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二章 马蒂亚斯的愤怒（二）

    马蒂亚斯的身前蓦然浮现出一个充满血色的阵列，散发着妖异的红芒，一闪之下，一阵诡异的波动疯狂地扩散开来，刘烨只觉得眼前的景象一阵模糊，刹那间头痛欲裂，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脑袋里挤出来一般，痛苦万分。
    而山下，柯伦城中心的那处祭坛之上，奥古斯蒂娜的身影渐渐从滔天的火焰之中显现出来，她一身白纱，看上去仿若谪落人间的仙子，秀眉微蹙，嘴轻轻地抿着，好像欲言又止。
    不知是刻意避开了还是怎么的，马蒂亚斯的术式没有对奥古斯蒂娜所在的那处浮空石台造成任何的影响。滚滚的黑雾拥簇着直冲云霄的烈火，她静静地站在其中，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两千四百年的岁月，八十七万个日日夜夜，我始终困守在这里，一步也无法离开。甚至只要离那座大殿稍微远一些，我的灵魂就有被彻底撕裂的危险。我杀死了波尔塔，杀死了班迪，杀死了那些担心我的安全而追来的巫师们，还有数不清的其他人……你知道，那三位祭司被我改造成了什么吗？呵呵，一本书，一个锤子，还有一只大老鼠。”
    马蒂亚斯低垂着头，脸上的表情既狰狞又诡异，明明眼角不断地有泪珠滑落，可嘴角却莫名其妙地上扬，就好像在说着一件极度愉悦的事情一般。
    马蒂亚斯的话没有在奥古斯蒂娜的脸上掀起一丝波澜，她只是静静地赤足立在浮空石台上，听着他讲述着那些积压在心头上千年的苦涩。
    “所有的居民，所有人，他们的灵魂都变成了我的玩物，人是很容易感到寂寞的，尤其是在两千多年的独处时光里，我把他们肆意揉捏，有的做成我的一部分，有的，则是变成了让人失望的废品。”
    “奥古斯蒂娜，你知道吗？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死吗？你知道他们死之前有多痛苦吗？你知道吗，那三位祭司，她们并没有立刻死去，而是和我相伴了漫长的岁月，同样，也代表着无穷无尽的折磨，二十七年后，卡妮亚疯了，四十年后，莎米雅疯了，一百一十六年后，玛洛迪也疯了。”
    奥古斯蒂娜的眼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呵呵，原来你还是有情感的啊。”马蒂亚斯咧嘴一笑，“她们是你的朋友吧，你一直把她们当姐姐看待。可是你知道吗，她们是因为你才死的，死在这被诅咒的石头城里，经历了无穷无尽的痛苦，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哈哈哈哈……”
    “马蒂亚斯，你太过分了……你疯了……”
    奥古斯蒂娜轻声念道。
    “我疯了？我是疯了，早就疯了……但那也是拜你所赐。”
    马蒂亚斯的身影蓦地出现在了半空，他张开右手朝向灰暗的天空，一个璀璨的魔法阵随即浮现，顿时天地色变，所有的云雨搅动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整个柯伦的地面和房屋都受到了影响，建筑纷纷化作碎石，和空中的悬空石块一起，疯狂地朝他的方向汇聚了过来！
    “疯了，真的疯了。马蒂亚斯……你知道你这么做，会将整座柯伦城，甚至会将整个悬空界域全部毁掉吗……”
    刘烨仰望着天空中快速堆积起来的庞大能量喃喃自语，那股威压直叫人喘不过气来，他已经无力逃跑了，就算能，又该跑到哪里去呢？如此猛烈的能量波动，空间魔法根本无法使用，光靠两条腿，怎么可能跑得出偌大的柯伦古城？
    马蒂亚斯陷入了彻底的疯狂，他已经失去理智了。刘烨转头看向山下祭坛处的奥古斯蒂娜，发现她抬着头怔怔地凝视着半空中癫狂的马蒂亚斯，似乎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奥古斯蒂娜，你毁了我的一切，我要你，给我，给整个柯伦，陪！葬！”
    一条火凤凰从马蒂亚斯手中的魔法阵中幻化而出，一声凄厉的啼鸣，刹那间直冲云霄，整个身子瞬间融入了上方席卷而来的云雨化作的巨型风暴之球，将其化作了炽热的火焰之海，好似一颗硕大的流星，从天而降！
