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会议（下）

    “一一道来？！”
    已经有人拍桌而起，厉声喝道。西里尔轻飘飘扫了他一眼，并不是他认识的人，想必属于南方贵族一脉——毕竟南方贵族如许之多，如同一窝窝的耗子，他就算记性再好，也不可能记得住所有人。
    那人说话的口音里带着浓重的西南部地区的味道，嘴里像是塞着什么一样含糊不清，还带着些许卷舌，几乎是咆哮着喊道：
    “你是属于哪个骑士团的，这么没有礼数？什么不知道谁让你的履历一片空白，难道你是要我们帮你把那可怜的空白功绩填满吗！”
    他这一番话，一瞬间就让刚刚才安静下来的室内又炸了锅，那些南方贵族们原本就矛头一致，此时更是想用他们早就精心准备好的话语带歪中立派对西里尔的看法，打算在这个企图与他们南方派争夺爵位的年轻人发话之前，就将他彻底压垮。
    但西里尔早已预料到他们的行径会是如此——此前已经有一名北方军团出身的候选者被如此刁难过，他在这一切闲言碎语响起之前，率先朗声开口，话音在风的传递下，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声音：
    “正如这张纸上空空一片的履历所言，1439年10月，我成为一名见习骑士侍从，应骑士团要求，前往北疆边境梅特兰山脉下的塔普镇服役。”
    “你也承认自己不过是个见习骑士侍从，距今不过大半年的时间，你凭什么……”
    那名南方贵族此时正接受着同僚们赞赏的目光，听到西里尔发言，立刻一拍桌，试图将西里尔的辩解扼杀在襁褓之中。可他话才说到一半，那名少年更加清亮的声音便以极快的语速将他的话音打断：
    “4个月后的1440年2月，亡灵翻过梅特兰山脉对我拉罗谢尔北疆边境发起突袭，屠杀边境村镇人民，彼时我所随卫队不敌除我之外全员战死，我受队长委托，撤至北风之塔，请问那个时候，这位大人，您——在做什么？”
    那名起身的南方贵族一愣，一瞬间数道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无论南方与中央的矛盾究竟如何，但此时当着陛下与主教的面，外敌的入侵永远是第一位的话题。
    他甚至感觉不仅仅是马塞勒斯公爵，就连侧边凯尔森的目光也投在了自己的身上，背后顿时一阵阵冷汗直冒，磕磕绊绊地说道：
    “我，我，我当然是在尽忠职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也就是北方的骷髅架子入侵的时候我不在，不然我一定与那些亡灵死战！”
    他说完这段话，心里不禁长吁一口气，感觉自己处理地已经足够漂亮了，可西里尔随后说出的话，让他整个人都浑身僵硬：
    “欸，没错，此时各位可以摒弃一些小小的矛盾共同坐在这里，无非是因为北方战事的消息由尼克尔·罗德里克大人传至索尔科南，宫廷占星术士卡内基·安东尼奥以命换来的预示让王室做出让步，接着各大军团出征北疆——想必各位，对我拉罗谢尔危难之际前线相关的这些事，都非常清楚吧？”
    半精灵少年笔挺地站着，如同北疆要赛风雪中那道道身影一般。他目光自那些南方派系的贵族与大臣脸上一一扫过，最后温和地落在凯尔森·赫尔曼的身上，而后微微欠身。
    “陛下，诸位大人，向罗德里克大人传信的，就是我。”
    眼看着众人又要陷入一片哗然，西里尔心下确定，这帮南方贵族对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多少了解，之所以针对自己，完全是因为自己是由长公主推出来的人选，而长公主与他们利益相矛盾——
    可惜他们本以为长公主推出的是一个花瓶，还是个十五岁才出炉不久的新花瓶，想像往常打压新人一样打压自己。
    只可惜，他，西里尔·亚德里恩的功绩，足以将任何的流言蜚语击溃！
    “——不信的话现在就可以传讯罗德里克大人，他会证明这一点！”西里尔大声说道，再一次使哗然平息，接着他语速如若暴风骤雨，却口齿清晰地将话语向着他们泼去：
    “彼时逝去的卡内基·安东尼奥留下北疆有龙，高塔崩碎的占卜结果，于是有一支骑士团率先赶到北疆核心，北风之塔，破碎了巫妖的阴谋，剿灭了即将复苏的骨龙，阻止了北风之塔的崩塌，使得前线要塞无需顾虑身后，这支骑士团！”
