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初亮,晨风轻拂。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清晨方才停止。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照出条条光斑,亮色浮游在眼皮上,浓睫轻颤了一下,渐渐清醒的神智感知到有一股火热熨帖着她的侧脸,面皮熏燎的微微发烫。
以及,心跳的震动身传过来。
花千遇睁开眼,入目便是麦色的紧致肌肤,源源不断的传递来热度,身体不由一僵,尚还昏沉的神智转瞬清晰。
怎么会在法显怀里?
很快便猜想到了原因,昨夜难抵寒冷,察觉到身旁有暖意就依偎过去,这才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真是要命啊!
暗恨的数落一番自身的不争气,同时趁法显还未醒,支起身体想要悄然离开。⑷②Wɡs.Ⓒòм(42wgs.com)
岂料,她一动拦抱在腰间的手就收紧一些,紧闭的双目微微颤动有快要醒来的迹象。
花千遇心中一凛,瞬息间脑海里闪过各种念头,果断抬起手点他的睡穴,下一刻眼下的转动停住了,头垂了一垂,呼吸变得深长而宁静。
抬眸看一眼,见他闭目沉睡的面容,不由松了一口气,掰开紧锢在她身上的手,从法显怀里出来。
随便整理一下衣襟,转身利落的收拾好行囊,走到门板前摸了摸僧袍,布料干燥已经晾干了。
她把薄毯拿走,将僧袍盖在法显身上,目光落在他脸上时不觉一顿,眉眼轮廓,清隽淡然,还是那么的好看。
无论看多少次……
恍惚间,手指将要碰触到他的脸,这才猛然惊醒,摇了摇头站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这间破败古庙。
声响彻底消逝,屋内静若死水。
沉睡的身影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定望着寺门的方向,沉寂的眸子像海里的暗流,黑得幽深。
又一次低估了花千遇绝情的程度。
昨晚拉他到寺里避雨,又给他红薯吃,还抱着他睡觉,最后竟还要不声不响的走。
法显穿好僧袍,神情平静,可眼底仍有一片幽黯,跨出房门向外走去。
离开静林寺,山野小路湿润泥泞,蜿蜒向远处,花千遇脚步轻快的向前赶路,根据路程计算再走十几里就是一个镇子,能停下采买马匹以及食物。
有了马就能尽快赶去敦煌,心情却不如想的那般高兴,反而隐约不适。
原以为摆脱掉法显,她会轻松一些,可是沉闷感反复磨人心弦,越想越烦干脆什么都不想,撑着伞闷头赶路。
直到眼前撞入一片亮白色,步伐停滞住了,心头不由一跳低沉到谷底。
踌躇几息,终是抬头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花千遇脸色阴晴变换,紧望着他,略显僵硬的说:“你怎么……”
她分明点了法显的睡穴,按理说万万不可能出现在此处,那这是为何?
法显道:“贫僧没睡着。”
习武之人能将真气聚集到某一处穴道,若此时点穴便不会生效。
原来是早有防备,难怪没有成功。
在他直直望视的目光下,花千遇难免有些心虚,躲闪的目光扫过他冷峻的神情,意识到法显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
两人无声对峙,法显的眸色渐变深浓,目光也沉了一些。
花千遇微一抿唇,看了看他,眼神带着怀疑道:“你不会要打我吧?”
法显:“……”
他是真被花千遇气到说不出话来。
她是怎么做到狠心离开,被发现后无有愧疚,还能这般没心没肺的。
随后,心底的愠色被无奈所取代,法显暗叹了一声,渐渐发觉对她生不起气来,甚还有一种她若不这般做,便不是花千遇的感觉。
见他沉着神色,也意识到法显怎么可能会打她,随即胆子也大了起来。
“你也看到了,你的真情对我来说什么都不算,该走时亦会毫不犹豫的弃你而去。”
花千遇望视着他,唇畔微微勾着秋波荡漾的明眸里掠过染笑的凉薄之色。
“法显,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她狠,又无情。
有时怀疑法显说的那么好的女子究竟是不是她。
法显凝视良久,低声道:“我知道。”
他知晓花千遇并非善类,好的一面,不好的一面,皆都熟识于心,可是她就是她,哪怕万般不好,钟情的心意亦不会动摇。
我知道,简简单单的叁个字把她后续想要说的话全都堵死。
花千遇张了张嘴,转而想到说再多也是废话,他根本不会离开,不由恼怒道:“话不投机半句多。”
径直从他身旁走过,没走过他身后时,就被一股力道往后拽了一下。
垂眸一看,法显紧抓着她的手腕。
花千遇微微睁大眼,挣了几下,手不仅没脱离,力道反而逐渐收拢,紧绷感透入肌骨。
多番较劲无果,心底逐渐升起怒意,冲他喊道:“你干嘛?别抓我手。”
法显深深地看她一眼,拉着她的手腕就往前走:“贫僧送施主去凉州。”
“我不要你送。”
花千遇退着步子,奈何不如法显力气大被拖着走了一路。
看着他淡定沉稳的侧脸,花千遇气的怒火中烧,又掰不开他的钳制。
“身为出家人竟然抓着女子的手,这是在败坏清规戒律。”
“法显,你是和尚,不应该牵女子,放手啊!”
