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 于天顶之上进行的战役（二）

    那么，让我们打个比方。
    假设有一个很了不起的超能力者，比如超人，他拥有着无可比拟的力量，可以像电玩游戏一样无限存盘和读档，然后假设他化身为警察，他的任务是阻止一年后罪犯们想要发动的人类灭绝计划。
    在这种情况下，谁会占据优势呢？
    是警察？
    还是罪犯？
    相信大多数人都会给出同样的判断——能够任意施展超能力的警察在这场较量中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这很容易理解。因为，既然不管失败多少次，重来多少次都无所谓，只要这场较量能够一直存在下去，最后的赢家，就只可能是警察。
    不过呢，事实却并非如此。
    有太多人在单机游戏上会无限卡关，最后放弃，因为哪怕只是一点小小的细节疏漏，都会导致整个存档直接报废。对于一直重复着读档存盘这一操作的“超能力警察”而言，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消耗的精神力要远远比没有记忆的“罪犯”严重，即使只是一年而已，但如果重复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十万次。
    或者，一千万次。
    当持续的时间不断拉长，当可供描述这段区间的词汇只剩下“永恒”时。
    任务却依旧无法完成。
    那么谁会获得胜利呢？
    把自己关进了时间囚笼的警察，会不会因为精神力的过度消耗，而最终自我崩溃呢？
    没错。
    现在的刘烨和巴尔，正是处于这样的处境之中。
    即使已经不再是真正意义上无所不能的魔神，但巴尔仍然具备着操纵世界的能力。他的魔法足以支配这片星空之中的每一粒原子，只要他想，既可以直接让两片星系相撞来赐予刘烨一场最绚丽的葬礼，也可以让他瞬息破碎成最基本的微粒随风而逝。但是在所有的一千四百万六百零四种可能性里，只有一种世界是他所需要的。
    所以，只要一丝丝的偏移，他就不得不倒转一切，从头铺设通往未来的命运轨道，来创造自己所希望的结果。
    尽管刘烨没有察觉，但在这片领域世界里，他已经重复这么做了很多次。
    甚至在宏观世界上，他也做过许多次类似的事。
    的确，二者正面冲突，刘烨毫无胜算。
    正如巴尔所言，人与神，在根本上就是不同的。后者是前者永远无法理解的生命，凭借“魔法”这种取巧的手段，人类是绝对无法打倒魔神的。
    那么，如果创造出，让巴尔由内致外，自行崩溃的状况呢？
    正好，他不是子啊战斗前说过这样的话吗？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但他确实这样嘀咕了一句：
    “我不喜欢意外。”
    厌恶意外。
    这句话乍听之下只会让人觉得巴尔很傲慢，不过，既然他已经成为了货真价实的神明，那么一般意义上的事物应该无法影响他的内心才对。
    这代表着，足以让他感到不舒服的“某种东西”，已经出现了。
    没人知道，到刘烨察觉到这点为止，这样的场景就竟累积、重复了多少次。
    脚下是蔚蓝色的星球，前方是光芒璀璨的太阳，身后是满天星海。
    巴尔单手掐住了刘烨的脖颈，刘烨则用淌满了鲜血的右手，颤抖着抓住了那握着自己脖子的手腕。
    雪花飞舞，仅仅只是最简单的冰雪魔法。
    但巴尔泛着微光的半透明皮肤下，那晶莹剔透的骨骼外荡漾着无形的微波，就像是杯子里本来就已经装满了水，只需要等待打破表面张力极限的东西到来时那样。
    他身为魔神，即使是整个太阳系在这一刻坍缩毁灭，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擦伤一般可以无视的东西。可是，假如他已经处于，受一点点擦伤就会“决堤”，彻底崩溃的状态呢？
    尽管从刘烨的角度看来，他连赢对方一次都无法办到。
    但靠着一千四百万零四万次失败的积累，名为“收获”的果实，已经在不知名处，悄然发出了嫩芽。
    巴尔在自己的脑海里听到了宛如骨骼摩擦的声音。
    他的身体里出现了无数摇曳不定的幻影。
    身为魔神的巴尔，本身是无穷尽可能性堆叠而成的唯一个体。
    此刻，这个个体却出现了不稳定的征兆。
    “……”
    怎么回事？
    巴尔的手开始颤抖，他已经重复了几万次，几十万次，几百万次。
    只为了等待，等待眼前这个并不出彩的青年，在这个时刻，这个地点失败、放弃。
    “无论如何，都应该是你这家伙先崩溃才对……千万次死亡的痛苦，即使不会全部继承下来，也会在你的灵魂里留下断断续续的痕迹，这是场自不量力的挑战，死命抓着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希望，你的意志力越坚定，幻灭时的绝望便也越大。他会屈服的，他一定会放弃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无谓的挣扎。”
    这是不可违抗的真理。
    无论重复多少次，都不会改变的真理！
