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考试。
陈漾几乎一晚上没睡,早晨醒来时还有点懵,扑了点冷水上脸,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门外有轮椅滑过去的声音,可能是知道他已经醒了,声音丝毫没有放轻,还有故意的感觉。
家里的号码被换过,没几个人知道,更何况是一个才从精神病院里出来的女人。
陈漾嗤笑了一声。
大概陈明武也没想到方媛已经从里面出来了吧,如果知道了现在指不定就是另外的心情了。
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
陈漾没搭理,自顾自地洗漱好离开了房子。
一中现在早上上课时间早,早自习过去的时候才六点,天都没怎么亮,刮着冷风。
今天第一场考试是语文,上午八点才考,他现在出门恐怕是全校第一个了。
路上除了一两家开门的店就没什么人了。
陈漾在路上随意买了点吃了,直接去了十七班,班主任之前给过他钥匙。
可能是心情不好,题也没做几个。
他盯着仅有的几个数字,最后压了压唇角,将试卷直接撕下来卷了,攥在手心里。
棱角分明的纸团硌在里面。
恰好梁千的考场在十七班,一进教室就看到了最后一位的陈漾,好奇道:“漾哥怎么今天这么早?”
之前都是卡时间到学校的。
陈漾正在打电话,梁千做下来的时候看到了上面的乐芽的名字,暧昧一笑。
这大清早就打电话的,情侣也太腻了吧。
没等他想太多,他就看到陈漾的脸色逐渐沉了下去,阴雨欲来的感觉。
电话里是一串英文女声。
陈漾面无表情地挂了,转过头,“你试试打乐芽的电话。”
虽然她不怎么用手机,但是从昨天开始他就觉得不对劲了,那种不安感越来越浓烈。
梁千说:“我哪有她的电话。”
他心中警铃大响,该不会今天脸色这么差是认为他私下和乐芽有什么联系吧。
梁千越想越恐怖,急忙撇清自己,“我好像也就加了微信,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聊过!”
好可怕啊。
见陈漾没说话,他说:“今天考试乐芽不就过来了嘛,漾哥你也不用这么难分别吧。”
陈漾没说话。
过了会儿,教室里开始进人,看到后排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默默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陈漾沉声道:“你找谢轻语。”
他虽然认识谢轻语,但是没她的联系方式。
梁千还以为自己想追谢轻语的心被发现了,小心地扭捏了一阵,过了会儿被看得后背发凉,求饶道:“打打打,我这就打给她。”
他调出来谢轻语的电话,拨了过去。
谢轻语刚睡醒,正在穿衣服,“大清早的打电话,我要是在睡觉你就死定了。”
梁千正要说话,旁边一只手将手里拿了过去。
“是我,陈漾。”
谢轻语吓一跳,“陈漾?你怎么用梁千手机的?”
陈漾说:“他在我旁边。乐芽还没有来学校,你看能不能打电话过去。”
“哦。”谢轻语应道:“你等等啊。”
挂断电话后她还是想不通,怎么早上没去学校就让她打电话,不过她还是拨了过去。
电话过了一段时间才通。
谢轻语问:“乐芽,你在家吗?”
乐芽嗯了声:“我今天不去学校了,身体有点不舒服,考试那边我爸爸已经和老师说了。”
“没事吧?怎么不舒服了?”谢轻语关心道:“对了,陈漾他让我打电话给你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打,真是奇怪的人……”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乐芽在这头安静地听着,一直到半分钟过后才说:“我要起床啦,先挂了。”
谢轻语虽然觉得不对劲,但还是应道:“好,那你好好休息啊,不舒服就去医院。”
“我知道。”
挂断电话后,谢轻语想了想,又给梁千打电话,然后说了刚才的事情。
梁千看着陈漾神色淡淡地听着。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难道是这对小情侣突然吵架闹别扭了,正在闹分手吗?
这么一想就感觉漾哥好可怜。
梁千悠悠地叹了口气,然后就看到手机被塞进他手里,陈漾直接推门离开了。
就连他都看出来他周身飘着浮躁的因子.
