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开车小心,叔叔再见!”
清脆的童声,在205国道旁响起。
一辆载着原木的五十铃大货车,柴油机发动,喷气口冒出一阵青烟,朝着远处行驶而去。
“一路顺风!”
陆叶站在路边又喊了一声,才收回了挥舞的手臂,扇了扇面前被五十铃货车卷动起的黄尘,转身下了国道,走到了不远处的一片稻田空地上。
秋收早过,国道两旁的田间,剩下的多是镰刀割过稻草后留下的密密麻麻根茎硬茬。陆叶之前已经过来用旁边拉来的干稻草,烧出了一块硬实的黑灰地面。
地面上摆着一个半旧塑料外壳的暖水瓶,正是前面陆叶在家里烧水装满的,伸手提溜了一下,暖水瓶里的开水已经空了。
“下次应该在这里搭个灶台,然后拎水过来烧。”
叭叭——
就在陆叶放下暖水瓶,一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在205国道的路面上响起,一辆4圆灯的是三棱大货车停了下来。
“嗨,伢子,有热水?”
驾驶座上探出了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手里举着一个保温杯,指了着一块立在路边的田埂上的木板,用带着极重口音的普通话问道。
陆叶听不出对方的口音是哪里人,只是张开双臂摆了摆,大声回答:“没有啦,没有啦,谢谢!”
那胡子拉碴的中年人晃了晃手里的保温杯,仰头将杯里残留的茶水朝嘴巴里倒了倒,吐了口茶渣子,又点了根烟,慢悠悠的发动三棱大货车离去。
看着这辆三棱大货车离开,陆叶顾不得货车卷起的尘土尚未散去,又走到了国道边上的田埂。
田埂上立着一块和陆叶差不多高的木板,这是他来烧稻田时就准备的,木板上面有陆叶用黑木炭歪歪斜斜写着的三个大字——热开水。
这就是陆叶最近几天想出来的第一步,向过往的货车司机,卖热开水。
陆叶家距离205国道不算远,但也不近,直线距离差不多有1.5公里。以他如今的年龄,拎一个装满了水差不多四五斤重的暖水瓶,跑这么远的一段距离,不是件容易的事。
以他如今的年龄,所能借助的地理优势和调动的最廉价资源,所能够做的选择并不多。
陆叶在国道边呆了这几个小时,也不是说所有车都会停下,大概几十辆大货车里有四五辆会减速多看一眼,但真停下也就一两辆。
这也就够了。
汉x县地处闽浙赣三省交界,一县连三省,有“东南锁钥、入闽咽喉”之称。
虽如今不像是古时那般是入闽第一关,甚至接下去几十年发展远远落后周边地区,但如今还没有高速公路,闽省的铁路干线也没几条,这条起至山海关,终点在鹏城的205国道,一天往来个几百辆货车实在再正常不过。
陆叶所在的国道这一段,更是有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感觉。
前面入闽省进入汉x县地界经过的乡镇,距离这里有几十公里,后面的阳信镇也有十多里,又加上弯道多、纵坡较大,曲折难行,货车在路上耗费的时间极多。
虽然大部分的国道每间隔几十公里就有加油站,但这个不是后来的高速服务区,基础设施跟不上,可不是到处都有免费开水提供。
沿途路上虽有一些村镇小店面,如果不是遇上车坏了或者实在熬不住的情况,很少有货运司机会停下。
这年头不比后世,各地的车匪路霸猖獗,跑长途运输的货车司机兜里有钱,车上有货,都小心的很。真要选择加水、吃饭、休息之类的,也尽可能会是打过交道熟悉的店。
而对于跑长途的货车司机来说,热水浓茶是真少不了,后世货车基本都是两三个人换着连轴开,更不必说现在的九十年代。
现在又是寒冬腊月的天气,南方湿冷是渗骨子里去的,有口热水热茶提神,真是再舒服不过。
陆叶所在的国道位置,边上块状连绵的稻田,地势平坦,视野开阔。
行经的车辆远远就能看到路边立一个“热开水”的牌子下,站着一八九岁的小孩拎着两个暖水瓶,其他的先不说,至少大白天的安全不用担心。
这样开阔的视野,真有人拦车,至少也来得及回到车里离开。
经过的司机谨慎的也根本不会停,有注意到陆叶立着牌子的,也怕热开水不干净,甚至看到陆叶一个小孩子站在路边,还有担心他在热水里下药的。
龙蛇混杂的年代,什么都说不好。
陆叶对此也不在意,万事开头难,是正常情况,他就当做筛选客户了。
他站的这个位置不赖,后面过几年,这国道两边,有聪明的打通了关系,先是承包了地,后来搭了棚,弄了几个加水点和小炒店,再后面又趁着农村宅基地要求还没那么严苛,盖起了一堆的房子。
有多挣钱陆叶不太确定,但这边能起得来,自然是有原因的。
陆叶给人水杯里加一次热水,收两毛钱,这个价格以现在的物价来说,其实不低。
但既然车都停下来,这些货车师傅总会问问看,有个拿大水杯的货车司机,倒了一大杯水后,出手也大方,直接给了一块。
从这里也看得出,九十年代的货车司机是真辛苦,风险也高,但确实也是真挣钱。
将那块写着“热开水”的木板推倒,在田间,陆叶用了点干稻草遮挡下,又走到暖水瓶旁边的一簇稻草堆里,摸出了几张纸币。
两张黄土色的“壹角”的纸币,一张绿色的“贰角”纸币,一张紫色的“伍角”,还有一张女性少民同胞头像的红色“壹元”。
“两升多的热水,卖了一块九,很可以了。”
捻着手里的纸币,陆叶舔了舔略有干裂的嘴唇,微黑的脸蛋上露出了笑容。
一暖水壶的水差不多也就两升多还不到三升,真正也就卖了四个人,但收入就有一块九,这已经是很出乎陆叶的预料。
他原本设想能卖个一块钱就不错了,甚至还想过路过的司机根本不给钱,结果比预期几乎要翻倍。
一块九,这在后世买瓶可乐都不够,可在如今这个年代,购买力还是相当可观的。
南方的大米可以买好几斤,北方的馒头也足够买一二十个了。
在刚过去的92年全国农民人均所得收入也就八百多块,一些区域人均更是低到只有三四百块。
这还是人均,在这种大杀器面前数据还算好看,真放到具体的一些地方和家庭里,更是凄惨。
陆叶估计他家一年的收入,父母加起来可能也就千把块,还不一定有。
吃的自家可以解决大部分,有大米有蔬菜,可油盐酱醋加点荤腥,人情往来,还有其他方方面面的开支一算,一年到头紧巴巴的依旧剩不下几个钱。
负债是常态,进城打工让子女成为留守儿童也是常态,要不到了九九年,隔壁赣省丰城还闹了好大一场事件。
农民的苦,说不完。
“回家回家。”
陆叶从重生后挣到了第一笔资金的兴奋和感叹中抽离了出来,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是傍晚了,西面的火烧云红艳艳一片,斜阳照在身上,灿烂温暖。
他拎起空的暖水瓶,心中莫名开阔,用童音唱了几句怪调。
“……喝了咱的酒,一人敢走青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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