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一灯大师是大理国的佛教僧人。大理国邻近吐蕃,佛法主要从天竺经吐蕃传来,属于藏传大乘佛法。藏传密宗佛法源自莲花生大士,深信轮回转世。大理国的佛法基本受教于藏传佛法,后来也受中华影响,但与现代密宗稍有变异。藏传佛法相信一人临终时的意识如何,直接传递至中阴身(近于俗说的“鬼”),更由中阴身在四十九日之内,决定转世为三善道(天、人、阿修罗)或三恶道(饿鬼、地狱、畜生)。因此一人临终时的意识如何,对一人来世的苦乐祸福有莫大关连,最要者临终者应修持颇瓦法phowa,必须意识清明,对世上一切能看破、放下、自在,存有慈悲爱心,对于一生所作恶业能存忏悔之心,最好能得到自己所损害之人的诚心宽恕,与之和解修好,化敌为友,如此则逝世时能有安详、喜乐、平和的心境,以良好的意识化为意生中阴身。藏传佛教徒最好在临终者身旁念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弥、吽”,或十二字金刚上师咒:“唵、阿、吽、班其、咕噜、叭嘛、悉地、吽”,或受中土净土宗影响而念“阿弥陀佛”(无量寿佛)。
本小说中慈恩法师皈依一灯大师,自受教于藏传佛教,临终时盼得锳姑宽恕,得以心中安乐,平安就死,是藏传佛教的正宗教法。某些受西方教育的批评者不明藏传佛教,误以为一灯、慈恩的作为是接受基督教临终忏悔的教义,于最后审判时怕锳姑作原告,认为“一灯大师的佛学有点奇特”,说一灯忽然采用了基督教方式(其实基督教最后审判亦无原告,上帝无所不知,何必要原告?公教告解之对象为神父,非受害人)。近年来“tibetan book of the dead”(英文版本甚多,中译《中阴闻教得度》,或译作《西藏度亡经》,莲花生大士着)及“the tibetan book of living and dying”(中译《西藏生死书》,作者索甲仁波切曾在英国剑桥大学求学及作研究,内容浅白易解,已现代化,中文本郑振煌先生译,台北张老师文化公司出版)在西方国家甚为流行,对这问题如想多作了解,可请参考此两书。(作者对这位批评者的讨论仍表欢迎及感谢。佛教之经律论内容繁复深奥,宗派不同,理解有异,欲初步了解,聪颖者至少须苦学四五年。)
第三十五回
三枚金针
杨过请得周伯通来和锳姑团聚,让慈恩临终时起慈悲心,深信轮回得能转入善道,又取得灵狐,连做三件好事,自十分高兴,和郭襄、神雕一齐回到万兽山庄。
史氏兄弟见杨过连得两头灵狐,喜感无已,当即割狐腿取血。史叔刚服后,自行运功疗伤,杨过也以左掌加运内力相助。
是晚万兽山庄大排筵席,公推杨过上座,席上所陈,尽是猩唇、狼腿、熊掌、鹿胎等诸般珍异兽肉,旁人一生从未尝得一味的,这一晚筵席中却有数十味之多。席旁放了一只大盘,盛满山珍,供神雕享用。
史氏兄弟和西山一窟鬼对杨过也不再说什么感恩戴德之言,各人心中明白,自己性命乃杨过所赐,日后不论他有甚差遣,万死不辞。席上各人高谈阔论,说的都是江湖上的奇闻轶事。郭襄自和杨过相见以来,一直兴高采烈,但这时却默默无言,静听各人说话。杨过偶尔向她望了一眼,但见她脸上微带困色,只道小姑娘连日奔波劳碌,不免疲倦,也不以为意,那想到郭襄因和他分手在即,良会无多,芳心惘然惆怅。
喝了几巡酒,突然间外面树林中一只巨猿高声啼了起来,跟着此应彼和,数十只巨猿齐声啼鸣。史氏兄弟微微变色。史少捷道:“杨大哥和西山诸兄且请安坐,小弟出去瞧瞧。”说着匆匆出厅。
各人均知林中来了外敌,但眼前有这许多好手聚集,再强的敌人也不足惧。煞神鬼道:“最好是那霍都王子到来,大伙儿跟他斗斗,也好让史三哥出这口恶气……”话犹未了,只听得史少捷在厅外喝道:“那一位夜临敝庄?且请止步!”跟着一个女子声音说道:“有没有个大头矮子在这屋里?我要问他,把我妹子带到那里去了?”
