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九擒九纵（下）

    两个月后，李靖率领大军来到了蒙山脚下。
    蒙山，又名东山，雄立于东海之滨，无数年前，伏羲皇在此授人以渔猎之术，这就是东夷族的起源，东夷人也一直以伏羲氏后裔自居，而将蒙山尊奉为自己的祖山。
    自青桑山之战后，李靖的大军和茯彩云的东夷九族联军之间，再度连战六场，李靖六战六捷。
    他也一直遵守诺言，每次都将茯彩云当场释放，而如今终于杀到了蒙山。
    这一路之上，虽说李靖手下留情，但东夷大军最终能逃回蒙山的，已经不足五万人，至于八大巫神，则全部陨落。
    对于这些巫神，李靖一开始的打算就是斩尽杀绝。
    被他征服以后的东夷，不需要这些巫神的存在，否则以后治理起来会有许多障碍。
    只是在李靖大军来到蒙山之前，蒙山之上自己先发生了一场内乱。
    那场内乱就发生在山顶的伏羲殿中，时间是三天前。
    当时符彩云召集了剩下的所有东夷九族的族长，还有巅峰武夫战士，在被东夷人奉为圣殿的伏羲殿中，商议如何应对李靖的大军。
    而在半年之前，符彩云就是在这座伏羲殿中，被东夷九族共推为东夷圣女，当时这座大殿中，八大巫神，九大族长，再加上各族中的巅峰武夫战士，近四十名东夷强者济济一堂，可谓是声势鼎盛，山下又有十万大军，人强马壮? 旌旗招展。
    当时的符彩云? 虽是女子之身，胸中却有万丈豪情? 只觉此次领军南下? 拿下陈塘关易如反掌，届时再和东鲁合兵一处? 攻入朝歌也不是难事，甚至有希望建立一个夷人王朝。
    然而? 她连陈塘关的城墙都没有看见? 就被区区一个殷朝的总兵杀得大败而回。
    此时的伏羲殿中，算上她自己，只剩下七八个人了。
    宏伟宽阔的大殿之中，看去冷清无比。
    然而茯彩云依然没有气馁? 若没有这种百折不挠的心志? 她又如何能成为一位战仙！
    “众位，我们还没有真正战败！”
    茯彩云站在大殿中心处，还是那副信心满满的模样，对着殿中众人说道。
    “这里是我们夷人的祖山，绝不能让殷人的马蹄踏上我们的圣地? 我们还有五万战士，依靠蒙山之险? 足可与殷人一战！”
    “最重要的是，我们还有天门? 只要禁闭天门，殷人根本攻不上山顶。”
    “到时候? 殷人只能望门兴叹? 他们能坚持多久？总不可能一直围在山下? 最后还是要退兵的……”
    “可是那样的话，我们自己也被困在了山中，我们五万人马，在这山中又能坚持多久？”
    一道弱弱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茯彩云的话。
    一名矮矮胖胖的族长站了起来，有些畏缩地看着茯彩云，但畏缩之后还有更多的不满与怨恨。
    这是天鄙族的族长。
    “圣女，我们还是投降吧！我们打不过他的！”
    茯彩云玉容微冷，盯着那天鄙族族长道：
    “你再说一遍。”
    天鄙族的族长肥躯一抖，垂下头不敢再说话。
    茯彩云锐利如剑的眼神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淡淡地说道：
    “还有谁和他是一样想法地，不妨现在就说出来！”
    清冷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然后大殿中蓦然安静了一下。
    只是下一刻，又有一个人站了起来，这一次站起来的是索家夷的族长。
    “我觉得天鄙族长说的不错，当初我们十万大军都打不过那个殷人总兵，更不用说现在了，光凭蒙山之险也没用啊！在青桑山上，那殷人总兵就说过了，如果这次我们还不投降，他可是要将我们灭族的。”
    “所以就算我们有天门，那殷人总兵说不定狠狠心就把我们困死山中了。”
    接着，其他人接二连三都站了起来。
    “是啊，圣女，我们还是降了吧！”
    “也不是第一次了，先降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殷人总兵也不可能一直在陈塘关呆下去。”
    除了夫亲茯鸿和那东屠族的族长克蒙海山之外，大殿中所有的东夷族长都站了起来，看着茯彩云的眼中充满失望和蔑视。
    当初以为推选出了一个能带着他们东夷崛起的领袖，没想到却是个志大才疏的绣花枕头，连一座陈塘关都打不下来。
    看着这一幕，茯彩云眼中的神采慢慢消散了，她有些沉默地低下了头。