    他的声音骤止，像是疾驰的奔马突然止步，狂响的钢琴曲猛然息声。
    而后他伸手，自空间手环中唤出了自己的长剑，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之中，“仓”地一声长剑出鞘，魔力灌注下，银白圣洁的光，柔和地铺散开。
    “它的名字是银刃骑士团，团长是简·克里斯汀。”
    “而我，是银刃骑士团所属的一名骑士。克里斯汀团长亲自将此剑赐予了我。”
    这已经是不知道会议桌上第几次炸锅了，只是这次哗然的主要人员是王都的大臣，而非南方的贵族，他们大多目光复杂地投向这将长剑轻放在桌上，依旧维持着那银刃骑士团标志性的“银刃”光泽的半精灵少年。
    而凯尔森·赫尔曼，在漫长的没有表示的倾听之后，终于向着西里尔微微颔首——
    西里尔再次向着国王行礼，他顺势瞄向阿纳斯塔西娅，却发现后者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头一次带有赞赏之意。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继续自己的讲述，却听到一边有一个有些压抑的声音响起：
    “如果如你所说，银刃骑士团做出了如此杰出的贡献，那么为何索尔科南没有收到相关的战报？”
    西里尔看向声音的来处，发现开口的却是此前绑着达伦说话的军事大臣，哈里·拉斯金。他的眼中莫名的有着一些疲惫，语气急促，却没有多少刁难的意思。
    “大人。”他微微欠身，而后说道：“因为没有人回来想要获得这一份战功，除了独自面对巫妖与骨龙的克里斯汀团长身受重伤之外，其余随行的两百银刃骑士，尽皆……”
    西里尔停顿了一下，却发现在座的数名王都的贵族和大臣都瞪大了眼，而那名军事大臣更是捂住了嘴。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会说王都的贵族不太喜欢克里斯汀团长，而在激进的国王面前，或许能够获得倍加赏识。
    西里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了，可那一双双眼睛督促着他，尤其是军事大臣，他已经将手放在桌上，五指用力弯曲着，像是想在桌上留下一个刻印。
    他只能缓缓地，尽可能清晰地将那个结果道出：
    “他们尽皆……葬身于霜巨人与死亡骑士的围杀之中。”
    军事大臣的身体似乎失去了力量，一下子就瘫倒，滑下了桌，而噗通声响中，甚至有人连带着椅子一同摔翻在地，紧接着一名大臣跑了过来，伸手一下子抓住了西里尔的衣领，那张脸庞苍白而扭曲，眼中布满血丝：
    “你所说的，都是真的？！”
    西里尔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到那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缓松开手，他才向着那人微微躬身：
    “大人，句句……属实。”
    那人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被椅子腿绊倒，一屁股摔翻在地，一边有人想要去拉起他，可那人用力一挥手，接着居然嚎啕大哭：
    “卡……卡特，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啊！”
    他的一声哭泣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一般，有好几人伏在桌面上，低声呜咽着。几名性格异常坚忍者亦是眼眶泛红。
    最先瘫倒在地的军事大臣此时站起身，向着凯尔森国王深深鞠躬：“陛下，臣……”
    而凯尔森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向着军事大臣颔首：“我明白了，之后会举行相关的封赏以及追悼。”
    一旁的主教佛提乌此时也站起身，他将手放在胸口，握住那枚代表着源初教会的徽章，低声道：
