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凋零与荒芜

    “恐惧领主？”
    白发的少女仰着头，看着那从迷雾中探出的巨大骷髅脸，微眯起眼。
    “冰雪巨人的骸骨，多么美妙的原料，到你这里，居然只能有这点声势……”成熟而略显沙哑的声音轻轻响着，“卡罗琳”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真是……废物。”
    猩红的双目凝视着前方，银白色的短发在寒风中飘动着，露出少女冰洁的额头。
    “你觉得让他来，能够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包括这具恐惧领主？”她自言自语着，音调忽然提高：“别做梦了！这具恐惧领主再怎么不济，也至少是门罗级的存在，而他呢？他顶多才推开了那扇门而已——”
    猩红的眼眸忽然开始剧烈地颤抖，棕色瞳色大片地浸染了猩红的范围。“卡罗琳”不由得惊叫了起来：“你疯了吗？换你自己，你只会死在这里，没有人能够挡得住这头恐惧领主，你们都会死，你弄清楚一点——”
    “卡罗琳？”
    “闭嘴！”
    卡罗琳向着声音响起处想要抬手，一股恐怖的魔力凝聚于其掌心，几乎就要喷射而出，朝着的正是试探着走来的艾莉娜。
    艾莉娜金色的长发都被这一股突如其来的魔力洪流掀起，她清楚地感觉到有股力量已经死死地锁定在她的身上，让她浑身的魔力都在震颤着，仿佛死亡下一秒就会降临——
    但这股魔力，却突然消散了。
    “卡罗琳”缓缓地垂下了手臂，那成熟的声音无奈道：“好吧，好吧，我知道，我不动她，我发誓——”
    她的话音中，那意图侵染猩红的棕色逐渐消退着，任由猩红色重新占据了眼眸。
    “卡罗琳”扭过头，看向一旁在那股魔力洪流下已经跌坐在地上的金发少女，不耐烦地道：“那么，你，我记得是叫艾莉娜？你想说什么？”
    “我，我……”艾莉娜感觉自己舌头都打了结，她缓了一会儿，才能正常开口道：“我是想问，前面发生了什么？那些辉翼的士兵们怎么都……”
    她伸手指向前方的阵地上，那些原本还在撤退的辉翼步兵团的士兵们此刻都跌坐在地，一个个地连武器都抓握不住，空出的双手用力地抓着他们的脸，嘴中发出一阵阵凄惨的嚎哭声。
    她知道眼前的卡罗琳虽然还是那具皮囊，但此刻内里的绝非她熟悉的，最擅长和兔子搏斗的卡罗琳。
    那猩红色的眼眸足以证明一切。
    哪怕那日在伯恩斯，艾莉娜已经近乎昏迷，但白发少女瞳色的转变，以及那平地而起的巨型骷髅，都深深地印刻在她的心中。
    艾莉娜不知道这个“暂替”卡罗琳的存在究竟是敌是友，但就算知道，她也清楚自己做不了什么。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所能做的只有相信这个远比自己要强大的“卡罗琳”。
    “那是恐惧领主，门罗级……它辐射出的恐惧领域，自然不是你们凡人能够承受的，估计他们的精神已经彻底混乱了吧。”她微微偏头，舌尖在发白的唇上舔过，“别说它的恐惧领域，就光是那具巨人遗骸，都不是你们所能抵抗的。凡人……真是可悲的存在。”
    艾莉娜忽视了来自“卡罗琳”讥讽的话语，她望着远处那庞然的白骨身躯，憎恶与食尸鬼在它的脚下和蝼蚁没有丝毫的区别，憎恶肥壮的身躯就像是皮球一样被它随意踢起，在地上摔成一团烂肉。
    她捏紧了剑柄，哪怕在如此远的地方，她也能够感受到来自那具庞然躯体上的力量。魔力自然而然地从白玉般的骨骼上散发着，如其身边的战争迷雾一样翻涌。
    如果让这样的东西冲进主阵地……那原先就已经岌岌可危的阵地必然会直接崩溃，雪鸮军团布防的防线也会因此而瓦解。
    有什么东西可以对付这样的存在吗？她不知道，或许来自北风之塔的法术可以。但北风之塔的三次法术早已用完……
    还是等北风之塔来的高环法师？从“卡罗琳”的话来看，这具“恐惧领主”的实力要高于西里尔，而拥有这种实力水准的法师应该在最前线的洛维萨与奥尔德尼，也不会逗留在北风之塔……
    所以，或许只能依赖身边的……
    “卡罗琳”？