    “你们这是要造反么？来人……”
    克蒙海山腾地站起，愤怒地盯着那些逼宫的族长们，朝殿外高声喊了一句。
    “算了，克蒙族长，不必了！”
    茯彩云却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制止了克蒙海山叫人的打算。
    “随他们自己吧！”
    她神情寂寥地低声说了一句。
    接着望向那些族长们平静地说道：
    “你们走吧，带上你们自己的人都走吧！”
    “但是你们记住，圣山会因你们今日之行而蒙羞！”
    “但我茯彩云会在这里，就算独自一人也会在这里，宁可战死也不会向殷人投降，因为我要让世间知道，并不是所有夷人都是软蛋！”
    一股凛然剑气，在这女子剑仙的身躯内缓缓升起。
    那些东夷族长的脸上，现出了羞惭之色，只是最终他们朝茯彩云拱了拱手，然后陆续离开了伏羲殿。
    “圣女……”
    茯鸿轻声唤了一句，似乎想说什么。
    “父亲，不要再唤我做圣女了，我已经不再是九族圣女。”
    茯彩云苦涩地对茯鸿笑了笑道：
    “夫亲，你和克蒙族长先出去，我想一个人在殿中静静。”
    符鸿哦了一声，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和那克蒙海山离开了大殿。
    大殿之中，只剩下了茯彩云一个人。
    茯彩云转过身，仰首望着身后那巨大的神像。
    那是伏羲皇的法相，人首蛇身，眉目温润，眼中有大怜悯，似乎也正静静地看着茯彩云。
    然后茯彩云慢慢地在羲皇神像之前跪了下来，双手撑地，眼泪止不住地啪嗒啪嗒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当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这位女子战仙终于袒露了她所有的脆弱。
    良久之后，茯彩云擦干眼泪，再度站起身子。
    哭了一场，心中的郁结终于缓解了许多。
    然后她转身朝殿外走去。
    是的，我还每有彻底输给那个李靖，因为我身后还有师傅。
    殿门之外，茯鸿一直在等着自己女儿。
    “彩云儿……”
    见茯彩云出来，茯鸿连忙迎了上去。
    这一声彩云儿让茯彩云即陌生又熟悉，却也让她心中微暖，于是她朝茯鸿笑了一下道：
    “父亲，我没事的。”
    “父亲你和克蒙族长先守好此地，女儿离开一日就回，等女儿回来，再关上天门。”
    “你要去哪里？”
    茯鸿愕然问道。
    “回山，找我师尊！”
    ……
    三天之后，当李靖领军来到蒙山脚下的时候，见到就是五六名东夷族长，领着自己手下的战士，恭敬地等候着他的到来。
    这幕场景，对李靖来说，倒也不算意外。
    如果打到这个份上，东夷人还能众志成城，精诚团结的话，那李靖就不抱任何征服东夷的希望了。
    不过幸好这种情况没有发生。
    当畏惧超过承受极限时，人们玩玩就会产生服从之心。
    李靖一战接着一战，不断地打击着这些东夷人的信心和勇气，如今终于有人开始挺不住了。
    只是在那些人中，却看不见那茯彩云的身影。
    “看来还要再打一仗。”
    李靖笑着对郭宸说了一句。
    “你这么玩，会不会把人家小姑娘玩哭了。”
    郭宸有些同情地说了一句。
    李靖想乐想，觉得倒真是有这种可能。
    接下来就是接受那些夷人族长的归降，这些族长带着他们族中近三万名战士下山，而在蒙山之上，只剩下玄菟和东屠不足两万人的军队。
    “李大帅，不过要想攻山蒙山，攻下伏羲殿，恐怕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花了一天时间，将那些东夷战士暂时收编，然后李靖集合手下将校，以及那些新降的九夷族长们，开始商议如何打这最后一仗。
    只见那个矮矮胖胖的天鄙族长，很是热心的当先说道。
    “此话怎讲？”
    李靖扬了扬眉问道。
    “因为要通往蒙山山顶，只有一条路可走，两旁都是万仞绝壁，而在绝壁之中，有一座天门。”
    “天门？”
    “不错，天门。天门乃是当年伏羲皇所建，上面有一道伏羲皇留下的禁法，据说就算金仙难以破开，这也是当年伏羲皇怕我们九夷遭受灭族之祸，特意给我们留下的一个避难之所。”