郭襄听得姊姊寻了前来,又惊又喜,一瞥眼,见杨过双眼精光闪烁,神情特异,心中暗暗奇怪,喉咙头那一声“姊姊”,到了嘴边却没呼叫出来。
只听史少捷怒道:“你这女子好生无礼,怎地不答我问话,擅自乱闯?”又听郭芙喝道:“让开!”接着当当两响,兵刃相交,显是郭芙硬要闯进,史少捷却在外拦住,两人动起手来。
杨过自在绝情谷和郭芙别过,十余年未见,这时蓦地里听到她声音,不由得百感交集,但听得厅外兵刃相交之声渐渐远去,史少捷已将郭芙引开。大头鬼道:“她是冲着我而来,我去会会。”说着奔出厅去。史季强和樊一翁也跟了出去。
郭襄站起身来,说道:“大哥哥,我姊姊找我来啦,我得走了。”杨过一惊,道:“那是……那是你姊姊么?”郭襄道:“是啊,我想见见神雕大侠,那位大头叔叔便带我来见你。我……很欢喜……”她话没说完,头一低便奔了出去。
杨过见她一滴泪水落在酒杯之中,寻思:“原来她便是那个小婴儿,却长得这么大了。她深夜前来寻我,必有要事,怎地一句不说便去了?瞧她满怀心事,我可不能不管。”飘身离厅,追了出去。只见郭襄背影正没入林中,几个起伏,已赶到她身后,说道:“小妹子,你有什么为难之事,但说不妨。”
郭襄微笑道:“没有啊,我没为难之事。”淡淡的月光正照在她雪白秀美的脸上,杨过看得清楚,她眼中兀自含着一泓清泪,柔声道:“原来你是郭大侠和郭夫人的姑娘,是你姊姊欺侮你吗?”他想郭靖、黄蓉名满天下,威震当世,他们的女儿决没办不了的难事,多半是郭芙强横霸道,欺侮了小妹妹。
郭襄强笑道:“我姊姊便欺侮我,我也不怕。她骂我,我便跟她斗嘴,反正她也不敢打我。”杨过道:“那你前来找我,为了何事?你跟我说罢!”郭襄道:“我在风陵渡口听人说起你的侠义事迹,心下好生钦佩,很想见你一面,除此别无他意。今晚饮宴之时,我想起‘天下没不散的筵席’这句话,心中难过,那知道筵席未散,我……却不得不走了。”说到这里,语音中已带哽咽。
杨过心头一震,想起她生下当日,自己便曾怀抱过她,后来和金轮国师、李莫愁等数番舍生忘死的争夺,又曾捕缚母豹,喂她乳吃,其后携入古墓,养育多时,想不到此时重见,竟然已是如此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回思往事,不由得痴痴怔住。
过了片刻,郭襄道:“大哥哥,我得走啦!我托你一件事。”杨过道:“你说罢。”郭襄道:“你夫人和你在什么时候相会啊。”杨过道:“是在今年冬天。”郭襄道:“你会到你夫人后,叫人带个讯到襄阳给我,也好让我代你欢喜。”
杨过心中感激,心想这小姑娘和郭芙虽是一母所生,性情却大不相同,问道:“你爸爸妈妈安好罢?”郭襄道:“爸爸妈妈都好。”心头突然涌起一念,说道:“大哥哥,待你和夫人相会后,到襄阳我家来作客,好不好?我爹妈和你夫妇都是豪杰之士,自必意气投合,相见恨晚。”
杨过道:“到那时再说罢!小妹子,你我相会之事,最好别跟你姊姊说……唔,最好也别跟你爹爹妈妈说起。”郭襄奇道:“为什么?”忽地想起风陵渡口众人谈论神雕侠之时姊姊对他颇有微词,说不定他们曾结有梁子,当即又道:“我不说便是。”
杨过目不转瞬的瞧着她,脑海中却出现了十五年多以前怀中所抱那个婴孩的小脸。郭襄给他瞧得微微有点害羞,低下头去。杨过胸中涌起了一股要保护她、照顾她的心情,便似对待十多年前那稚弱无助的婴儿一般,说道:“小妹子,你爹爹妈妈是当代大侠,人人都十分敬重,你有什么事,自不用我来效劳。但世事多变,你若有不愿跟爹妈说的缓急之情,要什么帮手,尽管带个讯来,我自会给你办得妥妥贴贴。”
郭襄嫣然一笑,道:“你待我真好。姊姊常对人自称是郭大侠、郭夫人的女儿,我有时听着真为她害羞。爹爹妈妈虽名望大,咱们可也不能一天到晚挂在嘴上啊。我若对人家说,神雕大侠是我大哥哥,我姊姊便学不来。”
杨过微笑道:“令姊又怎瞧得起我这般人了?”他顿了一顿,屈指数着,说道:“你今年十六岁啦,唔,到八月、九月……廿二、廿三、廿四……你生日是九月廿四,是不是?”郭襄大是奇怪,大声的叫了一下:“咦!”说道:“是啊,你怎知道?”杨过微笑不答,又道:“你生在襄阳,因此单名一个‘襄’字,是不是?”郭襄道:“你什么都知道了,却装着不识得我。我生下来的第一天,你便抱过我了,是不是?”