任她怎么说,法显眉头都没动一下。
感受着前方力道的拉引,几乎是被拖着走的,花千遇崩溃的说:“你牵狗呢!”
法显一停,垂眸望了眼她怒火燃烧的眼睛,往后退了几步站在她身后,变成她在前牵着法显,随后示意她继续向前。
花千遇大怒:“我不牵狗!”
法显又站到她身旁。
“……”
花千遇沉默一下,悲愤道:“你放过我吧。”
法显目光紧紧攫住她,唇线一松,似乎是笑了,可眼神却是悲苦的:“那谁又来放过我。”
花千遇怔了片刻,底气不足的缓声道:“你放过你自己。”
法显摇了摇头,目光渺远:“我还做不到……”若是能放过,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真是一个好答案,听得她泪都快下来了。
花千遇计划落空,被迫跟着法显一道赶了叁天路到达清河县。
刚入县城就遭人围观,原是因法显怕她又偷偷溜走,在两人手上都捆上麻绳。
她不愿被牵拉着就走在前面,法显跟在身后,以路人的视角来看就是她牵着和尚。
百姓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声音不断飘来,说什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姑娘真是造孽啊!
花千遇嘴角抽了抽,真以为她乐意牵着和尚。
绕是她脸皮厚,但被人指指点点也觉得尴尬,快步往前走到僻静之处解开手上的麻绳,扔到法显怀里,末了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也不嫌丢人。”
法显神色淡淡,没说话。
看他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也知晓和他说不通,恨恨的拂袖而去。
她和谢若诗约定的地点就在清河县,现在就等着她来了,眼见天色将晚就近找了一家客栈歇息。
走到柜台前向掌柜的要了一间上房。
掌柜的看着面前两人,顿了一下,下意识以为他们不是一路人,又问法显道:“这位法师呢?”
法显摇头:“我们同行。”
这是不需要?
掌柜的狐疑的看向花千遇,莫不是两人同住一屋,怎么都于理不合。
他不知道的是,哪怕开了两间房,法显为防止她半夜逃跑,还是会彻夜盯着她,那多开一间房也是浪费。
掌柜的也是个精明的人,做生意最主要的是赚钱,也没过问疑惑的事,提笔书写店薄记录当天的房客。
这时,耳旁传来客人的谈论声,说的是黄河水患之事。
潘季现已赶到怀庆府,不过在来之前,他就通过驿站传信得知堤坝损毁的具体情况,也连夜写了应对的解决策略,快马加鞭交到怀庆府府衙,早已有所行动。
他人到达怀庆府,立即便着手做后续的修缮、疏通黄河水患事宜,很快就能控制住灾情。
花千遇回头去望,谈话的几人语气庆幸的赞扬潘季,面容上喜笑颜开,虽然和他们无关但这份希望灾民安好的喜悦却是真的。
无念的抉择虽令他痛心,却也不会后悔,他应也不想看到水患更加严重。
飘远的思绪被掌柜的声音所打断,他递来一把铜制钥匙,含笑道:“房间在二楼左拐第一间。”
花千遇顺手接过点头道:“劳烦了。”
上楼之前,吩咐一声:“麻烦提些热水送到我房间里。”她赶了一天的路满身风尘,得需要好好洗一洗。
伙计堆满笑脸的应声道:“好嘞,姑娘稍等片刻。”
进屋之后洗完澡,又到大堂里要了些招牌菜,这里地方不大饭菜倒很有南方特色,尤其是红烧排骨和荷叶鸡,肉烂入味,香浓扑鼻,赶路多日不曾吃过丰盛的肉食,菜一上来便风卷残云吃了不少。
法显只用一碗清汤面,看他碗里寒碜的几片叶子,忍不住又叫了两盘素菜。
抬首间对上他望来的目光,柔柔的笑意。
花千遇转开眼,也没说话起身向楼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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