    可是这一刻，巴尔却第一次对这条真理产生了怀疑。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屈服不肯放弃！一再地死亡让你连本质都迷失了吗？你看！这是什么？！”
    巴尔大声吼道，紧接着，一段影像浮现在了刘烨的眼前。
    那是他的父母被杀时的场景。
    肌肉一点点溶解，骨骼仿佛软软的棉花糖一般被黑色的线条从身体里抽离出来，鲜血化作一个一个圆圆的泡泡，漂浮在空中，逐渐汇聚在一起。
    绝望和痛苦的情绪缓慢定格在他们生命的最后一页，至死他们都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而见不到孩子的最后一面，更是成为了这对平凡夫妇永恒的遗憾。
    看到青年的眼里涌现出了泪水，巴尔笑了，开心地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还是有弱点的嘛，那么，再看看这个吧。”
    人类能够让神明如此激动也是罕见，至少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巴尔几乎没有碰见过这样的家伙。顶多只有那两个人，还勉强算得上吧。
    在魔神的心中，这名少年似乎已经被他定位成了与那两个家伙同级，甚至更为难缠的对手。
    巴尔左手一挥，被银色锁链束缚着全身的百里茗浮现在两人身旁。
    “她为了救你才来到了这里，而现在，她将毫无意义地，死在你面前。”
    黑发少年不悦地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旁边的少女便仿佛破碎的镜面一般化成了无数带血的碎片。
    “你所想要保护的一切，都将因为你，而从这个世界上，灰飞烟灭。”巴尔的身后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阵列，带着不可思议温度的光束刹那间将两人脚下那颗蔚蓝色的星球摧毁，“是因为，因为你的不肯放弃，造就了他们的毁灭，这全部都是因为你！”
    “这样啊……”
    站在魔神巴尔面前的刘烨，伤痕累累的脸上，挤出了微笑。
    “你已经到了需要要靠言语和行为一起来抒发愤怒，一起来给自己打气的地步了吗？”
    “……”
    巴尔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刘烨的身体立刻粉碎。
    “你还能坚持多久呢？”
    下一次的战斗，刘烨只来得及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就被烈焰焚身。
    仅仅只是为了说出这样一句话，他就得在漆黑的世界里挣扎，承受各式各样的苦痛，恐惧，和绝望，最终才能来到这里，接受死亡的结局。
    “你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放弃！”
    再次用完全解析术式将面前青年的身体分崩离析，巴尔怒吼着，嘴角流下了鲜血。
    为什么他撑得住？
    这些痛苦，恐惧，绝望的密度，已经高到了人类无法承受的地步，即使是神话传说中的地狱也无法比拟，而刘烨，他并非做到某件事就可以解脱，在经历了地狱之后，来到这里，等待着他的也只有失败的结局。
    他只能再次沉入地狱，重头再来。
    没有希望，没有胜算。
    哪怕是穷尽所有的世界可能性，哪怕他用技巧撬动整个相位来施展魔法，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实。
    你赢不了，绝对赢不了。
    即使重复上万次上亿次，也无法保证率先扛不住的是巴尔。人和神明，从来就不是能够列在一起相提并论的存在。
    “喂，我说啊。”
    “啪！”
    一杆长枪捅穿了刘烨的心脏。
    “你多久没有照过镜子了？”
    “……”
    沉默着，巴尔用一柄散发着金光的长剑将刘烨的身体斩为两段。
    “你现在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
    “……”
    巴尔徒手捏碎了刘烨的头盖骨。
    “我有一个推测，一个很有意思的推测，你想听听吗？”
    “……”
    巴尔冷漠地放干了刘烨身体里最后一滴血。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呢？”
    “……”
    巴尔用针和铁线将刘烨身体的每一处开口全部缝了起来，但那张令人讨厌的嘴巴却没有因此停下来。
    “你既然会受到情绪这种东西的影响，那么是不是存在这样一种可能性。”
    “在你将自身固定之前。”
    “在你，得到巴尔这个名字以前。”
    死。
    死。
    死！
    “在你，成为魔神以前。”
    在巴尔再一次将刘烨粉碎之前，他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巴尔的手停在半空，魔神眼里的金色三角圆环已经出现了涣散的迹象。
    “你是，人类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