?”说着便转身走开。那年轻道人怒道:“你说什么?”拔步赶上。
石破天这话实出真心,他在铁叉会大厅上手一扬便杀一人,心下老大后悔,实不愿再跟人动手,见那年轻道人要上来打架,生怕莫名其妙的又杀了他,当即发足便奔,逃入树林。只听得两个道人哈哈大笑,那中年道人道:“是个浑小子,只一吓,夹了尾巴就逃。”
石破天见两个道士不再追来,眼见天色已晚,想找些野果之类充饥,林中却都是松树、杉树、柏树之属,不生野果。他奔上一个小山坡,四下了望,见那道士庙依山而建,前后左右一共数十间屋宇,后进屋子的烟囱中不断升起白烟,显是在煮菜烧饭。除这座道士庙外,极目四望,左近更无其他屋舍。
他见到炊烟,肚中更咕咕乱响,心想:“这些道人好凶,一开口便要打架,我且到后边瞧瞧,若有什么吃的,拿了便走。只须放下银子,便不是小贼。”当即从林中绕到道观之后,看准了炊烟所在,挨墙而行,见一扇后门半开半掩,闪身走进。
这时天色已然全黑,进去是个天井,但听得人声嘈杂,锅铲在铁锅中敲得当当直响,菜肴在热油中发出吱吱声音,阵阵香气飘入天井,正是厨房的所在。石破天咽了口唾沫,从走廊悄悄掩到厨房门口,躲在一条黑沉沉的甬道之中,寻思:“且看这些饭菜煮好了送到那里去?若饭堂中一时无人,我买了一碗肉便走,就不会打架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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