    “唉——哥哥，你不知道。你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这是你我的命运，是无论做什么，都无法逃脱的宿命。”奥古斯蒂娜用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呢喃着柯伦古语。
    她的眼里掠过一闪而逝的悲戚，她从未想过害死哥哥，也从未想过毁灭整个柯伦，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是她被迫做出的选择。
    至于这么做的理由，她不打算告诉任何人，比起知道那样的秘密，也许让马蒂亚斯带着对自己疯狂的恨死去，会是更好的结果。
    奥古斯蒂娜的身子微微一动，对着天空中坠落的熊熊燃烧着大火的风暴之球，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她的眉心处，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了一株摇曳的蓝色花朵，不多不少，一共，十一片花瓣。
    马蒂亚斯两眼微眯，眸中红芒更甚，那向下砸落的风暴之球竟然速度再次暴涨，几乎眨眼之间，便跨越了数百米的距离，直接轰击在了祭坛上。
    刘烨瞳孔骤缩，只见一道无比璀璨的白色光芒瞬间以祭坛为中心爆发了开来，下一刻，世界陷入了黑暗和寂静，但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蓦然间发现身下的山体竟然开始不停地碎裂，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冲击波夹杂着子弹般的雨水和石块袭来，将他的身子猛然冲撞到了高空中。
    “哇。”一口鲜血喷出，伤上加伤，刘烨的脸色霎时间一片苍白。
    在他惊骇莫名的目光中，柯伦城中矗立的山峰，刹那间灰飞烟灭，在这闪耀刺目的白色光芒中，化作了漫天尘埃，转眼便被炽热的能量波所吞没。
    “轰！”
    直到这时，惊涛骇浪般的声响才传了过来，刘烨的两耳顿时一阵嗡鸣，他努力护着自己的脑袋，但仍然止不住七窍里流下的鲜血。
    太恐怖了，这就是最顶级的魔法师之间的战斗吗？刘烨的脑海里只剩下了这唯一一个念头，与这样的强者比起来，他所掌握的那些魔法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
    幸好《雪之歌》的作者卡恩莫迪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不然知道了他此刻的想法，怕是会被气得活过来。
    其实弱得不是术式，而是施展术式的魔法师啊。
    “所以……当时那个家伙……真的就只是在享受一场游戏吗……”刘烨的眼前浮现出那个戴着南瓜头套的小巧身影，心中无端地升起一种绝望感。他再一次体会到了两者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天堑，而留给他追赶差距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但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想得太空太远了，比起那些未来的困难，最实际的，还是赶紧想办法解决眼前的“怎么活下来”这个问题。
    冲击波过去之后，刘烨发现自己的身体就这么漂浮在了半空没有下落，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这是构建悬空界域的术式在起作用，看来马蒂亚斯的攻击虽然恐怖，但还不足以摧毁这片界域存在的根基。
    他先是向四周看了看，那座气势恢宏的宫殿就飘浮在他旁边，只是失去了凭依的小山，这座宫殿此刻看上去竟然有些落寞顾忌。
    傅里叶和雅德也在宫殿的不远处飘荡着，看上去很幸运地，并没有受什么致命伤。
    下方的柯伦城已经彻底化作了一片废墟，这座充满荒凉感的古城在短短的一日之内被犁了好几遍大地，现在，终于是被完全削平了。
    那颗散发着恐怖力量的风暴之球消失了，马蒂亚斯面色苍白，双目黯淡，全身散发着阵阵诡异的波动，他的身体似乎陷入了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突变。
    他死死地盯着下方的祭坛，这座祭坛已然成为了整座古城内唯一还保存完好的建筑，一身白纱的奥古斯蒂娜静静地站在中央的悬空石台上，面目淡然。
