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沉默之际,奇诺适时接上了话题:“我死了,天外来客就会消失,这是个伪命题,答案其实早就摆在你们面前了——2700年前的「日蚀之战」中,太阳王陨落于天外来客之手,所有人都以为就此天外来客消失了,但实际上呢?他们在2700年后的现在再度现身,又掀起了一轮新的入侵。”
“而且,你们还要思考一件事——天外来客真的是在近年才现身吗?你们难道没有考虑过一种可能性?也许在这2700年中,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我姑且称之为「被诅咒者」。”
“这些「被诅咒者」极有可能古往今来一直存在,天外来客的入侵也一直存在,只是那些被诅咒者历来都死得很快,事件规模很小,不为人知。”
“就好比我在希林镇的时候,假设天外来客暗中潜伏到我身边,哪天我不小心喝多了,被他们一刀捅死。那在大众的认知中,这只是‘不知从哪来的匪徒捅死了民众官,然后逃之夭夭’,根本没人会把它和‘天外入侵’联系在一起,你们上位者甚至都不会过问这件事。”
“也许,很多被诅咒者就是像我假设的那样,死得无声无息,天外来客的入侵也一直是无声无息。直到我这位「被诅咒者」生擒天外来客,将他们公开处决,这跨越了2700年的入侵才重新回到大众视野。”
角鹭沉默了很久,眼神变得极度阴森:“按照你的逻辑,吾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觉得伟大的太阳王也是一名「被诅咒者」?”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言语陷阱,如果奇诺承认了,那“渎神”的帽子可就摘不掉了。
奇诺话锋一转,微笑说:“我说了,「被诅咒者」只是我姑且提出的概念,代指那些被天外来客猎杀的人。如果你觉得不好听,我也可以换个称呼,「被祝福者」你觉得如何?至少在我的经历中,如果没有天外来客,我可能现在都还是个小小的民政官,这么说起来,这种猎杀还真是对我的‘祝福’。”
角鹭眉头紧皱,显然,对于他这种性格传统古板的人来说,斗嘴和诡辩不是他的专长。
“我打断一下吧。”蓝贤沉声说,“任何人,请不要拿太阳王来说事,也不要把导火索牵扯到伟大的神明身上。”
“尤其是你,奇诺行政官,如果你想如此辩解——我遭到天外来客猎杀,太阳王也遭到天外来客猎杀,你们认为我是天外来客,就相当于承认太阳王也是天外来客——这个逻辑是不成立的,从这个角度去诡辩,只会让你惹上更大的麻烦。”
奇诺侧目看着蓝贤,微微眯起眼。
怎么回事...
现在讨论的是被天外来客猎杀这件事本身,没提到说太阳王有可能是天外来客,他为什么要提前抛出这一假设,并指出其中的逻辑错误?
...
沉思中的安德烈抬起头,试探性地问:“奇诺行政官,我有个疑问,假设你说的都是对的,我们也姑且还是称作「被诅咒者」...那为什么诅咒会降临在你身上?是有什么原因吗?”
这安德烈也是个聪明人,一语就问中了关键点,问到了「拒绝者的烙印」身上。
奇诺从蓝贤身上收回目光,对安德烈摇摇头:“如果我能发现原因,我应该就不会站在这里了。事实上,正是因为诅咒的原因尚未被人知晓,它才最为可怖,也会让你们处决我的决定变得愚蠢。”
安德烈:“怎么说?”
奇诺:“正如我先前所说,诅咒很有可能古往今来一直存在。试想一下,你们杀了我,我这个被诅咒者死了,一切就结束了吗?并没有。诅咒只是不再依附于我身上,它会去找到下一个宿主。这是一个无止尽的循环,天外来客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消失,诅咒亦是如此,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变成「被诅咒者」。”
“如果我死了,下一个被诅咒的人——”奇诺微笑着指了指蓝贤,“也许就是你,蓝贤大人。”
这番话让蓝贤脸色不太好,声音也大了起来:“不要胡言!”
