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下熏站在擂台上,她的面前是那个拿着烟斗满脸胡渣的男人,她的哥哥松下玄一刚刚败在他的手上,败的速度快得就像秋风扫落叶一样。
在安置好昏迷的哥哥之后,熏接替他来到了比赛场,她不是一个爱好争斗的人,但她没有别的选择,父母失踪的事在评级大会结束之后恐怕就要瞒不住了,玄一已经在晋级s级的道路上失败,她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
胡渣男嘬了一口烟斗,左手揣在兜里所表现出来的漫不经心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松下熏也好,松下玄一也好,都不足以引起他的重视。比起他们的实力,这两个孩子眼神中的坚毅才是更能打动他的品质,不过仅凭这一点,他是不会放弃自己的位次去满足这两个孩子的愿望的。
在他看来,这些年轻人所谓“必胜的信念”,不过是青春期躁动的荷尔蒙给大脑带来的无谓的负担罢了,也许那种冲动很让人怀念,但并不是什么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所以,就算将其毁灭掉,也无所谓吧。
他已经感到不耐烦了,虽然这只是第二位挑战者,但做为此刻站在擂台上的一百位里明面上实力最弱的魔法师,如果不展现出压倒性的力量,恐怕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前来挑战自己。
一招,决定胜负吧。
胡渣男咬紧了烟斗的铜杆。
熏紧紧地盯着对手,皓齿轻咬着红唇,宛如白玉雕琢的手指扣着紫色花伞的伞柄,身体的重心微微后移的同时微微下压,双腿弯成了“k”字型。
胡渣男的身形突然消失,熏的神经在一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不是瞬移,不是空间魔法,难道是纯粹的速度吗。
一倍音速?两倍音速?还是更快?
熏的眼珠快速移动着,然而再明亮的黑色珍珠也无法映出那个穿着棕色大衣的身影,擂台的范围并不大,胡渣男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在哪里?他在哪里?迟迟找不到胡渣男的位置急得熏的鬓角淌下一滴冷汗,她最擅长的反解需要以看到对方的术式为前提才能起作用,如果连对方的出手瞬间都把握不到,那么反解就是空谈。
宛如黑夜中的一道划破天空的闪电,熏的脑海里传来急迫的示警。
位置是右侧身后,术式名,风切。
反解!
然而这一次,松下熏逆刻画的阵列并没有抵消掉胡渣男挥出的翠绿色魔法,那道风刃就像是滑不溜秋的泥鳅一样从阵列的缝隙中穿了过去。
少女瞪大了眼睛,风刃中蕴含的阵列明明白白地和她画下的逆阵列相碰了,反解应该成功了才对。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熏消瘦的身躯被风刃像打高尔夫球那样远远地击飞了出去。
胡渣男叼着烟斗抬起头,左手食指轻轻揉搓着下巴上的胡渣,就像一个高尔夫球手在欣赏自己完美的击球,他身体外的光线扭曲了一下然后恢复了原状。
此时他所站的位置往旁边偏了一小步。
“用魔法扭曲了光线吗……”
熏明白了过来,可已经太晚了。强烈的冲击波反复震荡着她的内脏,就像有一只榔头不停地敲击着心脏一样,熏不禁咳出一口鲜血。
不仅如此,逆刻画的阵列由于没有和对手的魔法互相消解,反而起了反作用,爆发的风属性能量瞬间撕碎了保护双臂的宽袖,在纷飞的黑色布片中,她洁白如玉的双手蓦然间多了许许多多的裂口,红色的液体顺着指缝淌落,还没落地就被狂风吹散,在空气中化为铁锈味的薄雾。
在一片遗憾的唏嘘声中,熏的意识渐渐沉入黑暗。
“好想失明啊——这样就不用背这些烦人的书了。”
很久很久之前,在熏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她趴在书上一边拨弄手指一边有气无力地说道,离上一次出门已经半个月之久了,自从被发现有超级记忆的能力,她就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除了看书就是背书,家族里的人不停地为她找来各种各样的魔法书,她每一次外出的间隔也越来越长。
这对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再高深的魔法对孩子的吸引力也总是很有限的,如果有别的选择,她绝对不会终日和这些没有感情的书本为伴。
可熏没有选择的机会,作为家族的核心继承人,拥有这样的天赋既是一种幸运也是不幸。对松下家族来说,熏可以说是承载了家族复兴的希望,她永远忘不了能力被发现那天父亲母亲眼里的泪水,她的天赋是整个宗族的幸运,只对她自己是悲哀。
这个岁数的熏还明白不了这些,她只觉得
“如果失明的话,生活起来会很不方便吧。”玄一端着两杯茶水走了进来,他黑色的修道服被汗水浸湿得透透的。
一看就是刚修行完。熏愣愣地望着跪坐下来的玄一脑袋上冒着的隐约可见的热气,在她的印象里,哥哥总是很努力,玄一醒着的时间里,百分之八十都用在了修行上。
“再不方便也比一直背书好呀。”熏的手指胖胖的,就像刚出水的藕芽,她鼓着红扑扑的腮帮子对着面前的魔法书吹了一口气,但那片书页鼓了一半,最后还是无力地跌回了原位,“为什么哥哥就不用整天在屋子里背书?”
