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诛心

    变起肘腋，快的让人来不及反应。
    嗯，仅限于让“人”来不及，仙师不是人，不只来得及，甚至还有心情观察在场众人的反应。
    白虎反应最为迅速，在那青年暴起瞬间，已然抽剑在手并直接甩出当飞剑飚了出来。根据青年刺客的速度、角度，在他距离孙铮还有一米开外就会被刺中后心。
    不错，这个反应，在武者中也算是出类拔萃，能拿出手了。
    青年身前的老者则一脸惊恐，似乎完全没想到会有这种变化。那陪着青年的苦脸中年更是目眦欲裂，下意识的伸手去阻拦，却根本来不及，只能徒劳伸着手在青年身后发呆。
    青年手中短剑似乎刺开了空气，正以超过离弦箭的速度刺向孙铮。
    其人满脸怒容，目光坚毅，一往无前的神态，看的孙铮有点恍惚，在那一刹那，感觉自己就像个反派……
    也就是在同一刹那，孙铮抬手一扫，白虎的剑倒飞回去插回剑鞘，甚至连白虎本人都一起拎起，拘到自己身后。
    这孩子，怎么这么缺心眼，这种阵势怎么能随便抢师尊风头？罚禁闭十分钟！
    本来想任凭那把好像陨石打造的短剑扎到自己脸上，来个“站着让你捅都伤不到我，问你怕不怕？”的戏码，可又一想，真要让这种货色兵器及身，传出去怕是又要影响形象。
    堂堂上仙，怎么能让凡夫俗子用这种方式强行接触？
    然后孙铮就给青年扔了个定身术，也没让他石化，就是单纯的把他定在原地，依旧让他保持着一往无前那种气势，同时也没限制他的五官观感和思维能力。但他却连眨眼的能力都没有，只能被动接受信息，完全无法回应。
    嗯，直白点说，就把他的灵魂和身体之间的联络做了个单方面限制，这属于魔法技巧。
    说时迟，那是快，从青年暴起，到孙铮料理停当，其实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真的就是一眨眼，场中只有那个苦脸中年眨了一下眼，其他人精神高度集中，还没来得及眨那一下。
    也就是说，事情开始的时候，那苦脸中年正好眨眼，等他反应过来，出手阻拦时，眼皮子正好在睁开，等他完成这个睁眼动作，青年已经被定住，而那位仙卿则不知何时，从他身后消失，出现在上仙身后。
    安静！
    青年的怒吼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但场面已经完全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气氛一度很尴尬。
    直到孙铮开口：“说说吧，究竟怎么想的？辛辛苦苦拖块陨石来献宝，就为见贫道一面，然后让你家这小子当面演练这招剑法？”
    老者和那中年苦脸汉子扑通就跪了，以额贴地，浑身颤抖，话都说不出来。
    唔唔唔……
    身后被禁闭的白虎极度抱怨，自己正在出剑制止刺客，结果一恍神剑已还鞘，而自己却跑到了师尊身后，简直像是幻觉。
    在孙铮开口的时候，他才回过神，能有这种神通的，还能是谁？
    难免心中生出几丝小小怨念，师尊怎么能这样呢？再一想，哎呀，是了，定然是师尊觉得我办事不利，竟然连刺客都没察觉……这几个卑鄙之徒！
    孙铮见那两人吓成那样，也是无奈：“贫道又没把你们怎么着，如何就吓成这般嘴脸？你等不辞劳苦送巨石来见贫道，如今见到了，行刺也出手了，是不是可以好好谈一谈了？还是说，你们还有什么后招没使出来？那要不然，贫道再等等？”
    老者终于平息情绪，惶恐回话：“臣姬姓项氏梁，及族弟缠，伏拜上仙足下！臣等赤心一片，绝无冒犯冲撞之意。族侄项籍者，性莽冲动，又受奸人挑唆，以上仙降世而助暴秦，每多狂悖之语。臣等亦曾苦心劝解，其早前已许诺必不行冒犯上仙之行……臣等悔之晚矣，上仙欲施雷霆之怒，但请加于臣身……”
    姬姓项氏？
    项梁、项缠、项籍？
    原来是你们这一窝子货！
    说姓名可能不太熟，但后两位的字却是后世人耳熟能详的名星人物。
    项缠字伯，世称项伯，就是鸿门宴上救了刘邦一命那个拎不清。
    而暴躁青年项籍名气更大，他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西楚霸王项羽。
    这尼玛！
    要不是多少读过几本书，一时半会还真弄不明白这些古人名堂。
    古人在礼仪这一块的讲究，那是相当的认真，毕竟诸夏与蛮夷之间的区别，就是礼。
    这从众人对真仙的称呼和自称上，就能窥得一二。
