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娘给你缝头。”
荒凄凄的野地里,拿着针线的妇人慢慢招手。
“来咧。”
一个赤着身子的孩童怀中抱着一个骷髅,嬉笑着投入妇人怀中,而后,又举着这头颅向着妇人撒娇。
“娘,你快看,我的头里钻进虫子了咧。”
“好了好了,看见了。”
妇人笑着从头颅眼窟窿里拔出一条蜈蚣,又拍了拍孩子的屁股墩。
“躺下。”
“哦。”
那孩子应了一声,顿时便化作一具无头腐尸跌在妇人膝上。
妇人拿起那颗头颅与腐尸的脖颈小心对上,在昏暗中,细细缝补。
李长安:“……”
此情此地,要是搁其他地儿,道士早就一剑砍上去了,不过现在……哎,看在眼里,还是觉得,心里猫儿抓,剑上手儿痒。
他干脆转过头不再看她们,
一转头,这边一帮汉子拿着农具,在地上挖着坑。
挖了一阵,一个汉子忽然说道:
“这大小深浅合适么?”
几人面面相觑一阵,其中一个说道:“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说完,他便跳入坑中,规规矩矩躺好。
“哎呀,埋我正合适呢!”
…………
李长安已然无言以对。
一个大活人待在一堆鬼中间,难免会冲击三观。正好此间事了,他也该告辞了。
忽的,身后一身惨叫。
“儿啦!”
李长安猛然回头,却是之前那对母子。
此刻,那孩子头颅已被缝上,但却变得浑身青黑,面部更是狰狞可怖,竟是突然变作了厉鬼。
“糟糕!”
这孩子被怨煞侵染了。
而短短时间,这孩子已抓住母亲的衣襟,不是撒娇,而是张嘴咬下。
千钧一发之际。
李长安及时赶到,他抬手托住孩子下巴,让张开的嘴闭了回去。不等这孩子有其他动作,李长安已然掏出一张黄符,镇在他的额头。
道士将这孩子放在地上,孩子的身体不住扭动,黄符下的脸,一会儿是恶鬼的狰狞,一会儿是孩童的委屈。
妇人虽还惊魂未定,却也凭着本能,抓住了李长安的袖子,急切问道:
“道长,我儿怎么呢?”
李长安摆摆手。
“无妨,怨煞攻心而已。”
孩子头上所贴,只是一张安神符而已,之所以能定住这孩子,不过是襄助了他自身的神志与怨气斗争。
这一下,李长安也想明白了。
怪不得,这帮村鬼遭此横祸,依旧没有化作厉鬼。原来怨气都被锁在头颅里,用来孕育鬼兵。一旦接回头颅,也就取回了横死的怨气。还好自己没来得及走,否则这一村子的鬼……
李长安暗自庆幸,手贴在符咒上,轻声念诵。
“十方诸天尊,其数如沙尘。化形十方界,普济度世人……”
…………
孩子在李长安的咏颂下,逐渐平静下来,最终,道士伸手为他闭上上眼。
李长安站起身来,回顾群鬼。
发现这帮子鬼,女的不缝头也罢,男的竟也不再挖坑,只是呆呆站在原地看着自己。
“你们怎么停下来了?继续啊。”
回应李长安的,是一片难堪的沉默。
良久,还是老人越众而出。
“道长,我等商量了,暂且不缝上头颅。”
“为何?”李长安有些不解。
“道长也看见了。”老人苦笑,“这一缝上头颅,便会被怨气侵染,化作厉鬼,这厉鬼是投不了胎的。”
“这有何难?”听到原因,李长安哑然失笑,“我为你们一一超度,不就是了?”
谁知,听到这话,老者只是弯腰一拜。
“道长如此仁义,我等也不能恩将仇报啊。”
“这是什么话,你……”
李长安刚说到一半,便想到了其中缘由。
“道长你也想到了……我早听闻城里的乱军头目擅使法术,官军杀我等,不是为了粮食,而是为了用我们的怨恨施术。”
老者怀抱着自己的头颅,幻化出来的脸上,一片惨然。
“我等贸然请道长破了‘京观’煞气,已然是连累了道长。若还让道长为我等费时超度,不能及时脱身,介时引来了官军,这不是恩将仇报,给道长带来杀生之祸吗?”
“呵,哈哈哈。”
听完,李长安却是放声大笑起来。
“老丈何必担心?”
“大战在即,官军哪儿会抽出精力,理会我们?就算理会,这消息一来一去的时间,也足够超度了。”
“可是……”
老丈还要说话,李长安却打断了他,说道:
“没什么可是的,老丈莫要忘了,我们还有大半瓶无根水,这可是祈福超度的上好材料!即便无根水也不顶用……”
李长安拍了拍腰间长剑,笑而不语。
…………………………
江陵城外,重重营寨将城池死死围住。
中军大帐里,只有个中年道士端坐在蒲团上。
忽的,一道青光自帘幕贯入。
那道士猛地睁开眼,那道青光已经飞到眼前,忽的一涨,化作一人手持长剑迎面斩来!
“临。”
道人不慌不忙,手中指决一掐,已然口吐真言。
持剑人便立刻散作青光,落在道人手中,却是半截“敕书”。
回顾“敕书”带回来的影像,留着和尚的短毛,却穿着道士的衣裳。
“和尚?不,道士!”
道人脸色变幻一阵,终于站起身来对着帐外,喊了声。
“快请罗将军过来。”
不多时。
厚重的帘幕掀开,帐里便闯进一个顶盔顶甲的大将。
“道长,何事?”
“将军且看。”
中年道士指着大帐中央,这里摆着一个巨大沙盘。沙盘上内容详尽,除了城池州府、山关险要,竟是连散落在城池周边的各个村庄都一一标识,但奇怪的是,每个村庄的位置,都插上了一根细香。
而在中年道士所指之处,一根细香已然折断,而该处的标识为——下河村。
这小小细香居然让着大将大惊失色。
“大阵……”
道人抬手打断,淡然说道。
“一个小小阵点而已,与大局无碍。”
将军闻言,松了口气,他沉思一阵,试探着询问。
“那么,不去理会?”
中年道士皱着眉头思索一阵。
“若是过路不长眼的法师所为自然无碍,怕的是城中贼人同伙故意坏我阵点……”
将军点点头,转身向着帐外高声唤道。
“张执虎。”
“末将在!”
“派队精干儿郎去那下河村,但有僧道之流的可疑人士都给我执来!”
帐外的声音迟疑问道:
“对方若是反抗?”
将军眉毛一挑,一个血淋淋的“杀”字便待脱口而出,然瞟了眼那中年道士,想来对方也是道士,便也不好说出个“杀”来,只是有些不耐回道:
“那就把他驱逐出附近。”
“且慢!将军不必顾忌贫道。”
帐外人正要领命,中年道士却忽的开口,他又坐回了那蒲团上,摇动的烛光照得面目阴森。
“既然已造下这滔天杀孽,何必再顾惜区区一两条同道性命?”
“僧道之中多心思诡诈、擅于幻化之辈,若是撞见……。”
“莫问缘由,杀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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