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我终于找到您了。”
唐悟略显疲惫地睁开双眼,阵法在吞噬他的精力。他听见大徒弟熟悉的声音,抬头,却发现不是他想象的那个人。
“你来了。”唐悟迟缓沙哑地回。
他的语气中似乎透露出早有预料,这让对面的“傅白”挑了下眉。
“看来掌门知道我一定会来?”
唐悟咳嗽两声,让对话中断了一下。
“你和傅白看起来很像,但也只是看起来。你伪装得很厉害,老夫佩服。但傅白毕竟与我们相处那么多年,我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
“类似的话,我方才在大长老那里也听过呢。”
“大长老?”唐悟的眼皮掀动,但又复归平静,仿佛猜到了一切,“大长老吗……”
他肯定不在了。
唐悟又是咳嗽几声,这次咳得厉害,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唉,好像就算我不动手,在这里眼巴巴地看,掌门你也活不久了。”
青年说了句风凉话。
唐掌门用手背擦掉嘴角的血,坐在原地岿然不动。没有回话,也不会被对方激怒。
“虽然掌门活不久了,但你那个阵法完成之后就比较麻烦,我还是提早帮您解除痛苦吧!”
青年一副助人为乐的模样,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帮忙”。
唐悟还是没动,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
这厢青年还纳闷呢,心想老头难道有什么后招。可他畅通无阻地接近了对方,一手变掌,眼看着就要得手。
霎时,唐掌门身下的阵法伸出了数十条银色的灵力藤,将青年牢牢束缚。
“咦?还能这样?”青年扭了扭身子,发现挣脱不了。
这是很厉害的捆神索。
就算是他,也不能用蛮力挣脱,得花费点工夫把它解开才行。
这可是个费时间的活。
“唉,行吧,算我大意了。”
青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后,也就不再乱动。
“一直有人和我说雷劫派的掌门长老没什么本事的,到底是谁给我灌输的这种错误想法。”
他嘟嘟囔囔,好像还很委屈。
“那人没有骗你,雷劫派的掌门和长老,的确没什么天大的本事。”
唐掌门忽而这般说道。
没错,这就是事实。
天才是极少数人,然后是沾了点天赋的努力家,再然后,是唐悟这样拼命才能有小小收获的普通人。
这是唐掌门在开始修炼不久后,就明白的道理。
同样一套剑法,天才无师自通,努力家由师父领进门,再勤加修炼,也能成为高手。而普通人,只能机械地重复动作,永远不会明白其中的门道。不能领悟,就不能登峰造极。等一套剑法练了三年,好不容易悟出一星半点,可是和你同时练剑的天才以及高手,早已步入下一个境界。
唐掌门经常教育自己的弟子,不要随便将自己与他人比较,你们各有各的优势和长处,你们擅长不同的事。可是难道不存在与自己擅长同样事情的人吗?在最擅长的领域发现了远超自己的人,不会更令人失落吗?
这是唐掌门没能说出口的话,也是他看见傅白时,心中的真实想法。
傅白是个绝对的天才,毋庸置疑,放在哪里都会被人认可。他在剑法上的造诣,门派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及他一人。这样一个剑道天才,还意外地很会处理人情世故。尽管傅白总是说自己不擅长跟人打交道,说话太直,但他能赢得门派上下的尊重,并不是全凭剑术。
可以说,就算唐掌门现在把门派交给他,他也能自如地处理好一切,甚至将师门发扬光大,比过去任何一个时候都要辉煌。
傅白很优秀,但他对待身边的人又格外照顾和用心。他从不恃才傲物,他甚至让人无法对他心生嫉妒。
了解他的人,他的朋友,他的敌人,对他都是敬重有加。
面对这样一个徒弟,做师父的又该如何自处呢。
傅白逐渐展露的才能让唐掌门真情实感地消极了很长一段时间。也许傅白察觉到了这种低落,但身为徒弟他总不能直白地冲上去说师父你别因为比不上我就沮丧,这怎么看都是一种不声张的嘲讽。
在无能为力的时候,就保持镇定和清醒,然后去想自己能做到哪些微不足道的事。
“雷劫派的掌门和长老的确没有天大的本事,”唐掌门轻咳两声,已经能在嘴里尝到血味了,“但最起码,保护自己的徒弟,还是能做到的。”
哪怕再厉害再有出息,徒弟也始终是徒弟,师父要护在徒弟的前面。
所以唐悟要在最后的时刻,把傅白和弟子们拦在山门之外。
没了雷劫山,只要人在,雷劫派就还会在。
傅白会带领好他们。
伪装成傅白的青年向右瞄了一眼,然后叹气:“长老,虽然还想再和你多聊聊,但我实在是时间不多,所以就得采取一些极端的办法了。”
青年吹了个口哨,数十头丑陋庞大的妖兽从林子里一跃而出,把唐悟包围在其中。
随后赶来的还有左使邱冉。
“动手吧。”青年下了指令。
妖兽们簇拥而上,伸出利爪。还在扩展中的守山阵法察觉到阵中心的异样,自动张开屏障保护开阵的人。
但这坚持不了太久。
阵法开启后,唐悟就不能够擅自离开,也不可以擅自使用灵力。他的眼睛毫无波澜地注视着那些近在咫尺的狰狞的脸,现在比拼的,无非就是哪一方最先得手罢了。
邱冉觉得这样还是浪费时间,已经举起骨杖就要出手,但从背后飞出的一剑打断了他的招式。
他回头,看见了几十个穿着素色道服的修士。
是雷劫派的弟子,他们又回来了。
为首的一位年龄较长,他握紧长剑,义无反顾的姿态。
“雷劫派弟子愿与掌门和门派同生死,共进退!”
他飞快又从容地说完这一句后,就和其他师兄弟一起,投入到与黄泉妖物的恶斗之中。
青年还在被捆神索束缚着。在看见雷劫派这几十个晚来的弟子时,他问唐悟:“掌门,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弟子们自寻死路?这样吧,我也不是那么嗜杀的人。只要你说一句话,我放他们走,怎么样?这个提议对你们很有利吧。”
唐掌门轻轻摇头。
“我之前命令他们走,是对他们的保护。他们之所以回来,是出于对门派的情义。这是慎重考虑后舍生忘死的决定,我不能左右。”
“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
“是吗,也许吧。你我都不是他们,擅自赋予他人意义是傲慢的态度。”
“傲慢吗,为了虚无缥缈的感情随意处置自己的生命,又何尝不是一种傲慢。我要活,要自在地活,要从无穷无尽的束缚中解脱。什么情义,什么忠诚,尽是冠冕堂皇,尽是捆绑人的怪话!唐悟,你知道你在为谁牺牲?你的同门和门派在为谁牺牲?你为了天下大义,为了凡界歌舞升平搭进去你的门派,你能换来什么?你最宝贝的徒弟傅白,现在就在苍雪之巅被修真各派的声讨。真是可笑。这么蹩脚的栽赃伎俩,竟然没有一人察觉端倪!傅白能有什么罪?无非就是怀璧其罪。修真界能藏污纳垢,却容忍不下一个崭露头角的新人!你和傅白,你们都是一脉相承的愚蠢和天真!不把这层伪装的窗户纸捅破,你们就永远不能醒悟!”
青年的情绪忽然变得失控,他觉得不可理喻,一切都不可理喻。
但他又变脸很快,之前散发出的怒气一扫而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唐掌门,”青年笑得异样温和,“虽然我对你没什么恨意,甚至因为你与傅白关系紧密,我对你还有一丝丝的友善。但是不行的,再友善,我今天也要铲平雷劫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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