“因为熏和我是不一样的。”玄一的笑容就像透过云彩的阳光,“熏轻而易举地就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为了追上你的脚步,我必须加倍努力才行。”
“为什么一定要努力呢?”熏两手把书贴在脸上,像体操运动员那样直直地向后躺倒在榻榻米上,“背书真的好无聊啊——”
“重要的不是努力本身,而是努力的理由。”玄一一把抽掉熏挡着脸的魔法书,“这个理由只能自己寻找。”
“理由?”熏注视着玄一明星一样的眼睛,不是很能理解哥哥话里的意思。
“要想保持充足的动力去修行,努力的理由可是必不可少的。”
“那哥哥的理由是什么呢?”
“我的理由,大概是一种名为‘责任’的东西吧。”
“‘责任’……我也能找到自己努力的理由吗?感觉会是一件很难的事呐。”
“是挺难的。”玄一把魔法书放回熏的脸上,“不过如果是熏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努力的……理由吗……
熏感觉自己仿佛在一片黑暗中找到了一根可以拉拽的绳索,只要轻轻一扯,就可以打开通往光明的大门。
我努力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
是家族吗……
熏的眼前浮现出出发来这里之前的一幕,松下一族上百名族人齐聚于宗家祠堂,对着祖先牌位虔诚地祷告。
是亲人吗……
父亲严厉的背影,温和地笑着的母亲,还有……
“如果是熏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不,不对,不是这些。
一定……一定……还有什么……更深的东西……
恍惚间,熏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午后,独自一人待在地下室里读书。
又看到了那朵凭空浮现的彼岸花。
数不尽的黑红色花蕊摇曳着,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指尖触碰到它的那一瞬间,在心头涌现的画面,永远地刻进了她的记忆里。
世界变作废土,文明化为虚无。
一望无垠的结了冰的海面上,面目模糊的白色人影肆无忌惮地屠戮着她的族人。
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在她眼前倒下,大伯、二叔、父亲、母亲……
最后,白色人影的手伸向愣了神的熏。
那只白玉般的手,杀死了上百人却滴血不染,就像是来自地狱的索命死神,收割着生命却不沾尘世的血污。
直到突然挡在她身前的玄一含着笑扑倒在她身上,胸口被那只手洞穿,飞溅的鲜血洒满了熏的脸时,她才开始感到害怕。
那种发自心底的恶寒和无助,用害怕来描述未免苍白无力,熏慌乱地大哭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一颗颗滚落,滴在玄一渐渐冰凉的脖子上。
所有的亲人几乎同时死在她的眼前,十多岁的少女根本无法想象这一切的发生,只有放声大哭能缓解她此时的恐惧。
海风在呜咽,天空中飘落着洁白的雪,少女最后的亲人在她的怀里停止了呼吸。
那个笼罩在迷雾中的,面目模糊的白色人影一步步向她走来,少女撕心裂肺的恸哭对他来说尚不及那个少年胸腔中温热的鲜血,起码后者不会大吵大闹。
熏眼泪滴落的地方盛开出一朵黑红色的彼岸花,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在她心中响起,带着令人无法抵抗的魔力,把这副场景牢牢地印刻在她的心底。
“这,就是未来,没有未来的未来。”
没有任何犹疑,熏便接受了这句话。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那个奇迹一般的人出现了。
“快走!这里交给我!”
