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野子之御,马力尽矣而求进不已,是以知其将败。”————————【上明帝疏谏盛修宫室】
聊城池浅墙低,不便驻守大军,袁绍只得将全部兵力驻扎在聊城旁边的险要处。
此时大雨突降,不仅打乱了袁绍趁机进军,解救颜良、反攻朝廷的计划,而且冰冷阴沉的秋雨又让他联想到几年前顿兵壶关、独立邺城高楼时所见的凄凉无力的场景。
郭图、田丰等人带着斗笠,发梢衣角有些微湿的走了进来。
与往常不一样的是,田丰在与袁绍见礼时虽然仍是恭肃有加,但神色中难掩一丝埋怨与气恼。
好在袁绍向来不喜欢这个说话直的属下,此时当没见到他似得,对郭图问道:“青州那边有消息了?”
“绕了一段远路,不会骑乘快马,倒也来往迅疾。”郭图凝眉思忖了一下,先挑了件小事说道:“吕布死了。”
“嗯。”袁绍眉头微扬,淡淡的应了一句,又道:“然后呢?”
“袁将军下邳兵败,溃逃扬州。吕布阴谋倒戈,被董昭算计一通,催逼上阵。是故大公子因此不敌曹操,稍挫一阵,如今已退往琅邪。”田丰看不惯郭图吞吞吐吐、百般顾虑的样子,张口就把话说了出来。
袁绍眉头大皱,厉声道:“竟有此事?”
他儿子袁谭打不过曹操是他想得到的事情,并不意外,意外的是袁术坐拥强军,竟然连一个刘备都打不过?
田丰正有一肚子里怨气要发,抬声道:“天下间的奇事还少了么?当时南下,我便屡次建议,说仓亭乃黄河津渡,位置紧要,必是朝廷屯粮之处。只需遣派大将领骑兵袭往,不消三日,便可焚尽粮草,届时朝廷必军心大乱,我军可一举破之。”
也不怪乎他生这么大气,当时行军布策,他一眼就看出仓亭津的重要性,此处位于黄河以南,既是后方也是前线,又水陆便利,不单可以供给朝廷用兵所需、更能便于支持徐州方面的需求。只要用奇兵突袭此处,既能烧毁朝廷此战大部分军需,更能在朝廷大军的背后插上一把刀,从而将皇帝歼灭于北岸。
这是一个很冒险、却很有机会的策略,但袁绍当时并不同意这么做,他想的是自己麾下兵马总数远胜朝廷,何不以堂堂正正之师,当面将其击败?而且仓亭津是朝廷屯粮之处完全出于田丰一人臆测,别无实据,正如郭图当时反驳的那样:“何止仓亭重要,其北岸的东武平既是大城,又临河水,更紧贴彼等后背。如我是彼等谋臣,何必将屯粮之处安放在区区一亭?”
所以袁绍说什么也不肯支持派兵深入对方腹地的冒险行动。
如今颜良战没,前锋两万兵马损失殆尽,虽然不能证明田丰所言一定是对的,却证明了袁绍的坚持是错的。
而田丰却不知怎么,偏偏认为此战战败完全是袁绍不听劝谏,如果早依从了他,战局也不会变成这样。
“早听我言,安得如此!”
袁绍心里正为颜良的死而感到惋惜,同时未尝没有一丝悔意,但见到田丰得理不饶人的样子,那丝悔意也没了,不耐烦的说道:“若听你言而致败,又该如何?”
田丰眼睛一瞪,说道:“不可能!”
然后他似欲重复自己当时所推演的结论,以证明突袭仓亭的确是一条可行之计。察言观色的郭图却没给他这个机会,他早看到袁绍的心情不好,田丰偏要往火上浇油,可不是自寻死路?
郭图连忙打断田丰要说话的势头,径直说道:“往事不可追,田公果有良平之才,就该为袁公想想如何处理当下局势。这场雨虽然阻碍用兵,却也使我军乌丸等骑不得大用,你倒是再献个良谋以供参详?”
