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者时,易失者机,迅而行之,速哉。”————————【兵经百篇】
“陛下睿鉴,使功不如使过,如今正当用人之际,确乎该让刘备戴罪立功。”贾诩在关东待了近一年,心中也有不少主张,轻声言道:“徐州之地,夹于二袁之间,北有袁谭、吕布等军袭扰东海,南有袁术鼓噪兴兵于下邳。刘备一人之力,实难两相应付,此番曹操入徐,正可与之分守一方。”
皇帝看了一眼贾诩,轻轻点了点头,继而又望向郭嘉:“奉孝言犹未尽,可接着说。”
郭嘉喜静不喜动,很难长时间规规矩矩的在席榻上端坐不动,非得时不时活动一番。每次在朱儁面前时总率性而为,没个坐相,朱儁爱才,也只嘴上说说,从不管他,其他人也都熟视无睹。
如今在皇帝面前正襟危坐了半天,浑身便开始不得劲。这时明明已听清楚皇帝的问话,却不立即答奏,而是直起腰,挪了挪屁股;又将双手抬起来,借机耸耸肩,先舒散舒散筋骨,然后再慢慢悠悠的说道:“唯。正如陛下、贾公所言,徐州一方,合该有大将独当才是。眼下袁术诸军布置,现已探明:张勋、桥蕤等兵马二万屯守淮阴,李豊、梁纲、乐就等兵马二万分驻蕲县,陈兰、雷薄等一万五千人驻守六安、安丰……”
皇帝一边听着一边对侍立在殿柱旁的穆顺招了招手,穆顺抬眼一瞧,立时会意,悄然往后走去。没过一会,便两手捧着一卷舆图走了过来,将其铺在地上。
那份舆图正是裴潜用‘制图六体’之法、博览群书,并根据周忠、周瑜等扬州人的意见所绘制的江淮舆图。
皇帝招手邀贾诩等四人凑前来看,贾诩初次见这舆图,一眼粗略扫视,低头赞道:“裴文行制图愈发精详了。”
“这也不乏诸公几番详陈淮南舆情之功。”皇帝也跟着起身按剑,脚着白袜,绕过桌案,几步走了过来。
贾诩在关东近年,指使手下奔波四处,不单提供敌情谍报,甚至还将河北、淮南等地重要山川险处仔细记载,报备长安。如今经过裴潜等人的不懈努力,在前人《地理志》、舆图的基础中,基本完善了主要几个地方的舆图。
郭嘉倒是首次见到这么精密的舆图,方位、标识、尺度一目了然,比朱儁军中的那份朝廷前些年分送的舆图还要精细。舆图的准确度几乎能影响一场战争的决策,郭嘉尤其明白好的行军图的重要性。
他伸手触摸着白纸上的线条,沛国、汝南、庐江等郡国,乃至于寿春、汝阴这样的县邑都标注分明,与脑中的局势一一对应。郭嘉只觉豁然开朗,对既定的谋划愈加有了信心,更启发了新的思路:“袁术所部,看似势众兵广,实则能战之兵不过一二,余者皆乌合而已。”
郭嘉在图上点到张勋等将屯守的淮阴:“臣窃观袁术动向,见近有朱公镇守,远有陛下天兵,彼不敢轻动,动则招致大军。以彼等兄弟之隙,袁术必不会为其兄先试锋芒。而豫州各路兵马不过万余,其趁此时机择兵东去,谋夺徐州,与袁谭、吕布等人合于一处,则为彼等必然之举。”
这正是郭嘉料算敌我形势、心思缜密的地方,当下朱儁已领所部返回颍川,汝南、沛国等地兵马虽然只有万余,看似空虚,但对袁术来说,却是朝廷的诱敌之计。只要他敢率军深入,刚抵达河南的朝廷精锐与朱儁等军就会立即从颍川南下,袁术就会为袁绍代受最凌厉的攻势,让袁绍得到喘息、反击的机会。
是故汝南刘艾等人的防御再怎么看似薄弱,袁术也不会轻易动兵,而在他看来,只要他不主动招惹,朝廷就会将重点放在实力更强、距离更近的袁绍上面。他就可以借此剑走偏锋,去徐州捏刘备这个软柿子,与侄子袁谭会师,进取兖州。
荀攸眉目低垂,目光不知放在舆图上的哪一处,让人看不到他的眼神:“这就得看曹、刘二人能否在徐州防住两面之敌了。”
“不能又如何?”郭嘉傲然一笑,随口反驳了一句。他很自然的将手收回袖中,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本性:“袁术精兵不过二万余,泰半皆在纪灵、张勋、刘详、苌奴等将之手。彼等一旦入徐,则淮南空虚,单凭李豊等将,如何会是朝廷的对手?只要朝廷趁袁术精兵入徐,遽下淮南,则袁术根基铲灭,累累若无家之犬,败亡不远矣。”
刘晔在一旁看着郭嘉由一开始的拘谨逐渐变得神采飞扬,尤其是谈论到自己熟悉的领域,更有一种凌人的气势。心中实在羡慕不已,但他现在只是一介白身,得蒙皇帝召见已是殊遇,岂能擅做置喙?他只好干看着郭嘉在一旁与荀攸、贾诩等大臣言语往来,就某一处战术细节各执一词,丝毫不落下风,而皇帝则是低头细看地图,脸上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今日过后,颍川郭奉孝当是简在帝心了。
刘晔又羡又嫉的想到。
“朱公丧子,淮南应尽皆知?”皇帝仿佛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
刘晔不知道皇帝是问郭嘉还是问他,脑中只灵光一闪,抢先脱口道:“唯!臣与好友从江东来,过淮南时常见各处县邑有所议论。想是袁术已知朱公丧子,有颓丧之心,用兵必难尽力。朝廷若临阵换将,关东则鲜有人能比得上朱公,而以樊稠之粗勇,徐晃之名轻,必不为袁术所警,其更得东向无忧。”
他一口气说完,才发现自己面红耳赤,心跳的飞快。这说不好会在事后被人劾奏失礼,但他却并没有后悔,有时候时机就得要靠自己去争取。
这时,刘晔忽然想到,朱儁因丧子而大病初愈,意志消沉,时间选的未免也太巧了些!偏在皇帝已经决定好战略布置后发作,难免不会让人觉得里面有蹊跷,这似乎不仅是对袁术设下的计谋,刘晔感觉自己触摸到了什么隐秘,而这隐秘又让他紧张起来。
皇帝此时听见陌生的慷慨之词,抬起头来,径直看向刘晔,他笑问:“你自称什么?”
刘晔无官无职,是没有资格称臣的,但他思维敏捷,很快从皇帝的语气中看出所想,振振有词的说道:“臣……乃光武皇帝子阜陵质王之后,忝与陛下同宗,正当称臣。”
“我刘氏宗亲,近世多贤良。”皇帝看着荀攸、贾诩等人投去的目光,夸赞了一句:“你适才说的在理,若非袁术笃定豫州之兵一时威胁不到淮南,他也不会倾巢而出……朱公郁悒之事,能遍传淮南,其间或多有奉孝之功。”
“臣不敢当。”郭嘉神情镇静,谦虚道。
“刘晔。”暂时撇开朱儁的事情,皇帝正要说起‘第三件事’,他正式点名道:“你从江东来,又曾追随过孙伯符,彼等抱有何样心思,你应当有所知?不然,何必与鲁肃弃家毁业,远至雒阳谒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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