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永正十四年,夏。
散朝后。
“司丞相!”
方离开朝会的金銮殿,一位笏板还没收的绛紫色官袍的老头,高举着手,气喘吁吁地朝前方慢悠悠离开的高挑背影跑过去,上气不接下气地连着喊着:“万丞相留步!”
那人顿住脚步,轻轻转过身,容色俊逸唇角笑意和煦,俊雅翩然,一身白色绸官袍金丝银绣衬得男人如同画中走出的俊仪官人,君子疏朗不可逼视。
这位正是大梁新任丞相,司庭。
那老头是户部侍郎,此时在这位年轻俊美的丞相大人面前,却将腰弯得极低,脑袋仿佛要垂到了地上,颤颤巍巍地道:“大人……犬子无状,前两日在松园误杀了孙大人的小女……还望司丞相救我儿一命!”
两人立在金銮殿外白玉阶外,散朝的文武百官无不绕开,像是默默避开那位玉树而立的丞相大人。
“哦?”男人唇角笑意加深,他垂眸看着躬身的老侍郎,指尖在袖中轻敲,嗓音淡淡:“陈侍郎,令郎犯的是杀人罪。大梁律法,杀人偿命,本官又如何能救你儿?陈侍郎莫非以为本官是欺上瞒下、一手遮天的佞臣。”
老朽的陈侍郎额头汗如雨下,一手遮天,这位新任丞相大人可不就是一手遮天,单说这丞相之位,也是上个月逼死了万丞相,继任的。
陈侍郎几乎要跪下了,司庭侧身避开,嗓音不解:“陈侍郎这是何意。”
陈侍郎咬了咬牙,老泪纵横,低声道:“五十万两白银,这是老朽全部身家了。但求司丞相救救我儿,瑾儿是我陈家一脉单传的独苗,老朽给您跪下了。”
司庭连忙伸手去扶,礼仪周到,“陈侍郎何必如此多礼。”
在将陈侍郎扶起时,年轻男人磁性的一道话音传入老头的耳中,“只有五十万两?本官听说,陈夫人陪嫁颇丰盛,其中有几尊观音玉雕惟妙惟肖,不如借与本官观赏几日?”
陈侍郎面色发暗,这大梁朝野还有什么能逃得过这位司丞相的眼睛,他咬着牙关,颤声道:“司丞相爱好文玩,京中无人不知,恰好下官家中有几尊玉像便都送予了大人,大人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权当下官孝敬您了……”
司庭状似惊讶,笑着收手,“陈侍郎太客气了,如此盛情,本官却之不恭了。”
陈侍郎殷切地看着他,一双老眼浑浊又渴望。
司庭略不可察地拧拧眉,依旧挂着温文尔雅的笑意,安抚道:“天色不早,陈侍郎不如早些回宫安置,过些日子便是团圆节了,府上还需早些置办起来才是。”
陈侍郎一愣,然后猛地松了一口气。
司庭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头发花白的陈侍郎佝偻着腰,远远看着那翩然清凌的身影逐渐消失。
皱纹横生的老脸上逐渐浮现一丝恨意,低声唾骂了一声:
“阴毒贪婪的犬狗!”
……
春晓在宫中纳凉,殿中的冰在笼里幽幽散发着寒气,她懒洋洋地躺在榻上,看着池月给她涂指甲。
没一会,殿门猛地被推开了。
满脸盛怒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像是裹挟着外间的烈日般的怒火,如青竹般的气质此时如同竹林蹿火。
春晓抬眼看了他一眼,勾着唇笑了一下:“司丞相。”她轻飘飘,像是调侃一样叫他。
司庭捏住白绸官袍的领口松了松,遏制了一早上的郁气猛地释放,他目光沉冷地看着榻上的女人,狠声问罪道:“你竟敢去逛青楼?!”