    “而昨日之时，我们发现那茯彩云已经下令关上了天门，唤醒了那道伏羲皇留下的禁制，山顶之上禁绝一切飞行遁法之术，除非从里面打开，外人再也难以进去了。”
    李靖哦了一声，没想到到了最后，还有这么一个麻烦，接着他沉思了一下道：
    “明日一早，大军上山，让我们先去看看，那座天门到底是如何坚不可摧！”
    ……
    清晨，符彩云伫立在伏羲殿前，望着山下的殷军大营，在那军营中，还能看见许多东夷战士的身影。
    现在那个人，应该很得意吧！
    那就让你在得意一段时间吧！
    茯彩云如此想着。
    她的脸上，她的眼中，此时已经恢复了原先那种满满的自信和锐气。
    因为她已经有了对付那个李靖的手段。
    那是一件茯彩云从师尊那里求来的法宝，那法宝金仙之下，莫有抗手。
    那个李靖就算道法通玄，远不是寻常大道士能比，但总不可能比得上金仙吧！
    不过，茯彩云并没有马上打开天门，跟李靖大军交战的意思。
    现在就跟李靖大军交战，最多能擒下那个李靖，却难以重创他麾下那支可怕的军队。
    这一次，东夷九族输地这么惨，光是这个战果绝满足不了茯彩云，不把山下的那些殷军杀光杀绝，她又怎么能甘心。
    茯彩云准备凭借那件法宝，将前九战输掉的东西，一次性全都拿来，而且还要收取陈塘关当利息。
    所以茯彩云再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等那些殷军士兵疲惫，等他松懈，等他们失去耐心，到时候再打开天门，出其不意地率军杀出，如此才能一战彻底反败为胜。
    “殷军好像开始上山了。”
    这时东屠族长克蒙海山忧心忡忡地来到了她的身旁，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他的女儿克蒙柔。.
    这小半年时间过去，那克蒙柔看去比以前消瘦了许多，不过目光也坚毅沉稳了许多，经历了那么多的残酷战事之后，克蒙柔再也不是那个不知轻重的丫头了。
    “无妨，如今天门已闭，他们攻不进来的。”
    茯彩云笑了笑，对克蒙海山和克蒙柔父女俩道。
    只是那克蒙海山的脸上依然有浓浓的忧虑之色。
    这对父女以及他们的东屠族，从始至终都一直在坚定地支持她，为此茯彩云很感激，但她还是没将接下来的打算告诉他们。
    这件事情她任何人都不准备告诉。
    因为从青桑山那场战斗开始，茯彩云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总觉得自己这边的一举一动那李靖都能知道，否则当初他怎么会一出手就先杀了桑神这位青桑山之战最关键的人物。
    军中必有内奸。
    不过茯彩云一直不能确定内奸是谁。
    那内奸如今或许应该已经随着那些背盟的人下山了吧！
    山上现在剩下的都是茯彩云最信任的人，但为了以防万一，她准备将秘密保守到反攻前的那一刻。
    就像守护天门的重任，她现在也只敢交给自己的父亲茯鸿和玄菟族人，其他人一律不得插手。
    虽然她也很信任克蒙海山，但却不敢保证克蒙海山手下人中没有怀有异心之徒。
    ……
    这个时候，李靖已经站在了天门之前。
    那是一道高耸达近百丈的石门，若非伏羲皇那样的神通大能，绝非凡人之力能够建成的。
    而在那石门之上，可着一个巨大的伏羲皇的法相，蛇首人身，此时那长约数十丈的蛇躯上，微微亮着光芒，李靖能够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气息笼罩着整座山顶。
    这应该就是伏羲皇那道禁绝术法的禁制了。
    然后李靖单膝跪了下来，对着那伏羲皇的刻像，心中默默念道：
    “羲皇在上，请恕小人李靖不敬之罪，此次征伐羲皇后裔，非是为一己之私，而是人族如今族运尚为煊赫，容不得内争不断，是以小人行此以战止戈之势。”
    “征服之后，李靖将待夷人如手足，今日所造杀孽，日后当以十倍休养之政报之，还请羲皇恕罪。”
    然后，李靖站起身来。
    这是郭宸来到了他的身边，皱眉说道：
    “接下来怎么办？如此坚不可摧的防御，我们攻不进去啊！”
    李靖微微一笑道：
    “最坚固的防御，在于人心，人心散了，天下就没有什么坚不可摧的防御是突破不了得。”
    接着他悠然走到了那天门之前，说了两个字。
    “开门。”
    然后那天门就在他的身前，缓缓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