    “丹亚大人会祝福这些为家园而战的勇者，愿星辉照耀着他们。”
    “谢陛下，谢，谢谢主教冕下。”
    军事大臣深深地看了西里尔一眼，而后缓缓落座。
    而其余失态的人们也都回到了位置上。西里尔目光扫过，见他们似乎都恢复了平静，这才缓缓继续说道：
    “简·克里斯汀团长亲自为我把关，由于我在北风之塔一役中做出的贡献，我得以晋升骑士，并将银刃骑士团的番号托付于我。现在，我是银刃骑士团的代理团长。不知这位大人——”他转向那名最先刁难的南方贵族，“这位大人，请问您对在下的职阶，还有何异议？”
    那名南方贵族再也说不出话，就算他想硬杠，可在一群刚刚悲泣过的大臣面前，他的话语也没有任何作用。
    “至于履历上所说的我随卡兰金教堂源初卫队剿灭灰神教，其真相是我识破了伪装成男爵的邪教祭祀，并且将企图降神于人世的祭祀斩杀——你们对灰神教没有概念那没关系，窃婴者——想必各位应该都知道吧？它们就是从属于灰神教的。”
    “诸位大人大可以去卡兰金教堂问一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除非你们认为我有能力让卡兰金教堂的大祭祀和骑士队长为我说假话造谣，否则——”
    西里尔话音未落，却见坐下没多久的佛提乌缓缓举起了手。他连忙止住话音，再次行礼，却见那位老人站起身，严肃道：
    “这件事，我想不用到卡兰金去拜托特奥多尔证明，事实上我正是因为接到他们的消息，才会来参与这一场会议的。”他微笑着向着西里尔点头，“虽然还没有到封赏的日子，但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见一见这位敢于亲身捣毁邪教据点的年轻人，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谢谢你为丹亚注视下的人民做出的贡献。”
    西里尔再次躬身行礼，心中充满了惊喜——这绝对是一笔额外的助力，有王国最高主教的认同，没有人敢怀疑这一点。
    南方贵族们此刻一片鸦雀无声，他的目光从那刁难他的南方贵族、从马塞勒斯公爵、从达伦的脸上扫过，最后收回，微微垂睑。
    “那么，试问位于北疆之南的各位大人们。”
    “我在北方的风雪中与亡灵搏斗，我出身入死袭杀邪教教首，我继承骑士团那些英勇的灵魂的遗志来到这里，希望换来一片承载他们梦想，去开拓新的据点的土地，而不知是哪位大人将他们连同我的功绩一同抹去，将这份珍贵的荣光践踏——”
    “这，可是一名王国的贵族与官员，应当做之事么？”
    四周一片寂静，无论是中立派还是南方派，在这一刻，都无话可说。抹去这份功绩者不敢开口，而中立派中不少人的子嗣，正是这份被“抹去的荣光”的缔造者，他们自然也不会开口。
    直到上首之处，有一道身影站起。
    阿纳斯塔西娅·赫尔曼。
    “西里尔·亚德里恩。”她开口道，而西里尔转身看向她：“殿下，有何指教。”
    “你期望的封地在东部阿玛西尔地区，诚然那里有不少王国无法管辖，且空缺的土地，但我想你应该也清楚那一块区域的敏感性，居住于森林的自然生灵们并不愿意人类侵占靠近森林区域，你又如何解决？”
    西里尔眼睛一亮，他清楚这是长公主将话题从“封爵的资格”引向“封爵的好处”上，当下立刻说道：
    “殿下，我与一般人不同，如您所见，我是一名半精灵，而且我已经结识了不少精灵与矮人，有他们协助，那些种族的阻力将自然瓦解。”
    “而阿玛西尔的森林当中藏有无尽的资源，如果得以开采，将创造出无限的价值。同时在面对北方亡灵、东方奥圣艾玛的压力的当下，开拓阿玛西尔有助于扩展兵种，组成跨种族的联军——”
    他将视线从阿纳斯塔西娅身上转向凯尔森·赫尔曼，而后缓缓道：
    “正如四百年前，我们的先祖跨越黑森林，自那片压迫的奥圣艾玛中走出时一样。”
    “或许此刻的拉罗谢尔还处在安定之中，但我想在不久的将来，这份安定便会被众多因素给击碎。”
    “而我希望，当一切走向坏的一面之时，能有一支军团冲破迷雾，吹响号角。”
    “陛下，这，便是我的诉求。”
    西里尔再一次躬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