春晓吹了吹指甲,吊着眼尾,随口道:“那不叫青楼,叫小倌馆。青楼里是女人,小倌馆内是男……”
“我不管叫什么!”男人面色冷凝,忍着怒火道:“你若想要男人,我时刻恭候,可你为何要去外面找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他大声质问她,周围的侍女察言观色都退了出去。
春晓皱了皱眉,看向他:“司庭。”
司庭哼了一声,道:“叫我做什么?”
春晓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慢慢垂下,道:“司庭,你变了。”
他微微愣住。
春晓看着窗外炽热的夏日,阳光燥热极了,她凝着眉,像是不解道:“净莲,这两年你常常同我吃醋。争吵时面红耳赤,有时我都无法相信,这般面貌还是当初与我在梅下见面的温润公子吗?”
她淡淡道:“你如今的模样,像是妒妇。难看极了。”
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沉寂,只有冰鉴内升起寥寥的寒烟。
半晌,男人更愤怒的声音响了起来,丝毫不顾君子风仪的司丞相眼睑逐渐泛红,他紧紧盯着榻上懒洋洋的女人,叫道:“谢春晓!我是为了谁变成这般模样?这些年我为你手染鲜血,做了多少丑恶的事,就连方才陈侍郎那老东西来找我,为了取他家中几尊观音像讨你欢心,我连他那无恶不作的儿子都捞出来了!”
“谢春晓,这四年,我为你变成了这般权欲熏心阴狠丑陋的模样,如今你却开始嫌弃我了。”
一手遮天权势惊人,万人之上的司丞相眼眶通红,却硬是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本性正直厚道,聪慧剔透,只因她权欲熏心,只因她想要在朝堂上伸手,只因她骄奢淫逸,他便成为她手中的利器,为她做尽一切恶事。
如今,她竟然嫌弃他了……
春晓沉默,这一世因为药物,她格外需求男人。
况且她从未喜欢过司净莲,对他从头到尾只有利用之心,不是真心喜欢自然会腻味,她睡了他四年,各种姿势各种地方都试过了,如今确实厌倦了。
“抱歉,我可能,确实腻了你。”她轻飘飘地道。
一句话便令堂中腰背挺直,如雪山玉树般的男人溃不成兵,司庭茫然地张了张唇,最后那双含着泪的睡凤眼看向她,含泪咬牙道:“谢春晓,你看着我脸。”
他眼角氤氲着泪花,不甘又无力,硬生生道:“谢春晓,难道我不像谢岑丘了吗?我穿他爱穿的白衣,学习琴棋剑术,练习他的名曲,我还有哪里学得不像吗?”
春晓惊愕。
他怎么知道?他怎么知道?
她心头震动。她确实有过几时将他当做谢岑丘,可司庭不是从未见过谢岑丘,又是如何知道谢岑丘这个人,如何知道她与他的关系……
司庭狼狈地笑了笑,她的目光只有错愕,却没有一丝心疼。
他一腔孤勇地奔赴了她,却只是飞蛾扑火,可即便知道是火,还是倾身跃入。
春晓道:“随便你怎么想吧。”
她这两年的态度越发冷淡。
司庭抿了抿唇,“陈侍郎家的观音像,我明日为你送来。”
春晓眼也不抬,随口道:“天色不早,我要就寝了,你先回去吧。”
青天白日,午时还未到,这就天色不早了。
司庭紧紧握着拳,垂着头,手腕滔天的大梁丞相此刻无助地像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
“我回去冷静一下,你,不要再去那脏地方。”
他静静看着她转身睡去的背影,凝视了一炷香,才慢慢转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她没有一声挽留……
司庭走后,池月她们走了进来。
春晓要了午膳,没有将男人闹的一场放在心上。
他这两年脾气渐大,偶有醋海掀波,但每次争吵后都能自己开导好自己,再次见面还是一条忠实的走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不需要她费心去理解他的想法,安慰哄他。很乖,很温顺。
是的,走狗。
将原着里声名赫赫的权臣,收拢为她暗地里的走狗。这很有趣,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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