田丰想也不想,说道:“如今只有退兵。”
“退兵?”郭图感到好笑,问道:“我军方至,你就说要退兵?”
田丰仰着头,睥睨的看着郭图,道:“我退彼进,敌必随我而入冀州。如今彼等兵力各处分散,声势虽大,其实处处是破敌良机。只待将彼等引诱深入,使之与其他诸军难以呼应,我军便可翻身进击。天子一败,余等更复何言?”
此时朝廷主力在眼前,而离其最近的樊稠一部兵马则是远在濮阳,若是真按田丰所言,以退兵换取对方不断深入,拉开与友军的联系,使彼此救援不及,那时候围歼就很容易得手了。办法虽好,可田丰却似乎没有想过皇帝身边的荀攸、贾诩是否真的会依他所想的那样配合。
郭图并不认可这个大胆的计策,道:“我军初败一阵,若是未战先退,其军心如何?届时鼓噪之下,佯退成真溃怎么办?”
袁绍徒恃兵多,不乐意的说道:“退兵一事,太折损士气,所谓一鼓作气,此时退兵,即便是为了诱敌,也是大不妥。”
田丰眼神一躲,似乎又生气了,扭过头去像是在埋怨自己:“果有良谋而未见用,适才何必道哉!”
袁绍才消不少的怒火又被他勾起来了:“你这是什么话?”说着便要他出去。
田丰惨然一笑,斗笠也不戴了,径直揭帐走进雨中,淅沥的雨声中犹自传来他长呼的声音:“言已尽矣,事可长久乎!”
“这个老货!”袁绍终于被他彻底激怒了,没等郭图说什么挑拨的话,他便自行下令,命人出去将田丰囚禁关押起来:“他越发不成样子了,当初听他所言,在壶关未曾获一地。如今不听他言,稍有不利,他便自以为得计。责备我不该不听他的,这是什么道理?”
郭图也觉得田丰这样未免太莽撞了,再如何直言敢谏,也不是这么个谏法。他隐约觉得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反正田丰身陷囹圄,等若宿敌一去,郭图心里也是得意的:“田丰口出妄言,乱我军心,明公断不能再留他于此处了。”
“你说得对。”袁绍心里到底顾忌着田丰背后代表的冀州豪强,不敢对他下死手:“先让人将他押回南皮,等我大胜班师之后,再当面问他有何想法。”
“大战不远,如今只待雨停而已。”郭图轻轻一笑,道:“我军前锋受挫,实力尚存,只需步步稳进,便可无虞。一者,彼等兵马再精,毕竟人数有限,也不能以一当十;二者,彼等粮草远从关中运来,消耗不及、仅凭兖豫府库,安能支应多方战事?而我军以逸待劳,身后就是冀州,兵马、粮草支应便利,彼此消长,胜负之势明矣,又何必依从田丰之计,引军犯险?”
“是啊。”袁绍听郭图讲的甚有道理,于是也渐渐安心了,徐州战场上失利又如何?只要自己挺住,将天子的主力击溃,便能满盘皆活。
郭图轻舒了口气,忽然想起一事,道:“沮授与田丰素来交好,如今其人正守御魏郡,若是田丰被囚的消息传过去……”
“此人也是个嘴硬的。”袁绍话是如此说,但却是记得对方与对面大将沮隽有着亲属关系,而这两年又十分收敛,不像以往那般与田丰争着拿话呛他。
这也奇怪,田丰心直口快,袁绍不高兴,沮授一旦收敛锋芒,袁绍心里更是没底,反而觉得沮授的立场叵测。如今就连荀攸的亲族荀谌都被他冷落闲置了,袁绍想着,田丰被囚之后,沮授无论有没有与沮隽联系,都不方便托付方面重任了:
“我看就将他调至军前,让淳于仲简守魏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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