    “你……难道……真的成功了？不，不对……你没有……”
    马蒂亚斯的声音变得沙哑无比，仿佛是从一台老旧的风箱中发出来的一般，听上去十分扎耳。
    “是成功了，但也没有……”
    奥古斯蒂娜慢慢地眨了眨眼：“哥哥，你还能够打出几次这样的攻击呢？以你现在的身体状态，最多还有一次机会吧，一击之后，你将陷入永远的疯狂之中，失去这用全柯伦的人的生命换来的清醒，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她语气平静如水，就好像刚刚那样的攻击在她眼里根本不值一提，没有引起任何的波澜。
    “我希望你想清楚，是被愤怒吞噬，还是冷静下来，安静地接受我的净化。我等待着你的答案。”
    “被愤怒吞噬……被你净化……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马蒂亚斯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在半空中笑得前仰后合，一头黑发在风雨中飘摇，“奥古斯蒂娜，你是不是把自己想得太高尚了？”
    “在我的手中毫无痛苦地死去，应该是你能够得到的，最好的归宿……”
    “归宿？我的好妹妹，你知道吗？我当初的计划虽然失败了，但也不是一点成果都没有。即使没能够成为真正的神，我也已经初步窥探到了神灵的力量。”马蒂亚斯的身上骤然间蹿出无数的黑色触手，“我的灵魂，在那一刻，发生了质变，即使只是达到了那不可思议存在的冰山一角，也已经与卑劣的凡人脱开了联系。”
    “不，那只是你以为……”
    奥古斯蒂娜用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着，马蒂亚斯的成果被他人窃取了，只是他还不自知。他所以为得到的一切，只不过是镜花水月……这看似恐怖的力量，只是神给予失败者的无聊的慰藉罢了。
    和他所奢望得到的神灵之力，两者相去甚远，一天一地，云泥之别。
    她占据的这具灵体也是一样，掌握的力量仍然属于人类的范畴，只不过与马蒂亚斯不同，她的灵魂是稳定的，所以能够发挥出来的水平，要比现在的马蒂亚斯高得多。
    两人师出同门，同是大祭司弗洛伦斯的弟子，所学的魔法又都是来自于柯伦文明先辈的积累，可以说马蒂亚斯会的，奥古斯蒂娜也都会，在两人都对魔法术式无比熟悉的前提下，马蒂亚斯想要伤到她，就只能凭借蛮力。
    光凭这一点，她便已经立足于不败之地。
    “奥古斯蒂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所有的术式，你都知道相应的解法，所以无论我使用什么魔法，你都能够无伤接下？”马蒂亚斯身旁环绕的滚滚黑雾骤然变成了血红色，他身体里钻出的那些黑色触手也“砰”地一声爆碎开来，化作一枚枚蝌蚪般的文字涌入了那红雾之中。
    “没错，这两千四百多年来，我始终经受着灵魂上的煎熬，根本没有余力去创造新的魔法。但是，你忘记了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奥古斯蒂娜面色微变，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倏忽。
    “你是说……不，不要这么做！哥哥！”
    “呵，已经晚了。”马蒂亚斯的身体从双脚开始逐渐破碎，他似乎已然无法再维持自身的稳定了，“当年，那个家伙临走的时候留下了一本书，你还记得吗？我花了整整四年的时间才看到了最后一页，除了我告诉你的那部分以外，其实他还留下了一个术式，一个我还从来没机会使用的魔法……”
    “哥哥……”
    “我本来想在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用这个魔法来毁掉这片界域，自我了结，没想到，竟然最后用在了你的身上。”马蒂亚斯的脸一片片飘散，他最后的声音回荡在冷寂的风中，“你一直和我说什么，命运，宿命，那你可曾预见过，今天的到来……”
    “再见了，我的妹妹。我还是不明白，难道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吗……”
    “咒法，万象，崩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