    “你有办法的，对么？”她再次侧过头，看向身边那她无比熟悉，但此刻却无比陌生的白发少女。
    而后者那双在猩红眼眸下显得有些妩媚的双眼眨动着，同样望向她，甚至伸出一只手指，含在嘴中。
    “是啊，我有办法。”纯真与成熟混杂的感觉令此刻的“卡罗琳”看着有些意外的色气，让人想到与在长袍下不着寸缕的修女一般的反差。
    “你真的有办法？”艾莉娜的眼睛亮了起来，她险些上去直接抱住卡罗琳，但由于面前的卡罗琳并非她所熟悉的那位，让她只能着急地搓了搓手。
    “对，我有办法，而且是现在唯一能够实现的办法。”卡罗琳轻声说着，“只可惜，这个小东西并不是很愿意让这个办法实现。”
    “你是说……卡罗琳？”艾莉娜犹豫着问道。
    “是啊，她不答应，认为这个代价太大了，你觉得呢？”
    “代价？有……多大？”艾莉娜吞了一口唾沫，“会危及到她自己么？”
    “危及到她自己？当然不会。”“卡罗琳”笑道，“当然，如果你能代替她同意，我这里也可以答应……”
    她忽然向前凑过去，踮起脚，嘴唇凑到艾莉娜的耳边，鼻息轻轻打在她的耳垂上，耳语了几句。
    艾莉娜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挂着笑容退后的脸庞。但随后，她咬着牙，轻轻点了点头。
    “你答应了？那我……就开始了。”
    她话音落下，随后张开双臂，身体轻得像是一阵风。她飘飘然地被寒风托着飘到了天上，纤细的身躯在风中轻轻颤抖着。
    猩红色的眼眸里血色翻涌，下一刻，她张开嘴唇，一个古老而晦涩的词语轻轻念出：
    “angest——”
    一切的声音，一切的动作，在这一刻都消失了。
    翻滚的战争迷雾，嚎哭的士兵，被踢飞的憎恶，被碾碎的食尸鬼……
    它们都静止了，连同那恐怖的“恐惧领主”一起，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定格。
    “时间长眠于死亡。”
    她轻语着，一圈浅灰色的光随之扩散开，眨眼间覆盖了整个第一阵地。
    时间，恢复了流动。
    战争迷雾再次开始翻涌，嚎哭的士兵们却止住了哭声。
    他们茫然地看着彼此，随后纷纷站起身。
    恐惧领主还在亡灵丛中肆虐着，像是在进行一场惬意的游戏。那被它高高踢起的憎恶身体还在空中旋转着，但这一次却没有直接向着下方坠落——
    它在空中停滞的片刻，忽然向着下方粗壮的骨腿甩出了铁索，哗啦啦的声响中，铁索缠绕在了骨腿之上，将憎恶的身躯硬生生扯向了恐惧领主。这短暂的飞行途中，憎恶的身躯逐渐膨胀，化为一颗巨大的圆球，在即将撞上铁索的一刻，忽然“砰”地一下炸开！
    绿黄色的血肉四溅，飞落在恐惧领主的身躯上。它们像是有了生命一样，尽力地扩散着自己能够覆盖的范围，眨眼间就覆盖了恐惧领主将近半条骨腿。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那些原先面对着恐惧领主没有丝毫抵抗能力，甚至由于对方的高阶亡灵威压而下意识躲闪的死灵生物们忽然齐齐调转方向，尽皆朝向了恐惧领主。那夸张的恐惧领域在此刻彻底失效，它们迈开了腿，笔直地就朝着恐惧领主的方向冲去！
    寒风呼啸着，那一具具身躯，无论是憎恶、食尸鬼还是那些已经死去的士兵，甚至连骷髅，都开始逐渐膨胀着。那一具具身躯里庞大的魔力在凝聚，在靠近恐惧领主的一刻，没有任何信号地炸碎！
    “砰！”“砰！”“砰！”
    如烟花一般的血雾弥漫了半空，这些不知死亡为何的亡者将自己的血肉与骨粉都糊在了恐惧领主的身上。眨眼间，恐惧领主的大半个下身，都被亡灵腐烂的血肉所涂满！
    艾莉娜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这血腥与恐怖充满的一幕让她都不禁颤抖。但同时她也在迷茫着——“卡罗琳”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可下一秒，那依然飘身于半空中的少女给出了答案。
    “啪！”
