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看了他们一眼,眼神中有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最终,都只化为了一声叹息。
“谢谢你了,我需要再次施法,请你到外面稍等片刻。”
易水来到缝隙转角外的一处峭壁上坐下,夜间清凉的微风轻轻吹拂着他的银色斗篷,他也是心情不错地哼着旋律。
希望安德鲁能够救回他的恋人吧……
或者说,是单方面喜欢的人。
爱,是守护。
“你知道么?我从来没见过安德鲁像那天那样失态过……”
“是啊是啊,那天回来,他连往常随手就能完成的实验,都失误了好多次。”
“如果你见到了安德鲁,请告诉他,如果伤心了,珍妮永远在雪风城等着他。”
……
恍然间,缝隙的入口处,似乎又出现了一个身影。
易水警觉地站起了身。
不会在这种时候了,还有变故吧?
待看清对方后,易水的眼神猛然一震。
安东尼?
对方标志性的宽大灰色麻布法袍,以及满头的苍苍白发,在这月色下反射着引人注目的白光。
“嘘~”
看到易水主动靠近,这位睿智和善的传奇大法师伸出食指在嘴唇上竖起,示意易水不要声张。
易水会意地点点头,小声问道:“您怎么来了?”
老人错过易水的身体,向着缝隙的转角处走近了两步。
用心感受了片刻空气中的盈盈奥法波动,就连安东尼这位当世公认法术造诣最高的人物,也不禁为自己这位弟子的惊才绝艳而感到震撼。
他真的很聪明……
安东尼回过身,看向易水,嘴里忽然问出了看似毫不相关的话题。
“年轻的朋友,你觉得生命是什么?”
易水募然一怔。
生命?
不待易水回答,安东尼自问自答。
“组成我们身体的一切物质,都存在于这个世界里。
可有些组成了动物,有些组成了植物,有些以单纯的形态,自由地在天地间流淌。
可只有我们,从那些寻常的物质里,诞生出了我们现今的一切。
爱、艺术、文明……
我们可以克制本能的行动,我们一切的自由思想、自由选择,塑造了大陆今天的繁荣。
可是……”
安东尼缓缓说着,眼睛又看向了转角的内里。
“如果说自然是我们的母亲,那么我们就是她所有孩子里最聪明也是最可怕的一个孩子。
我们顽劣不堪,而又自以为是。
我们自以为征服了自然,征服了世界。
我们不断地向着母亲要这要那,索求一切。
母亲疼爱自己的孩子,但是她并不想纵然我们。
只是我们实在是太聪明了,我们总能变着花样地,从母亲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有些东西,是母亲不愿给,不能给,同时也给不起的东西。
但是因为我们的聪明,我们总是如愿以偿。
我们每一次背着母亲偷偷地火中取栗,都是有惊无险。
每次,都自以为得计地享受着自己的聪明。
熟不知,母亲一直站在我们的身后,默默地为我们将来的命运,暗自垂泪。
死亡,是自然对于生命最大的礼物。
生老病死,天地轮回。
可是……
安德鲁,似乎并没有做好面对死亡的准备。”
说着话的时候,安东尼的手中闪起了光芒。
“您要做什么?”
这是易水的声音。
“您要做什么?”
这是安德鲁的声音。
“你知道救不回来的,不是么?”
安东尼的声音一如往常般平静,声音中,有着宽慰人心的安稳。
“不。”
安德鲁的声音中依旧满是倔强。
“我还记得拜师的时候你说过,你是坚定的自然主义者,坚信存在先于本质,坚信本质只是偶然的闪光……”
“不!过去我是坚定的自然主义者,可现在死的是艾琳莎!本质一定与存在同等!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回来!”
“哎……”
安东尼一声叹息,手上闪光蓦然笼罩住了安德鲁所在的一大片区域。
“你做了什么?”
易水有些担忧地问道。
安东尼摇了摇头,对着眼前的光球点了点下巴,“给他时间思考。”
……
光球里,时光回转。
下午悠闲的时光里,马车在赤色裂谷中悠闲地前行。
安德鲁猛然自他所坐的马车边缘如大梦初醒般睁开了眼睛。
这里?
有伏击!