杨过悠然神往,不答她的问话,仰起头说道:“十六年前,九月廿四,在襄阳大战金轮国师,龙儿抱着那孩儿……”
郭襄不懂他说些什么,隐隐听得树林中传来兵刃相交之声,有些焦急,生怕姊姊为史少捷等所伤,说道:“大哥哥,我真的要走啦。”
杨过喃喃的道:“九月廿四,九月廿四,真快,快十六年了。”忽然惊觉,道:“啊,你要走了……唔,到今年你生日,你要烧香祷祝,向上天求三个心愿。”他记起她曾说过,烧香求愿之时,将求上天保佑他和小龙女相会。
郭襄道:“大哥哥,将来倘若我向你也求三件事,你肯不肯答允?”杨过慨然道:“但教力之所及,无不从命。”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盒,打开盒盖,拈了三枚小龙女平素所用的金针暗器,递给郭襄,说道:“我见此金针,如见你面。你如不能亲自会我,托人持针传命,我也必给你办到。”
郭襄道:“多谢你啦!”接过金针,说道:“我先说第一个心愿。”当即以第一枚金针还给了杨过,道:“我要你取下面具,让我瞧瞧你的容貌。”杨过笑道:“这件事未免太过容易了,我因不愿多见旧人,是以戴上面具。你为这么一件小事便使了一枚金针,岂不可惜?”心想:“我既已亲口许诺,再无翻悔,你持了金针,便要我去干天大的难事,我也义无反顾。怎地竟来叫我做这样一件不相干的小事?”郭襄道:“连你真面目也没见过,怎能算识得你?这可决不是小事。”杨过道:“好!”左手一起,揭下了脸上面具。
郭襄眼前登时现出一张清臞俊秀的脸孔,剑眉入鬓,凤眼生威,只脸色苍白,颇形憔悴。杨过见她怔怔的瞧着自己,神色间颇为异样,微笑道:“怎么?”郭襄俏脸一红,低声道:“没什么。”心中却说:“想不到你生得这般英俊。”
她定一定神,又将第二枚金针递给杨过,说道:“我要说第二个心愿啦。”杨过微笑道:“你再过几年说也还不迟,小姑娘家,尽说些孩子气的心愿。”却不伸手接针。郭襄将金针塞在他手里,说道:“我这第二个心愿,今年九月廿四我生日那天,请你到襄阳来,让我再见你一次,跟我说一会子话。”这虽比第一个心愿费事些,可仍孩子气极重。杨过笑道:“我答允了。这又有什么大不了?不过我只见你一人,你爹妈姊姊他们,我却不见。”郭襄笑道:“这自然由得你。”
她白嫩的纤手拈着第三枚金针,在月光下闪闪生辉,说道:“这第三个心愿嘛……”杨过微微摇头,心想:“我杨过岂是轻易许人的?小姑娘不知轻重,将我的许诺视作玩意。”只见她脸上突然一阵晕红,笑道:“这第三个心愿,我现下想不出,日后再跟你说。”说着转身窜入林中,叫道:“姊姊,姊姊!”
郭襄循着兵刃撞击之声赶去,只见郭芙和史少捷、大头鬼两人斗得正酣,樊一翁和史季强按着兵器,在旁观战。郭襄叫道:“姊姊,我来啦,这几位都是好朋友。”
郭芙在父母指点之下修习武功,丈夫耶律齐又是当代高手,日常切磋,比之十余年前自已大有进境,不过她心浮气躁,浅尝即止,不肯痛下苦功钻研,因此父母丈夫都是武学名家,她自己却始终徘徊于二三流之间,这时在史少捷和大头鬼夹击下已渐渐支持不住,正焦躁间,忽听得妹子呼叫,喝道:“妹妹快来!”
史少捷亲耳听得郭襄叫杨过为“大哥哥”,此刻郭芙又叫她为“妹妹”,不禁一惊,心道:“难道这女子是神雕大侠的夫人还是姊妹?”硬生生将递出去的一招缩了回来,急向后跃。
郭芙明知对方容让,但她打得心中恚怒,长剑猛地刺出,噗的一声,史少捷胸口中剑。大头鬼吓了一跳,叫道:“喂,怎么……”郭芙长剑圈转,寒光闪处,大头鬼臂上又给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她甚是得意,喝道:“要你知道姑奶奶的厉害!”
郭襄大叫:“姊姊,我说这几位都是朋友。”郭芙怒道:“快跟我回去!谁识得你这些猪朋狗友?”史少捷胸口所中这一剑竟自不轻,他身子晃了几下,向前一扑而倒。郭襄纵身而上,弯腰将他扶起,问道:“史五叔,史五叔,你伤得怎样?”史少捷伤口中鲜血喷将出来,溅得她衣上点点斑斑。郭襄忙撕下衣襟,给他裹扎。
郭芙提剑站在一旁,连连催促:“快走,快走!回家告诉爹妈,不结结实实打你一顿,我才不信呢!”郭襄怒道:“你胡乱出手伤人,我也告诉爹爹妈妈去!”史少捷见她小脸儿胀得通红,珠泪欲滴,强笑道:“姑娘不用耽心,我的伤死不了人!”史季强提着象鼻杵,猛喘大气,一时不知要和郭芙拚命呢,还是先救五弟之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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