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白睁开眼睛。
他的手指缓慢地动了动,身体有一丝疼痛,意识渐渐回笼。
这里是一处四面敞开的凉亭,亭子坐落在湖水中央。傅白平躺在软榻上,还能感受到习习微风吹来。
他用手臂支起上身,腹部忽然一痛,不由得嘶气。低头一看,腹部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
傅白回想起来了。这是之前他奉天帝的旨意,前往望江城清剿黄泉残兵后受的伤。
知道伤口的来源后,傅白环顾四周,确定他的所在之地。
这里是他在仙界的仙府,天帝将其赏赐给他有几十年了,但他总在外面奔波,很少回来。乍一看,还有点陌生。
不远处的回廊闪出一道人影,是个白衣少年。少年手中端了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在廊桥上走。他分神瞧了亭中一眼,看见坐起身的傅白,不由得惊喜道。
“仙君醒了?”
一说话,就顾不上手中的东西。他手忙脚乱地把倾斜的瓷碗放回到文盘中间。
这是他府中年纪最小的仙侍震生。
傅白的仙府中只有五位仙侍,坤载、浮焰、虚谷、雨韶、震生。他原本无意在府中安放仙侍,因为基本不怎么回府。但他的长兄傅卿,也就是天帝非得强调仙君要有仙君的排面,而且府里少不了打点照料的人,傅白这才不得不妥协。
五位仙侍,都是傅白分了自己的神识,点化草木而得的。他们五个有的成型快些,有的慢些。坤载最早,震生最迟。浮焰虚谷雨韶位于其间。
现在给傅白端药过来的,就是最年少的仙侍了。
震生虽然落地就是少年模样,但心智并不成熟,各方面还很依赖傅白。傅白极少让他出府,担心他受伤吃亏,顶多让他在府中喂喂鱼养养花,每天练练仙术耍一耍剑。震生也听话,傅白不让他出门,他就老老实实呆在府中。
尽管偶尔会羡慕其他能够跟随傅白一起出生入死的仙侍,但震生知道他现在还不够格,要勤加修炼,才能追随仙君。
“仙君,这是刚刚煎好的药。”
震生双手捧着药碗递给傅白,傅白双手接过,道了声谢。
一饮药汁,差点吐出来。
也太苦了。
震生看见他五官皱起来,着急地问:“怎么了仙君?是我没煎好吗?”
“这次的药是玉手还是华阳送来的?”
“是、是华阳仙君。”
果然。
傅白撇了下嘴。
只有华阳那个幼稚的仙人才会在这种地方坑他。
震生说玉手仙君被帝君派到某座仙山采药去了,这次傅白的伤由华阳仙君全程负责。这俩人的态度天差地别。要是玉手来,她会时时刻刻跟在傅白身边,催他吃药换药。
至于华阳,傅白的生死不在他的考虑之中,府中的仙侍不去催,他是不会配药的。
“华阳仙君怎么配了这么苦的药呀,是换了方子吗?要不我下次跟仙君说说,看有没有能够替代的药草吧。”震生性子单纯,没有多想。
但傅白知道就是华阳那小心眼的在使坏。估计这阵子因为要照看他的病,天帝不允许华阳到处跑。他在府里闷得慌,就开始作妖。
忽略掉难以忍受的苦味,傅白一口气喝光碗中的药,把碗随手放到一边。
湖面忽然兴起一股凉风,他不禁用衣袖挡了挡。然而袖子拂过时,一不小心刮掉了药碗。傅白伸手要拣,只见平静的湖面忽然炸起一片水花,有什么东西隐藏在水花之中,一跃而起。
瓷碗受到水花的冲击,也随之飞上半空,然后被一张巨口叼住,又送到傅白面前。
金色的眼睛流光溢彩,亮银色蜿蜒的细长身子盘在水底,浮出小半。这是一条年幼的银龙。银龙一族栖息于东海,是海中的霸主。龙这种生物天生具有神性,而银龙又是其中的佼佼者。所以对于它们这个种族而言,飞升成仙是很容易的事。
银龙幼年即可化为人形,化作人形之后,修炼就方便许多。然而在傅白府中的这条幼龙已经一百来岁了,却依然不能化人。他的成长期貌似比一般的银龙要长。
不止如此,这条银龙的尾巴末梢还带有一点灰色鳞片,这种灰色,是血统不纯的一种表现。
年幼的银龙都要在族中长辈的照看下修炼生活,而这一条却出现在傅白府中。
它是被族人遗弃的。
傅白并不介意小龙的血统纯不纯正,他只是感觉这条龙好像不太聪明。他不说话,银龙便一直叼着瓷碗不松口,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他看。
“这湖对你来说好像有点小了。”
傅白伸手,把它叼着的碗拿下来,又看了看它埋在湖水中的那部分身子。
银龙的个头比其他龙要大,哪怕这是条还在发育中的龙,仙府中的湖对它而言还是不够,只能容它在水底盘起身体。
银龙能听懂人话,还以为傅白要赶他走,尾巴不安地甩动两下。
尽管它已经甩得很轻很轻,湖水还是被它扬了起来,一不小心就溅了傅白满身。
傅白面无表情地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水,语调平缓地说:“不是要赶你走,是要给你换个更宽敞的地方。你现在没办法化作人形,一天到晚都需要在水里泡着。总蜷缩着身子也不好受吧?”
银龙最初被他拣回来的时候,才有成年人的一指粗细,放在养鱼的鱼缸里面就绰绰有余。
但现在它太大只了,装它的容器也从小鱼缸,变成一大片湖。目测这片湖很快也盛不下它。
傅白想在府外找一处仙岛,不用太大,足够这条银龙游来游去的就行。但银龙不想出府。听见傅白的提议后,大脑袋耷拉在亭子边,胡须一抖一抖的,看起来失落又沮丧。
傅白想了想,又说,
“你若不想出府,那我改日去其他几位仙君那里问问,有没有合适的法器,能够容纳你。这样总行了吧?”
银龙对这个新提议十分满意,精神抖擞地立起身子,哗啦一声,又拍了傅白一身水。
傅白对此习以为常,拎起自己湿漉漉的衣角,自言自语道:“我还是换身衣服吧。”
同样被水浇了满身的震生凑过来。
“仙君需要我拿干净衣服过来吗?”
“不,等会儿我再去换。”
银龙知道自己不会被赶出府后,又自顾自地玩起来。它咬断了湖中的荷花,很没有情调地大嚼特嚼,还给傅白摘了几朵完好的。
傅白看着满湖惨兮兮的荷花,和其中闹腾得贼欢的银龙,斟酌了一下,说:“你跟随我也有百年,本想着你的族人会把你找回去,但现在看来它们也没那意思。既然如此,那我便给你取个名字吧。”
听说傅白要给它取名字,银龙很欢腾地游过来,安静地把脑袋搁在亭子围栏上等待着。
这个名字其实傅白已经准备很久了,他曾经以为不会有用到的时候。毕竟赐名这种事,是要由同族长辈做的。
但这条小龙,恐怕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只能由傅白代劳。
“青游,”傅白的手搭在银龙双眼中间的位置,“我送给你‘青游’二字为名。若你喜欢,自可保留,若是不喜,也可随时舍弃。”
赐名意味着认主,但傅白不想通过这种方式约束幼龙,所以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他。
银龙缓缓地眨了眨金瞳,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认下了这个伴随他数百年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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