安德鲁叫停了马车,提前开始了施法。
他不愿意伤人,但是也不愿意艾琳莎再一次受到伤害。
身边,艾琳莎睁大着水灵的双眼迷茫地看着安德鲁。
“怎么了?”
安德鲁冲她宽慰地笑了笑,“没事。”
峭壁上,有几个身影聚在一起商量着:“他好像发现我们了,还上么?”
“上!”
一番乱战,始终不愿意杀人的安德鲁,终究又一次,看见了那柄自艾琳莎胸膛处钻出来的刀尖。
“嗡~”
……
时光再次回转。
安德鲁再一次地在马车边醒来。
在片刻痛苦的纠结后,安德鲁看着身边单纯善良的艾琳莎,终于下定了决心。
往日里绅士平和的安德鲁,第一次化身成了掠夺生命的恶魔。
在那些伏击的玩家们动手前,他就选择了将他们一一击杀。
然而……
在紫虚帝国边境的鳕鱼城里,于贵族间的迎接酒会上。
一杯难以察觉的毒酒,轻易地带走了艾琳莎的生命。
当艾琳莎嘴角流着黑血,倒在安德鲁怀里的时候,他几乎发狂。
“嗡~”
……
“够了!”
自马车上醒来的安德鲁第一时间大声吼道。
然而于事无补。
即便他千防万防,一只路过平民的冷箭,依然可以带走艾琳莎的性命。
“嗡~”
……
“等等,安东尼阁下。”
看着光球里的安德鲁一次次地遭受折磨,眼看着安德鲁就要处于崩溃的边缘,易水连忙在又一次重置之前喊道。
安东尼疑惑地看向易水。
“可以换一个时间么?”
安东尼轻轻点了点头,“自然可以。”
“新历190年11月3号下午1时。”
安东尼一愣,点点头说道:“如你所愿。”
……
“不要!”
安德鲁猛然自午憩的躺椅上醒来。
法师塔的窗户上,温煦的阳光暖洋洋地撒在他的身上。
外面的实验室中,一股焦糊的味道缓缓飘入了他的鼻腔之中。
“这是……”
安德鲁疑惑地起身。
外面吵闹的声音,渐渐侵占了他的世界。
熟悉的记忆,在脑海中渐渐苏醒。
(泰德的实验又失败了……)
这个熟悉的暗念让他的思绪一瞬间灵动了起来。
是今天!
是新历190年11月3号!
是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
想到这里,安德鲁连忙起身,就要奔向法师塔外。
刚跑出一步,他忽然想起了在相遇当天发生的些许丑事。
随手打了个响指,满是清新气息的法术流抚过身周,抚平了他法袍上的褶皱,与他身上的些许污渍。
找出一面水镜,安德鲁对着镜子开始整理起了自己的头发。
捯饬了片刻,安德鲁才连忙跑出了自己的休息室,路过外面乱糟糟的实验室时,还顺手拉过一个正在看热闹的法师,让他看看自己的造型有没有什么问题。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安德鲁如同一阵风一样地跑了出去。
在安德鲁跑出去之后,这位法师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觉得是不是自己出现了什么幻觉。
安德鲁一路跑着,在雪风城充满知识气息的风里,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一般。
过去的记忆也是一点点地浮现。
那时满心在思考一个难题的他因为实验室里乱糟糟的气氛,而不由得想要出门溜溜,一个人静静。
而就在随意溜圈的时候,他遇到了心目中永恒的白月光。
安德鲁永远记得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也永远记得那片苏菲夫人的花园。
“呼……呼……”
安德鲁轻轻地喘着气,看着视野中出现的那个俏丽的身影,不由得由心地笑了出来。
安德鲁放慢脚步,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装作无意间路过一般,轻轻地自她的身后走过。
接着,似乎又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倒回两步,看着那位拿着花朵正在品闻芬芳的少女。
即便重来一次,安德鲁也说不准,那天的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会忽然管起了那种闲事。
但是……
他感激自己那天的心血来潮。
“你这样是不对的。”
安德鲁按照自己记忆里的应对方式,开口说道。
只是开口之时,相较过去不由得缓和了些许的语气。
那天骤然受惊的少女,让他现在回想起来,依旧有些心疼。
“啊~”
少女身体一抖,陌生人突然的指责,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在她身边,贵族小姐该有的侍女连忙像是护着小鸡的老母鸡一样,往两人中间的地方站了几步,恶狠狠地盯着安德鲁,“不关你的事!”
