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猜忌

    傅里叶静静地目送着唐茵走向祭坛另一侧的三根石柱，眼睛里闪动着晦暗莫名的光采，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一双手忽而亮起淡淡的金光，转眼又散了去。
    唐茵表面上若无其事，实则全神贯注地留意着身后傅里叶的一举一动，她早已觉得他的表现有些异常，只是一直没有什么确定的证据。
    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傅里叶并没有任何不正常的举动，而在他所指的另外三根石柱上，也的确发现了描绘祭祀仪式后半部分的浮雕。
    远古时期的先民在文字尚未完全形成的年代，便已经发明了许多记事的方法，从最早的结绳记事，到后来慢慢发展出来的石刻、岩画，再到浮雕等更加直观的表现形式。这些东西成为了证明那个时代存在过的最强力的证据，也是传承文明最有效的途径。
    现在呈现在唐茵面前的这些浮雕，就保存得非常完好，只有一小部分雕刻模糊不清，其余的都还很清晰，线条很深，没有太多风化的痕迹。
    可以看到，这里每一块浮雕的正中心，也就是这片祭坛的正中心，都站着那位衣着服饰和奥古斯蒂娜很像的大祭司，祭司的脸上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看上去甚是可怖，而在祭坛中央石台的周围，则画着五位元素神灵的雕像，看位置，应该对应着石台和祭坛外圈中间的那一圈空处。
    之所以能够认出是五位元素神灵，是因为他们的姿态和最初三人在外部的山谷里见到的那四尊塑像一模一样，只是没有画出表情，脸部只有极简单的线条勾勒。
    这些浮雕讲述的是祭祀仪式的后半段，祭司跳着古朴的舞蹈，天空中风云变幻，柯伦的民众穿着粗布兽皮，黑压压地围在祭坛的四周，向出现的五位元素神灵逐一跪拜。
    巧合的是，整片浮雕都保存得很好，只有很少一部分有了磨损的地方，而其中一块，竟然正好是外界山谷中缺失的那尊神像对应的元素神灵——金。
    浮雕上金元素之神的位置上，上半身变成了一团模糊杂乱的线条。
    神像、祭祀仪式，在古代先民的眼里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有缺损，而且缺失的恰好是同一块内容，一次出现可以说是巧合，可连续出现两次……就不得不惹人怀疑了。
    唐茵用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面前的浮雕，这个浮雕上有一点让她感到非常奇怪，就是那些磨损之处的痕迹看上去新旧不一，有些痕迹的颜色和石柱几乎完全一致，一眼就知道是上千年前的古迹，而有些却还带着些许浅浅的白色，明显是最近才磨掉的。
    有人故意抹去了浮雕上的某些信息！
    会是谁呢……是那个在空空如也的神庙背后画上血阵的神秘人……还是……
    唐茵的目光移向一侧，傅里叶正抱着胸仰望着灰色的天空，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会是他吗？
    “大姐头，我在那边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看上去像是阵列，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欧阳谷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唐茵转过身，只见他的手中拿着一块圆形的石头，上面还有着一些断断续续的条纹。
    “你是在哪里找到这些东西的。”唐茵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问道。
    “就在那边，离这儿不远。”欧阳谷指了指自己来的方向，“大姐头，怎么了？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没什么，这短短半天之内发生了太多的事，我感觉有点累了。”唐茵随口敷衍道。
    “累的话，就先休息一会儿吧，在这种地方，我们也不差这一会儿。”欧阳谷望着唐茵咧嘴一笑，“大姐头，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叫傅里叶。”
    “诶，等等。”唐茵轻声叫住了正要走开的欧阳谷。
    “嗯？怎么了？”欧阳谷回过头看着她道。
    “没事，你去吧，注意安全。”略微沉默了一会儿，唐茵摇了摇头，道。
    “好。”
    唐茵注视着欧阳谷向傅里叶的方向走去，口中轻轻地呢喃着：
    “小谷，我能够相信你吗？或者说……你真的是，欧阳谷吗？”
    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是一种非常容易受到威胁，受到威胁又非常容易出现裂痕，而出现裂痕就往往意味着土崩瓦解的脆弱东西。即使是经年累月的朝夕相处积累起来的情感，当遇到无法沟通的困境时，也很有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消磨殆尽。
    当信任消失的时候，在那彼此之间的裂隙里，猜忌的种子就会生根发芽，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渐渐地，渐渐地，长成一棵不可思议的参天大树。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并不是一句空话，而且，在相当广的范围内，都适用得很。
    欧阳谷也并不信任眼前的唐茵和傅里叶，不，准确来说不是不信任唐茵和傅里叶，而是不信任，眼前的这两个，“人”。
    不论是唐茵还是傅里叶，在通过了那道黑色漩涡来到这片柯伦文明的界域之后，他们的表现都与平常有着细微的差别，如果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很有可能注意不到那些变化，但他是欧阳谷，整个魔法协会里都数得过来的最顶级的特工。
    唐茵表现得不如平时冷静，而傅里叶则表现得过于淡定了一些，在面对着如此震撼人心的悬空古城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竟然没有出现分毫的波动。而且这一路走来，唐茵似乎没有展现出她那压倒性的实力，反而是傅里叶一直顶在最前面。
    欧阳谷一边往傅里叶的位置走，一边细细地思考着现在的局势。