“哦,不是你?”奇诺的指向从蓝贤身上移开,落向安德烈,“那也许是你,安德烈殿下。”
安德烈知道这是比喻,但在诅咒这个概念面前,他还是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奇诺指完安德烈,又回身望向会堂席位,视线在议员们的脸上扫过:“也有可能是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奇诺的目光就像一把刀锋,议员们被扫到后竟不约而同低下头,无人敢直视。
最终,奇诺的视线回望,落在珀修斯身上,唇角缓缓扬起:“也有可能是你,国王陛下。”
角鹭腾得一下站了起来,厉声喝道:“这是对陛下的羞辱!你应该被处以极刑!”
“我没有意见。”奇诺侧目看向角鹭,眼中满是诡邃的笑意,“只要你们不担心诅咒降临在自己身上——现在,诅咒的转移方式无人知晓。也许,杀死被诅咒者的人,就是下一个遭到诅咒的人。又也许,被诅咒者死前,离他最近的人会遭到诅咒。也有可能是完全随机的。”
“换句话说,在座的各位,每个人都有可能是下一个「被诅咒者」。”
饶是见惯大风大浪的议员们,此时也有些坐不住了,议论声很快传来:
“神明在上...我绝对不想背负这种诅咒...”
“我们难道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吗?!”
“诅咒转移方式不明,也就是说,我们都有可能身中诅咒...”
“不...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
听着周围的议论声,奇诺的微笑愈发诡邃。
人啊,都是惜命的生物。
尤其是在场这些位高权重的上位者,更加惜命。
高尚的上位者,知道自己的性命很重要,活着可以为王国创造更大的价值,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不舍得赴死。
卑劣的上位者,贪恋高高在上的权力,难以割舍富贵奢靡的生活,酒池肉林,莺歌燕舞,不愿意赴死。
平庸的上位者,单纯是没有面对死亡勇气,无法坦然地看淡生与死,独善其身,苟全性命,不敢去赴死。
能正襟危坐参加王国全体会议的人,不管是谁,都必定有不赴死的理由,无论高尚卑劣平庸,目及所视,皆是如此。
从奇诺捏造并抛出「诅咒」这个概念起,死亡就已经离他远去了。
他不会死。
不仅不会,甚至不允许他去死,所有人都会竭尽全力保住他的性命。
因为在未知的诅咒传播方式下,谁都不想成为诅咒的下一个目标,哪怕被诅咒的概率是亿万分之一,上位者也不会愿意去冒这个险。
所以,奇诺要活着,而且必须要活着,必须用他的身体“锁住”诅咒,其他人才会安全。
当生死与自己无关时,大家都很愿意看一场好戏,高高在上,乐在其中。
而当自己蓦然间也被卷入戏内,变成戏中人,他们就会慌不择路,寻求保全之策。
这,就是人性。
...
审判原有的节奏已经被奇诺彻底打乱,议员们三五成群在一起讨论,嘈杂的交流声不绝于耳,每个人都是眼神飘忽,表情阴晴不定。
就连五大王领家族的魁首,此时也齐齐聚于台上,围在珀修斯身边。
一名手握最高权力的国王,五名分管各处行省的王领魁首,再加上二王子安德烈,七人的讨论声虽然很小,但每个人都在发表意见,而且时不时可以看到他们有人摇头,显然是各方观点都没有得到统一。
整个会堂,还处在悠闲状态的只有两个人——奇诺、迪妮莎。
奇诺在坐观这些人神色和思绪上的变化,琥珀色眼瞳盈满笑意,显然是觉得这种场面很有趣,对这场“演出”非常满意。
迪妮莎则是一如既往站着睡觉,完全没有被吵闹的讨论声影响,现在会堂里暗流涌动,她还是睡得很香,睡功可谓突破天际。
足足半个小时后,珀修斯伸出手指,在桌上敲了三下,面无表情说:“第二次会议到此为止。三天后开启第三次全体会议,届时我将做出最终决定,散会。”
听到“散会”二字,迪妮莎跟开了开关似的,直接醒来伸了个懒腰:“下班下班,喝酒去喽。”
“迪妮莎。”奇诺唤住她,露出友好的微笑,“我请你喝酒?”