谢轻语在考试结束后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下课后,梁千偷偷和她发微信:“漾哥这两天可不对劲了,活像是被甩了一样。”
被甩应该是不可能的。
谢轻语琢磨着可能和乐芽有关,毕竟她最近都没有来上课,不会是谈恋爱被发现了吧?
然后被乐叔叔扣在家里?
这种好像也很正常,非常符合一开始乐叔叔就瞒着乐芽那个资助生的事情,谢轻语越来越觉得是这样。
她打乐芽电话也问不出什么,干脆想问班主任。
谢轻语借口联系不上乐芽,去办公室找了蒋老师,然后才得知了一个震惊的消息。
蒋老师惊讶道:“乐芽没跟你说吗?”
据她所知,这俩小姑娘感情可不是一般的好,难道是因为即将分别所以才没有提前说?
谢轻语摇了摇头,“说什么?”
“这件事你自己去问乐芽比较好。”蒋老师说:“不过估计也没什么,乐芽爸爸今天和我提了保送的事情。”
谢轻语虽然不是尖子生,但是保送的事情还是知道的,之前学校里就有过名额。
保送生可以不用高考,到时候直接过去。
谢轻语其实对于这个也不意外,以乐芽的成绩是完全可以的,“乐芽要保送吗?”
蒋老师说:“保送名额本来就是有她的,估计接下来就不上课了,等高考的时候直接回来高考。”
学校里有出国的孩子也差不多,只要去考几个出国的证,然后等家里安排就可以。
蒋老师具体也不清楚乐易健怎么选择的,很大可能会出国,具体还要等过段时间的手续下来。
如果保送名额不要,就会给别人。
这一大段话下来,把谢轻语震惊得半天没说出来。
她打电话给乐芽的时候完全没有提过这件事情,太突然了,绝对有事情发生。
蒋老师说:“乐芽可能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谢轻语点点头。
离开办公室后,她头都大了。
难道前天陈漾突然用梁千手机,让她给乐芽打电话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吗?
谢轻语拨通乐芽的电话。
第二个后对面才接通:“喂?”
谢轻语轻声问:“你是不是不继续上课了?”
“……”良久,乐芽才回道:“嗯,你知道我耳朵的事情,医生已经找好了,我会去治疗。”
“真的吗?”谢轻语惊喜了一下,又很快皱着眉:“怎么这么突然?我刚刚从蒋老师办公室出来,被她都说懵了。”
“没有突然,很久之前爸爸就跟我提过了,只是最近才决定下来,高考我会回来参加的。”
乐芽声音糯糯的,有点哑。
谢轻语以为她感冒了,“这样还是去看医生比较重要,毕竟身体最重要,好几个月不上学还是挺舒服的……”
话说到一半,走廊前面出现陈漾的身影。
谢轻语下意识停顿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有被听到,但是陈漾的表情是她见过的最可怕的一次。
压抑地吓人.
学校外的奶茶店。
谢轻语第一次单独和陈漾说什么话,看不远处有女生看她,她还有点紧张兮兮。
毕竟第一次和大佬距离这么近。
陈漾给她点了奶茶,“你刚刚说的是什么?”
谢轻语没喝,犹豫地说:“你不如自己去问她。”
她不知道这事该不该和陈漾说,乐芽既然连她都没说,基本陈漾也没说了。
这么一想,之前电话打不通也能想明白了。
面前的少年垂眼定在桌上,阴影落在他睫毛上,轻轻地说:“我联系不上她。”
谢轻语听得不是什么滋味。
她静静地说:“我自己暂时还不清楚,不过她后面会来学校,你可以亲口问她。”
蒋老师和她说过两天乐芽会回来拿东西。
陈漾抿唇:“嗯。”
一直到离开奶茶店,谢轻语回头还能看到他坐在里面,像个雕塑似的。
她叹了口气。
这都是个什么事儿啊。
傍晚时,谢轻语去了乐芽家。
陈漾一言不发在她身后,一句话都没说,从学校到这里,沉默得有点不对劲。
谢轻语说:“我先问一下。”
她也要确定乐芽愿不愿意见才行。
自己的朋友当然是摆在第一个的。
陈漾微微颌首,“谢了。”
坐落在葱葱草木间的小别墅豪华精美,无一不彰显着这家人的资本,此刻一楼二楼都亮着灯。
谢轻语正要进去,后面人突然开口:“如果她没说什么原因,你问她是不是看到了。”
“就这个?”