    如果说那两个人现在也在互相猜疑的话，那这样异常的表现仿佛也就说得通了。从刚刚唐茵的表现来看，她似乎在怀疑着傅里叶，也就是说，她自己的异常表现是有理由可以解释的，可以暂时划归为“安全”。
    那么现在，亟待确认的，就只有眼前这个自己的好兄弟，傅里叶了。
    “喂。”欧阳谷走到了他的面前，轻轻地喊了他一声。
    傅里叶仰头看着天空，但是却紧紧地闭着双眼，一头金发在风中飘摇，他的魔力完全内敛，丝毫没有外泄，现在的他在欧阳谷的眼里，就好像是一个闭目沉思的普通人。他仿佛睡着了一般，没有听见欧阳谷的呼唤，直到欧阳谷提高了些音量，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哦，是你啊，你找到什么了吗？”他的语气似乎有些疲惫，宛如刚刚经历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境，“你手上拿着的这块石头上，刻着的这是……阵列？”
    “你怎么看出来的？这些线条断断续续的，已经很难辨认了，而且这只是其中的一小块。”欧阳谷两眼微微一眯，“我把那堆乱石中有图案的部分全部挑了出来，尝试拼了拼，但却怎么都拼不到一起去，我都没法确认这些就是阵列，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也不确定，只是看着有些像而已。”傅里叶淡淡地说道，仍然是一副扑克脸，丝毫没有因为欧阳谷的质问发生变化，“既然你还没有办法确认，我们就赶紧去现场仔细看看吧，毕竟你只有一个人，也许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东西呢。”
    “没问题，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大姐头有些累了，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过段时间再一起去吧。”欧阳谷目光闪了闪，说道，“你要是等不急，我可以和你先去。”
    “不用了，等一会儿就等一会儿，不急于一时。”傅里叶说完便再次闭上了眼睛。
    欧阳谷咧嘴一笑，转过身准备回到唐茵那边，关于傅里叶，他已经得到了一个初步的答案，只是还需要更多的证据去支持这个猜测。
    一背过身，他脸上的笑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在他们身边的这个“傅里叶”一定有问题，刚刚他说的最后那一句话其实是个故意放出去的鱼钩，对方果然没有注意到，回答得非常合乎情理。
    但是傅里叶，并不是一个行事特别合乎情理的人，那个家伙是个急性子，在这种情况下，他几乎百分百会选择和自己先去看看，可眼前的这个家伙，并没有这么做。
    这并不是什么决定性的证据，但也足以让欧阳谷在心中埋下一个提防的种子。
    “如果你在怀疑我的话，我建议你最好不要这么做。”忽然，傅里叶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我们对柯伦文明本身，对这片悬空界域，对这座古城，可以说是几乎一无所知，而且那个在神庙背后的墙上刻画血阵的神秘人也还没有找到，这种时候如果我们内部出现分歧，很有可能会给对方留下各个击破的机会。”
    心中的想法被点破，欧阳谷转过身直面着他，面不改色地说道：“我们确实对这座古城和柯伦文明知之甚少，唯一对他们的魔法流派有所了解的松下玄一则是在不久前送了命。我们现在可以说是一摸黑的状态，那个藏在暗处的神秘人也确实是个威胁。但是近在眼前的不协调，我也确实是很难忽略啊。”
    “进入这里之后，不论是你、我，还是唐茵姐，我们三个都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行为表现与平日里有些不同，这是可以容纳的异常吧。倒是你，好像完全没有了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和冷静，真要怀疑起身份的真实性的话，我觉得，你的优先级，还要在我之上吧。”
    “你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欧阳谷轻轻一笑，“证明我，是我。这个问题堪称哲学中最困难最复杂的问题之一，我们没有必要在这样的问题上纠结而浪费时间。”
    “我同意你的观点，就此打住吧。彼此之间多加留意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会被人随随便便地偷袭成功。”
    说完，两人便默默地分开了一段距离，各自坐在了祭坛边缘的石头上，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一直在远处注视着两人的唐茵走过来唤了他们，一起走向了欧阳谷发现刻有奇怪图案石块的那处地点。
    这里是六条街道的交汇处，离刚刚那处祭坛并不远，约莫有一百多米的距离，在分岔路口摆着一堆乱石，每一块都和人的巴掌差不多大，垒成了一座不到一米高的石碓，旁边还有一个只有三分之一大的小石堆，上面都有图案，看起来就是欧阳谷自己挑出来的，有纹路的那些石头。
    “这些石头就这么堆在路中间，我走过的时候随手翻了翻，就看到了其中有些上面刻着深浅不一的线条，仔细找了一下，只有这部分石头上有线条。”欧阳谷指着那处小石碓说道，“其余那些上面连雕刻的痕迹都没有。”
    “小谷，你选出这些来之后，有尝试拼过吗？”唐茵拿起一块有纹路的石头看了看说道，“能够拼出一个完整的图案吗？”
    “不能，这也是我无法确认上面刻录的到底是不是魔法阵的原因。”欧阳谷说着瞥了旁边的傅里叶一眼，随后右手一招，手中亮起淡淡的辉光，那个小石堆中的石头一块接一块的飞了起来，在空中不断地排列变换，“就像这样，无论怎么组合，都无法构成一个完整的图形，我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会不会是有些关键的东西被你漏掉了。”唐茵道。
    “不可能，我仔细检查过，这里周围没有发现类似的石块。”
    “也许不是石块，你觉得这些石头一定是全的，这个假设从最初开始便有了盲点，”傅里叶一抬手，那堆碎石瞬间向旁边漂移出去了几米，连带着拖开了地上那一层厚厚的白灰，露出了其下的石路。
    欧阳谷和唐茵瞳孔微缩，只见那石路早已残缺不堪，只剩下了零星的几块，但那些石头上，竟然也有着深浅不一的线条。
    “加上这些，应该就够了。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