少女将目光自花朵上抬起,看向了眼前的安德鲁。
她柔弱单薄的身躯中,显然也是一颗娇柔的心。
“对不起……”
安德鲁一边回想着回忆里自己的应对,害怕出错。
一边看着眼前少女娇柔的眼神,于心不忍。
一出口,终究是变成了温和的解释。
“你不用向我道歉,这是苏菲夫人最喜欢的花园,她看到的话,可能会生气的。”
艾琳莎还没有说话,她身边的侍女就拦在两人之间,个子娇小的她昂着头盯着安德鲁。
小小的身躯里却似乎有着不弱于安德鲁的气势。
“花是我摘的,有什么冲我来!”
安德鲁冲侍女温和地笑了笑,这个在之前的他看来有些娇蛮的侍女,如今似乎也变得可爱了起来。
没理她,安德鲁目光越过她,看向了她身后的艾琳莎。
个子娇小的侍女完全没有办法阻止两人的眼神交流。
“你们快走吧,苏菲夫人看到一定会生气的。”
“那……”少女柔弱的身躯里似乎有着惊人的倔强,“那我们在这里等她回来吧,贸然摘下了她的花,该和她当面道歉的。”
“小姐……”
侍女不愿挨骂,想拉她的小姐走,可显然在力量上有所不及。
安德鲁觉得有趣,便也不急着离开。
三人索性就在苏菲夫人的屋子前的台阶坐下,随意地聊着天。
“不就一朵花么,有什么好生气的。”
侍女犹自有些不乐意,她自己挨点骂没什么,但是小姐脸皮薄,要是让人指着面指责,肯定会很难堪的。
自己的事情自己认,但是小姐又不是个能放下她的性子,这就让她心生烦躁。
安德鲁耐心地给她解释。
“如果你不去摘它,它可以开放地更久。”
“盛放的花田不是美丽,而是荒凉。”
侍女梗着脖子嘴硬。
不愧是大家族出身,即便一个侍女也能做出一些听起来有些道理的狡辩。
安德鲁不愿意做这种口舌之争,就没理她,而是看向了艾琳莎。
这位年轻的少女此刻已然捏着那朵小白花,对于耳边两人的争论只是微微一笑而过,她看着道路的尽头,期盼早点见到那位叫做苏菲夫人的花田主人。
微风吹过少女耳边垂下的一缕金色卷发,随风飘曳。
好闻的奶香若有若无地钻进了安德鲁的鼻腔里。
如果可以的话……
安德鲁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地停在这一刻。
可是……
该来的总是会来。
对于花田视若珍宝的苏菲夫人的身影终于还是自道路的尽头出现了。
艾琳莎早早地站起了身子,恭敬地等待着主人的到来。
远远的,安德鲁就看见苏菲夫人的视线盯在了艾琳莎手中的花朵上。
曾经发生的,又要发生一次么?
苏菲夫人又要暴跳如雷地指责……
似乎没有~
远远地将目光自花朵转移到艾琳莎脸上的苏菲夫人并没有像上次一般暴跳如雷。
她缓缓走近,看着艾琳莎的娇俏面容,笑容温和地问道。
“是你摘下了这朵花么?”
“是的。”
艾琳莎轻轻回道。
并按下了身后想要跳出来的侍女。
“为什么?”
“它很漂亮。”
“你记住了它的样子了么?”
艾琳莎一愣,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记住了。”
“那它不是绽放地更久了么?”
苏菲夫人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让站在艾琳莎身后半步的安德鲁有些不知所措。
这还是那位苏菲夫人么?
“那……”
艾琳莎有些不好意思。
苏菲夫人温和地笑了笑,接过艾琳莎的胳膊推着她向外走去。
“你能够喜欢我的礼物,我很高兴。”
……
往后的一切,如同一次梦幻般地重演。
再又一次接应艾琳莎逃出家门的时候,安德鲁轻声说道。
“够了。”
光球破碎。
“你只是路过了一朵鲜花的盛开,它并不属于你。”
安东尼走进了转角。
看着依然站在法阵中心处的安德鲁,安东尼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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