迪妮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小老弟,你马上就要收监了,怎么请我喝?还是多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命吧。”
奇诺仍在微笑:“不介意的话,可以把酒带到我的牢房里来,买多少随便你,账都记在我的名字上。”
一听到别人买单,而且是随便喝,迪妮莎耳朵都快竖起来了,她轻咳一声,故作严肃地板起脸:“既然如此,我就行使一次首席御前侍卫的职责,今天去找你探监谈话。”
...
入夜,迪妮莎提着一缸酒——没错,是一缸——出现在关押奇诺的地牢。
不得不说,迪妮莎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她不仅要白喝,还要喝一缸,而且这一缸全都是最极品的玉酿,只有在顶级酒馆才能买到,都是王公大臣的特供酒。
这种特供玉酿,寻常百姓根本尝不到,因为需要以银月结算。
贵族们有机会喝到,但一般来说只能很偶尔地酌上一小杯,因为它的价格极其昂贵,一杯就要好几枚银月。
而像现在这样论缸卖...怎么也得上万枚银月。
没办法,别人的钱花起来就是不心疼
这种特供玉酿可谓酒香四溢,一出现在地牢,就像在死水里扔了重磅炸弹,这里关押着的重犯们直接炸锅了,大骂声四起:
“天杀的婊子!凭什么她能带酒进来?!这不公平!”
“快拿来给我喝一口!否则老子出去杀你全家!”
“婊子!爷明天就上刑场了,不如进爷的房间大干一场,让爷死前痛快一次!”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
不得不说,这迪妮莎真是个奇人,其他大人物进地牢,面对囚犯们百无聊赖的谩骂,基本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毕竟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有涵养。
实在被骂烦了,也就是让手下记录对方的牢房号和名字,给狱卒塞点钱,暗中报复一下。
迪妮莎倒好,根本不惯着,直接挨个回喷:
“因为老娘是王之利刃,不服憋着!滚回你家猪圈去吧!”
“哦,我跟国王一个姓,你尽管去杀,再见。”
“死前想干一场是吧?我把你马叫来,你跟她干去吧,傻叉!”
“你特么你在这抒情是吧?像个哲学家写散文一样,最好给老娘爬!”
...
迪妮莎实力一喷十,喷到后面,还随机抽选了一位幸运囚犯,直接一脚踹碎牢门,把人拎出来按在地上暴打。
幸运囚犯的惨叫声和观众的起哄声交杂在一起,整个地牢顿时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地牢的狱卒们对此毫无办法,阻拦?迪妮莎的头衔加起来,比他们全家人的名字都长,而且还是王国百年不出的第7序列,在王国全体会议上都敢公然站着睡觉,闹个地牢算什么,这根本没法管。
眼看来了这么一个女疯子,除了个别处刑在即、看淡生死的囚犯,其他人都怂了,生怕成为下一个“幸运儿”,顿时不敢再吭声。
迪妮莎揍完囚犯,把半死不活的人扔了回去,随手掏出一袋银月塞进狱卒怀里:“喏,拿去修门,多出来的送你们了。”
狱卒赶紧将钱袋还回去,唯唯诺诺说:“迪妮莎大人,设施损坏都会走公账,不需要您出。您就是真要赔偿,也应该把钱交给营造官,我们不能代收,这不合规矩。”
“那我还要多跑一趟营造府邸,烦不烦啊,你直接帮我收了就行。”迪妮莎拎起酒缸,叮嘱道,“对了,长官问责的话,你们别傻兮兮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就说是迪妮莎干的,有意见让他当面找我。就这样,拜。”
迪妮莎也不给狱卒出声的机会,拎着酒缸小跑向地牢深处,消失不见。
狱卒久久才回过神,他看了看被打烂的牢门,又看了看里面半死的囚犯,最后看了看自己手中那袋满满的银月,对同伴呆呆笑道:“她是我见过最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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