这个拿着翠绿色魔杖的大哥哥来到了这里,说着熏听不懂的语言,勇敢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一切戛然而止,熏从噩梦中醒来,她右手的手腕上多了一朵彼岸花的图案。
她没有对任何人讲这件事。
“不要告诉别人你看到过。”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她。
那个声音说的话对熏来说就像真理,她从来没有过怀疑的念头。
从这一天开始,熏就变了。
她开始喜欢上了种植彼岸花,不再闹腾着要出门,终日专心致志地在地下室研习魔法书,父亲母亲为她的转变感到欣慰的同时又有些担忧。作为家族有史以来最强天赋者的女儿刻苦修行自然是一件好事,可他们矛盾的内心也不希望她丧失了作为一个少女最基本的快乐。
她的哥哥玄一无疑是对这件事最感到奇怪的那个,他每天都会来地下室陪妹妹待上一会儿,可熏的话越来越少。即使他就坐在旁边,熏的目光也很少离开摇晃的烛火照亮的书本。
这个时候的玄一望着地下室阴影里黑压压的书架,心里就会没来由地觉得愤怒。
没错,就是愤怒,玄一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
如果,如果自己能够更强一些,熏也许就不用做到这一步了。
真正的原因只有熏自己知道,她只是想让族人都能够在未来的变故中活下来,希望那个“既定的事实”不要发生。
没有未来的未来,不是她想要的未来。
来到紫檀界的第一天,熏就见到了那个奇迹般的大哥哥,她很开心地送了他一朵自己种的彼岸花,因为他是那个拯救她的人,在遥远或者并不遥远的未来。
“答案是……未来……守护我想要的……未来。”熏呢喃着,一朵黑红色的彼岸花旋转着缓缓融入进松下熏的眉心,化作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红色符文阵列。
“怎么回事?”胡渣男皱着眉头,把烟斗的铜杆咬得咯咯响,他把术式的强度控制得极为精准,那个少女明明在刚刚的攻击下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而此刻一股异常诡异的能量却跳动在空间中,源头正是漂浮在半空尚未落地的熏。
“这是……什么东西?”他看到了修道服少女眉心的奇怪符文,“彼岸花?难道说……跟那个阵列有关?”
不管那是什么,她的术式都尚未完成,只要趁此机会打断她,就能确保胜利。
“大意了,看来之前下手太轻了点。”胡渣男猛吸了一口烟,轻轻一抛,烟斗在半空中消失,一根酒红色的魔杖在他手中浮现。
“一切,到此为止了。”魔杖在空中写下翠绿色的诗篇,风的力量霎时间爆发,一道龙卷锁住了熏。
强大的风属性魔法会引动体内因为强烈冲击而变得不稳定的魔力,以那个小女孩现在的身体状态,根本不可能控制得住。
“会不会因为魔力失控而死呢……如果那样的情况发生的话,我会感到很困扰的啊。”他摸了摸脸两侧的胡渣。
然而,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龙卷只维持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就自动消解了。
熏凌空而立,毫发无损,眉心的红色符文已经隐去。
“我……应该来不及,可……”熏有些迷茫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刚刚的反解完全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在那种情况下,以胡渣男的施术速度,她是绝对来不及反解的。
而出现如今这个结果,是因为她在对方施术之前,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那是什么……”熏的眼里,胡渣男正在同时进行“叼着烟斗站立”和“施放魔法”两个动作,就像是近视眼看到的重影一样。
“嗯?”胡渣男暗暗握紧了魔杖,少女双眸中跳动的金色让他没来由地生出一种被看透的感觉,同时催发的还有心底的不安。
会输吗?
那一瞬间掠过心头的想法让他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
被称为“咏唱风的诗人”的他,可不是什么藉藉无名的小角色啊。
鼎鼎大名的乔治·威尔森怎么会输给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下一个魔法,一定要拿下这场比赛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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