    孙铮以真仙形态出现在渔阳，所有人都称呼他为上仙，而自称都是“仆”。这意味着大家都视上仙为供奉对象，会对上仙的意志无条件执行。
    而始皇帝见孙铮时，依旧呼他为上仙，自称却是“臣”。一来区别他自己皇帝的身份，二来也是表态，就算你是神仙，这人间的事情也得归我自己处理。我向你表示恭敬，不代表我就会无条件供奉你。
    扶苏与玉漱得孙铮指点，收入门下做了记名弟子，这两位就称孙铮为“仙师”，自称依旧未变，毕竟只是记名弟子。
    再后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名童子，得孙铮施法入梦，去往他界历练一世，又被赐下名号，算是真正的门人。他们称呼孙铮，就是“师尊”，自称就是“弟子”，算是真正的自家人。
    而项家这一窝子，见孙铮时，以“臣”礼自称，从一开始，就把他们摆在了与始皇帝相当的地位上。
    这未必就是想表明他们不认可仙师，但至少在表明，他们不认可始皇帝，不认可大一统！
    项氏坚持着自己的贵族地位，从心底上，认为他们是与始皇帝是平起平坐的。
    项羽已经被仙术定住，行刺被抓了现行，罪名是明摆着的。尽管到了这时候，随时会被上仙一摆手就扫成飞灰，可项梁却依旧坚持着称“臣”，这已经是楚国贵族最后的那一丝坚持。为了这唯一的贵族体面，他可以死，甚至全家都可以一起死。
    如果孙铮这时候一巴掌把他们拍死，那他们就是以楚国遗族的身份死去的，而不是以大秦一统之后的顺民身份死去的。
    瞧瞧，只是一个“臣”字，就能解读出这么多玩意来。
    礼这个东西，真的是牛逼不解释！
    从这个角度来衡量的话，制定周礼的周公，所收获的信仰肯定远超孔子、老子之类，要是以信仰之道修行，周公必然是最有可能成圣的那一个！
    就是这一瞬，孙铮也是前后联想到许多事。
    旧式没落贵族这点坚持，他当然一眼就看穿，但他并不在乎，或者说，以上仙身份，不能表现的在乎。管你什么诸侯还是世家，皇帝还是国君，在仙人眼里，都是蝼蚁！
    但要说打压这种坚持，那也没必要。
    首先当然是仙人身份，若是为这点小事与人计较，会显得格局太低。其次呢，孙铮骨子里，其实还是有点华夏心结的。
    别看这些旧贵族认死理，宁死也不愿做新朝顺民，显得好像有点不识时务，或者说不顾大局。但正是这股子深刻在骨子里的坚持，这股精神，才使得华夏民族，在数千年的历史进程中，一次次的挺过了灭国亡种，一次次的死灰复燃。
    正是这股子血性，造就了华夏民族的脊梁！
    对于项氏的这份血性和坚持，孙铮是欣赏的。
    但对于旧贵族的那点残念，孙铮是不屑一顾的。
    项氏这一窝所表现出来的行为，到目前为止，最让孙铮瞧不起的，是那种对后辈毫无原则的溺爱！
    直到被抓现行，失去反抗能力，不得不认罪的时候，项梁也抢着把罪名往自己头上背，口口声声自家侄儿只是性子鲁莽，又受奸人挑唆。言下之意，他还是个孩子啊……
    “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做错事的后果啊！”孙铮顷刻之间，念头百转，悠悠感慨：“贫道知你等六国遗种，不肯抛弃昔日那点世家豪门的风光，心心念念想着重现祖宗荣耀。甚至为此不惜挑动战争，让这好不容易才迎来的大一统局面再度分崩离析。只要能重新做回你们那高高在上的豪门贵族，至于百姓、黔首要死多少人，受多少苦，你们是不会在乎的！毕竟，在你们眼里，他们连人都算不上！”
    项梁依旧额头贴着地，颤声道：“臣惶恐！暴秦肆虐，六国国祚无一幸免，祖宗筚路蓝缕开国称制，延承数千年，如今社稷倾覆、宗庙不存，毁于臣等之手。臣等若无重起之心，他日有何面目再见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
    孙铮道：“贫道尊敬你这份坚持，但并不看好你的努力。须知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宗周传承八百年，诸侯纷争，战乱不断。无论是六国之民，还是百国之民，早已厌倦了这没完没了的厮杀争斗。因此才有大秦奋六世之余烈，扫六合，一统天下。这是民心思定，是天意所归！”
    天意所归！
    这四个字，从上仙口中说出，传到项氏耳中，将他们心中最后那一丝侥幸击的粉碎。
    项梁嚎啕大哭：“上仙此言，是诛臣之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