陈漾说:“就这个。”
谢轻语点点头。
乐芽家里没什么人,以前她来过不少次,张姨一看见她就提醒人在楼上。
谢轻语一上楼刚好看见乐芽打开门出来,明眼可见的情绪有点不对劲。
两个人一起进了房间。
谢轻语坐在床上,“虽然我支持你去看医生,但是怎么这么快,要不是问班主任我都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
乐芽说:“也是这两天才决定下来的。”
当时第二天她准备去考试的,但是她和陈漾都在第一考场,避免不了碰面。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陈漾。
尤其是在知道一切之后,所有的都成了横在两个人之间的河流,她的家庭因他父亲而毁,而自己还在和他……
谢轻语察觉不对:“你好像一直没和陈漾联系,你们两个……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乐芽沉默下来。
“其实我有点猜到。”谢轻语小声说:“梁千和我说陈漾最近很不对劲。”
乐芽依旧没说话。
谢轻语说:“陈漾今天找我了。”
乐芽抬头看她,头顶的灯光照下来,在她含着水光的眼睛里晕开,漂亮得不像话。
谢轻语一愣,“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乐芽摇摇头,低声道:“没有。”
房间里安静地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乐芽垂眸:“你知道我耳朵为什么会这样吗?”
谢轻语摇了摇头。
和乐芽认识这么久,她一直知道不是天生的,但是具体原因却不知道。
乐芽颤了颤睫毛,“很久以前,我看到爸爸妈妈在吵架,吵得很凶,房间里的东西都碎了,我还小,我以为爸爸在打妈妈,要过去帮忙。”
“然后呢?”谢轻语忍不住想问。
“然后啊,然后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把我推倒了,将梳妆台上的东西通通往下摔,全都砸在了我的身上。”
她满心满眼想要维护的人心里没有她,只想着离开这个家,对她的出现毫不关心,甚至还觉得她是阻碍。
谢轻语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从没想过这种。
谢轻语叫道:“乐芽……”
乐芽的神色反而格外平静,道:“反正都已经过去十年了,我都习惯了,没什么的。”
谢轻语露出笑容,转移话题道:“看过医生过后你就好了,以后剧烈运动也不用担心了。”
乐芽浅浅弯唇:“嗯。”
绕了半天,谢轻语才想到陈漾的事,小心翼翼地说:“陈漾的事……你要不要和他提一下?”
乐芽低头说:“我这几天不会去学校。”
说到底一切都是个错误。
是她从头到尾就错了,不应该在好奇心的唆使下去关心那个资助生是谁,不应该和陈漾越走越近。
如果是普通人,她可能会觉得没什么,可是是他,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当年发生的事情。
偏偏一切都进展到这个地步。
她总算是知道了当时她问的时候,自己为什么要被瞒着,要编造一个假的身份给她听。
但是她想不通为什么爸爸会资助他。
乐芽隐隐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关键信息,但是一时之间完全想不起来,至于去问乐易健那更是不可能的事。
她摸了摸耳朵,耳垂有点凉。
谢轻语犹豫了一下,说:“他让我给你带一个问题:你是不是看见了?”
乐芽猛地抬头。
谢轻语不知道陈漾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提醒道:“他今天跟我一起来了。”
乐芽张了张唇,一个字没说出来。
谢轻语说:“他现在在下面。”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乐芽赤脚下了床,跑到了窗户边上,将窗帘拉开了一条缝。
冬天的夜冷气逼人,昏黄路灯下,颀长少年倚着路灯,脚下落下一片阴影,孑然无依。
陈漾似有感觉,抬头看过来。
乐芽怔愣了一下,下意识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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