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於治家者,尚其防患於未然哉。”————————【此中人语·成衣匠】
漫天晚霞中隐约传来归鸟啁啾,只见几团黑影振开双翅从檐角处飞过,惊动了几只铜铃,在风中呼应而出声。皇帝缓步前行,另一手扶着栏杆,抬眼眺望上林四野,那壮丽辽阔的景色没能纾解他蹙起的眉头:“韩文约野心勃勃,不服王制,一心想割据雍凉,自成一国,还笼络了一批羌族为他起哄造势。朝廷在卧榻之侧,当务之急,岂能容此患做大?”
“可韩遂向来谲诈,每年朝贡上计,从无错处,朝廷不能师出无名。”荀攸侧身走在皇帝左手处,身后悄然错开一众侍臣,他低声说道:“此外,朝廷明年将要出兵关东,更无暇、也无力去征讨凉州。当年朝廷兵强马壮,府库充盈,尚且几番征讨叛羌,死伤将士百姓无数,整个西北因战而残破荒废。如今虽雍凉诸羌不如从前,但朝廷也不算强大。如若在雍凉境内陷入苦战,不得一时脱身,徒损耗国力、精力不说,又会让关东袁氏趁机作乱。臣以为,袁氏是当前心膂之忧,而韩遂则是癣疥之疾,只有除去大患,才能回头收拾小疾。”
见皇帝面色犹豫不决,荀攸知道对方是在思考征讨袁绍之前,派兵击破韩遂的可能性。其实荀攸也不能容忍自己后方存在着一个不安定因素,那样会让自己做事束手束脚,时刻防备,可眼下的局势:袁绍声望大跌,只能在短期内勉力制御冀州;袁谭治下的青州残破不堪,不足为虑;袁术在扬州看似实力尚存,但其背后却存在着孙策、魏桀一明一暗两个支持朝廷的势力。再观朝廷这一方,曹操、刘备、刘艾等人互通声气,只等朝廷振臂一呼,便能各自进兵,一举荡平敌寇。
若在这个时候去攻打韩遂,消耗实力不说,又会白白的给袁氏恢复实力、突破僵局的时间。曹操、刘备等人本就未有彻底归顺朝廷,并不值得托付,至于前将军朱儁与骠骑将军皇甫嵩这两员老将……荀攸忍不住偷看了皇帝一眼,除非皇帝愿意让他二人主持关东战事——可皇帝会愿意么?
当年就算是光武皇帝,也要几次亲征,从河北移师雒阳,就是为了不愿假他人之手来光复汉室江山。如此大功,只有皇帝才能担,所以荀攸几乎可以肯定,皇帝若是选择先攻韩遂,那么关东诸军将只会采取保地自守。
“雍凉古来贫瘠,是天所不厚,韩遂偏居此处,就算给他十年修养,也不过尔尔。但河北、淮南却向来富庶,如今只因战乱而土地荒弃,若是任其休息……恐怕,到时会愈发难制。”身为皇帝最亲信的谋臣,汉家朝廷的辅弼,荀攸自觉有义务对皇帝进行必要的匡正和谏阻:“陛下常言‘为人行事,当有轻重缓急’,如今关中是重中之急,雍凉是轻中之缓,俗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之语,臣言之及此,还望陛下深思。”
皇帝扬了扬眉,正要张口说话,却听身后有人说道——
“陛下,荀君所言在理,凉州韩遂不过徒逞一时之强,若要伐之,在光复天下以后,只消一将足矣。而关东袁氏,非得以陛下天子之尊,调六师移之。”法正、射援等人在皇帝二人身后听了半天,众人心里皆有话讲,但皇帝未曾垂询,他们慑于威严,又不敢贸然插嘴。只有法正仗着皇帝对他素来亲信,加之年轻气盛,敢说敢做,这才无所顾忌的出声道:“若是陛下忧心在东征之时,凉州不安,此时倒不妨诏韩遂入朝,或是早做预备,以防不测。”
荀攸微微讶然的侧头看了法正一眼,皇帝蓦地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来。
身后跟着的几个黄门侍郎,除了法正与种辑以外,余者如射援、毌丘兴等人皆惶恐拜谢。皇帝看了众人一眼,笑着说道:“我岂是见事不明之人?尔等都起来吧,率性直言,言之有物,我岂会怨怒?难道我的心胸,在尔等的眼中比门缝还要狭窄么?”
“臣等不敢。”射援带头应了一声,跟着与旁人站了起来,他不晓军事,在此插不上话,而身边的毌丘兴似乎有些跃跃欲试。
然而皇帝的目光此时恰好一收,未曾留意到这些细节,他对穆顺吩咐道:“去传驸马都尉。”
皇帝身边的侍中、黄门侍郎本来是没有定额的,直到董卓专权的时候,为了限制士人占据侍臣位置,削弱其影响力,这才初步定下了侍中、黄门侍郎各六人的规矩。王允诛董后,又没来得及着手恢复,直到皇帝亲政,其本人更觉得没有改回去的必要,这才保持着身边亲侍的名额。
如今这些侍中、黄门侍郎在皇帝身边几乎是换了一批人,原来的那些人,有的调任地方郡守,如射援的兄长汉阳太守射坚、雁门太守金尚;有的转拜九卿,如大司农刘和、少府张昶。就连留下的荀攸、杨琦也是另有权职,参预机务。这次皇帝又简拔了侍中邓昌为兵部尚书,身边的侍中顿时只剩下荀攸、杨琦、崔烈等三人,黄门侍郎还缺一人,看来是时候要重新简拔人才,调到身边耳濡目染,接受皇帝治国理念的灌输了。
驸马都尉有好几名,但出现在皇帝口中的永远只有一个,穆顺心知肚明,匆匆走下楼去,不多时便将经常伴驾的驸马都尉周瑜唤了上来。
“韩遂乃金城名士,常年与叛羌为伍,聚兵敛众,施以威信,无人臣之象。如今朝廷东征在即,而身侧又有此患未除,我心着实不安。荀君与法孝直皆劝我一力东征,暂且安抚韩遂,以待他日再谈征伐。”皇帝挥手免去了周瑜尚未做完的大礼,随口说道:“你曾与羽林骑巡边雍凉,还斩获逆贼宋建首级,与韩遂遥相一见,其人、其众如何,公瑾曾经也见过。这次传诏,就是要问一问你的意下。”
站在射援身边的毌丘兴身体骤然紧张了起来,眼睁睁的看着周瑜昂然卓立于身前,而自己却一句话也说不得,白净的脸庞因为心中的一股憋屈而涨红,射援不经意间察觉到了,暗自生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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