    清脆的响指声炸响在上空，同时响起的是再一次轻语：
    “angest！”
    那些糊在恐惧领主身上的血肉在这一刻突然开始膨胀，一块块可怖的血泡随着膨胀到极致，突然再次开始爆炸！
    “砰砰砰！”
    血雾这一次弥漫在恐惧领主的四周，模糊之间，艾莉娜看不见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一阵阵沉闷的爆炸声连绵不绝。
    直到血雾散去，她才看到那一片自爆的亡灵，究竟对这恐惧领主造成了些什么——
    那原先如白玉一般的两条骨腿，此刻已经是坑坑洼洼一片，亡灵血肉的二次爆炸对它那坚硬的巨人躯体居然造成了如此可观的伤害，创伤最严重的的地方，骨腿甚至直接缩水了一半。
    而与此同时，站的稍远的那批亡灵已经紧随而来，同样的身躯膨胀，同样的靠近爆炸，同样的血肉黏附，而后是再一次的随着半空中卡罗琳的一次响指，血雾漫天！
    “吼——”
    自恐惧领主的灵魂之火中，终于发出了一声沉痛的吼声。在弥漫的血雾中，那庞然的身躯向着一侧一歪——一条骨腿赫然是被炸断了半截，令它庞大的身躯无法维持住平衡！
    然而那些亡灵并不会因为它的歪倒而停止步伐，它们继续地向着恐惧领主涌去。巨大骷髅里的灵魂之火疯狂地跳跃着，似乎在全力地扩张它的领域——这确实有效，令得周围的亡灵都身形一窒，但空中的“卡罗琳”发出轻轻的一声哼响，便令所有的亡灵动作重新畅通无阻！
    爆炸还在继续着，恐惧领主试图挥舞手臂，以此阻止它们的靠近，但这些亡灵就算才膨胀到一半，在手臂靠近的一刻便纷纷选择炸碎，令自己的血肉沾染到恐惧领主的身上。
    爆破的血雾中，恐惧领主再一次发出一声惊吼，身躯再一次矮下了一截——这一次断裂的，是它的另外一条骨腿！
    如此可观的胜果让远处的艾莉娜捏拳，眼看着恐惧领主的身躯越来越残缺，逐渐的上半身也开始沾染血肉，她忽然响起了什么，转头看向上方的卡罗琳。
    半空之中的“卡罗琳”俯视这这一切，这一刻那张或是纯真或是妩媚的脸上只剩下冰冷，仿佛这一切为她而“死”的亡灵都理所应当。
    “卡罗琳，可以不用他们了吧！够了，足够杀掉这个恐惧领主了！”艾莉娜尖叫着。
    她看到头顶的卡罗琳缓缓侧了一下头，猩红的目光朝向她所在的方向，里面复杂的情绪让她完全读不懂——是无所谓？还是嘲笑？亦或是同情？
    然后卡罗琳再一次抬起了手。
    “angest——”
    那漂亮的手指摩挲着，清脆的响指声再一次炸响，而艾莉娜身前不远处，阵地中的脚步声也响了起来——
    那些早已从恐惧中摆脱，却无法动弹的士兵们站起身。但此刻他们一个个脸上都是惊惧的神情——因为他们的身体正不受控制的、一步一步向着恐惧领主的方向走去！
    “不要，不要，已经足够了！”艾莉娜尖叫着，她看着那些自己并肩作战过士兵们一步一步离自己远去，双膝一软，摔倒在雪地上——
    “她不答应，认为这个代价太大了。”
    “你觉得呢？”
    她看不见那一张张士兵的面孔，惊惧之色随着他们离恐惧领主越来越近反而逐渐消失，一张张脸上写满了释然。
    “明白了吗，其实你们已经死了，在那个恐惧领主出现的一刻——”
    “我没有救你们的必要，你们注定归于死亡——”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择更加荣光地死去呢？”
    鬼魅一般的声音充斥着他们每一个人的脑海，他们脸上逐渐狂热，最后不知道是谁先喊了起来：
    “为了雪鸮军团！”
    “为了雪鸮军团！！”
    “为了拉罗谢尔！”
    “为了拉罗谢尔！！”
    “辉翼步兵团！出击！！”
    他们的身躯膨胀为最大，在冲至恐惧领主身前的一刻爆炸。
    一块一块的血肉黏附在恐惧领主的头颅之上，落在那灵魂之火中。
    “angest。”
    “时间，长眠于死亡。”
    响指声中，他们的血肉再一次炸碎，化为最绚烂的血雾。
    然后将那恐惧领主的头骨，高高掀飞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