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人喊了她一声太后娘娘,于是原本追在她后面的杀手不知何时消失了。
宫中苦苦支撑的御林军中,不知何时混入了一群白面人,一袭融入黑夜的黑衣,面上一方白色面具,身形仿佛鬼魅,出现后便将那群戴着铜色面具的杀手抵挡住了,双方交手厮杀,一时不分伯仲。
春晓现在想起来,这群人的白面具与春岙那白面灶神面具某些细节上,有相似之处,这应该就是他的人……
约摸天际出现第一抹微光,这场屠杀便到了终点,那群杀手逃走了,白面人也跟着追走,只留下满宫哭喊绝望的哀鸣,司庭留在勤政殿处理后续事宜。
春晓则满身疲惫地被池月扶着,回到了抚春殿。
再次经过一场浩劫的抚春殿一片安静,或者说是一片死寂。
来到宫门前,忽然春晓感受池月的手臂在剧烈颤抖,她疑惑地看向她,而后顺着她大张的眼睛,看向了抚春殿那块匾额。
在那黑底金字的殿额上,悬挂着一个头颅,黑发被绳子束起扎在匾上,凌乱的碎发掩这一张苍白清秀的脸庞,下巴尖瘦,双目紧闭。
恰是昨夜为救她被杀手一箭射穿喉骨的木荣月。
春晓身形不稳,险些瘫坐,她死死握着池月的手,睁大双眼看着被高悬在门上的头颅,那脖颈切面整齐,鲜血干涸,应该已经被挂了一夜了。
不可抑制的恐惧和微微的痛意在心底弥散,她的眼下滚落一行泪水,竟然无法喊出他的名字。昨日还乖巧地与她做笑乐的人,此时无声无息。
少年那苍白的面庞上,神色安静如沉睡,一点干涸的血痕在眉心如血痣。那位置与她眉心相同。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普通的少年,那群杀手究竟是什么目的,还是说,他们是在震慑她?
“找。”她干巴巴吐出一个字。
然后狠狠闭了眼睛,不去看那张脸,慢慢走入了殿内,轻轻的嗓音落在身后,“找齐了他的尸骨,厚葬吧。”
光启四年的冬天,似乎就在这一天结束了。
整个二月的严寒像都在这一天,在滔天的血腥中散尽了。
她发了一场高烧,迷迷糊糊中,司庭陪在她身旁,为她灌水喂药,爱怜地亲吻她的额头,轻轻念着经书,让她不要害怕。
第二日,池月来问她,要将木公子葬在何处。木家已经被逐出长安,如今木荣月的归处成了难题。
春晓坐在床头,额上覆着一方白帕,神色疲倦,闻言道:“我记得他曾在白洲的道观中修行,那便葬在那观中吧。”
池月顿了顿,说:“奴婢觉得,木公子说不定会更想要留在长安……”
春晓嗤嗤一笑:“长安又甚好的,你看这些留在长安的人,哪一个有了善终?还是将他送回那个安静的小道观好,再没有比这个长安城更令人痛苦烦扰的地方了。”
池月低头,迟疑了一下,又说:“娘娘,奴婢在整理木公子遗物时,在他房内发现了许多奇怪的物件,他的屋内有许多神像……还有……”与娘娘容貌相似的观音像。
春晓淡淡挥手打断她,“他是个小道士,供养些叁清神尊有什么稀奇,一把火烧了陪他去吧。”
池月最终轻轻点头,还是垂首出去了。
池月想,人死如灯灭,木公子有甚么秘密,就都随他一起入土吧……
春晓这几日大约是惊吓得厉害,高烧一直反反复复不退,甚至有迷信的官员说是被亡者魂魄惊扰了,需要召方士进宫做法,诛杀厉鬼平息宫内戾气。
春晓觉得这种说法很可笑,发了几次火,病竟然逐渐好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长安城因为这场惨无人道的屠杀,闹得满城缟素,人心惶惶,而在遥远的肃国城外,一座摇摇晃晃的小车队,正慢慢进入肃国城门。
车内正是作为质子的大梁帝王,陆拂。
这里是距离长安十分遥远的地方,满地黄沙,天上落下了濛濛细雨,盲眼小少年坐在马车内,手中攥着一块铜色令牌,眼前蒙着一条黑色长帛,唇角微微勾起。
他的唇色殷红,如果涂朱,如若滴血,艳丽得与这个色彩肃杀淡漠的地方截然不同。
陆拂拇指抚摸着手中的令牌,身形一动不动。
已经到肃国了,此刻的长安该是什么模样呢?他恶意地畅想着。
在他陆吹眠踏入深渊后,就拉着那群家伙来陪葬吧。他这辈子走不出那场抚春殿的大火,他被永远地址困在了那场无穷尽的大雪中,那便一起沦陷吧。
车外的大梁兵士垂首而立,缄默不言,仿若傀儡,一切的焦点都在那座小小的马车里,里头传来了的大梁天子低低的笑声,像是哭一样。
“母妃,你不要的阿拂,到肃国了。”
“您说了,希望我听话,您会等我回来的那天。可是您究竟在叫哪个阿拂呢?您是将我当做了陆骊龙的替代品吗?”
“母妃……我一定会回到长安的。你将最听话的陆拂抛弃了,那么回来的陆吹眠,可不会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
小天子状似疯傻的呓语,仿佛没有一人听到,气候干燥的肃国境内,马车辘辘,空空荡荡,安安静静。
蒙蒙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
(只因长安有心中所念,没人会愿离开长安)
(解答上一章的疑惑,陆拂实际上下了令不准伤害春晓,但那些杀手并不认识她的脸,陆拂也没想到春晓会大半夜不在宫里睡觉跑出去夜会情人,所以险些被无差别误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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