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涅总觉得立刻开始道歉,又好像和上回的情形差不太多,那声“对不起”有种没脸说出口的感觉,便说道:“我送你回家吧,边走边聊。”
方梧桐看了看周围不断往外走的学生,伫立在这里的话,是有些醒目,确实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便点了点头,道:“走吧。”
说完,方梧桐便转身,走在了前面。方梧桐的平淡,让独孤涅有些慌乱,觉得心里头堵得慌。独孤涅一边跟了上去,走到方梧桐身边,一边整理了下思路,才说道:“我想对你说,对不起,又一次对不起!”
方梧桐抿着嘴,露出略有些俏皮的淡淡的笑意,眉毛挑着,漂亮的大眼睛却朝地上看,说道:“其实,你是没有做错什么的。也没必要和我道歉,只是我觉得,我也不想再让你为难了。这个世界人很多,没有必要非要顶着你爹娘的压力,和我来往。对苦乐门嗤之以鼻的人那么多,我何须和你娘较劲,之前,是我考虑不周到了。你对心道有认同,这已经足够了。”
独孤涅那呼吸急促的样子,像是快哭了,但又一言不发。
方梧桐被独孤涅这又丑又傻的样子给逗笑了,语气轻松地说道:“我不是说气话。实际上,你娘来的那天,我当时确实很难过,但是,也是因祸得福,爹爹那天教导了我很多东西,我倒是想明白了很多道理。有些东西,是不必执着和强求的。”
独孤涅看着方梧桐,想知道她是真的释然了,还是仍然心里不痛快。看了一会儿,也判断不出来。又回味方梧桐所说的话,觉得她说得挺真诚的,便问道:“你想明白了什么道理?”
方梧桐看着斜上方,想了一下,说道:“我忘了。”
独孤涅傻眼,但看着方梧桐的样子,又不像是开玩笑。
只听方梧桐接着说道:“都过去这么久了,有些东西不是一定要记得的,但却未必不在心里。我知道我当时是会意了。反正我现在也不难过,感觉挺好的。你呢?”
独孤涅脑子一团乱麻,应道:“我……我就是就觉得,咱们不能做朋友了吗?”
方梧桐一听,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笑道:“我想起那天爹爹教导我的东西了。我问你,就算咱们仍然是朋友,又如何?”
独孤涅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小声地说道:“我会开心。”
方梧桐笑着,接着问道:“那,不做朋友了,你这辈子是不是就不能再开心了?”
独孤涅倒是实诚,直接应道:“不是。”
方梧桐也没生气,又问道:“那为何又一定要做朋友呢?”
独孤涅感觉这已经像是心道的功课了,也在心里问了问自己,认真地答道:“会因为有你做朋友,更开心。”
方梧桐又问道:“那是不是除了继续做朋友以外,就没有会让你更开心的事情了?”
独孤涅道:“不是。”
方梧桐又追问道:“那是不是咱们做了朋友,你这辈子就不会再不开心了?”
独孤涅又道:“不是。”
方梧桐点了点头,道:“所以,其实咱们这个朋友做与不做,并没有那么要紧。但是对你爹娘来说,咱们不做朋友,却可以让他们少生很多气,少了很多担忧,你作为他们的孩子,自然还是应该以孝道为先。”
独孤涅觉得好像有些道理,又道:“只是,我现在觉得有些难过。”
方梧桐认真地点点头,道:“其实那天我当然也有难过。那我再问你,朋友有什么意义?”
独孤涅这时想起了太叔长乐,又突然想起,他说自己和他是兄弟,要比朋友更亲,斟酌了一下,又答道:“温暖。”
“什么温暖?”方梧桐追问道。
独孤涅慢慢地说道:“我有一个朋友,叫太叔长乐。他说和我当朋友的原因,是因为他很独孤。我想,朋友能让一个人感觉到温暖,不那么孤独。”
方梧桐点了点头,道:“嗯,确实,还有吗?”
“理解。”独孤涅肯定地说道。
方梧桐幽幽地看着独孤涅,道:“你这是说我吧,嗯,其实我也是希望能够有可以理解自己的朋友。”
独孤涅心里在说:“我理解你。”
但嘴上却没有说出来,因为独孤涅知道,理解方梧桐,那是自以为的,方梧桐却不一定这么觉得;再有,理解也是分程度的,和方梧桐说话的次数都不多,能有多理解呢?当然,这时候也不是瞎打断的时候。
方梧桐又问道:“还有吗?”
独孤涅忽然又想起了和太叔长乐猜正反那次,两人笑得停不下来的样子,又说道:“快乐。”
刚一说完,又想起王霄和井虎,又说道:“还有玩乐。”
方梧桐笑道:“也对,还有吗?”
想起了今天和张瀚海、朱朝天切磋的一幕,独孤涅又说道:“力量。”
方梧桐不确定独孤涅说的是什么意思,问道:“什么力量?你是说武功?”
独孤涅解释道:“让一个人想变得更强大的,内心的那种力量,或者说,动力。”
方梧桐点了点头,道:“你倒是说出了不少,还有吗?”
独孤涅想了好半天,道:“好像想不到了。”
方梧桐有些吃惊,问道:“正常人不都是说朋友多了路好走么?难道你不觉得是帮助么?”
“对哦!还有帮助!就像你教了我心道。”说完,独孤涅想了想,又道:“呃,但这好像也不是必须的啊。”
方梧桐笑得很开心,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觉得,如果朋友之间的感情一定要靠帮助来维系的话,那叫利益之交,反而不符合朋友两个字在我心里的定义。”
独孤涅见方梧桐是真的开心,自己心情也好多了,问道:“在你心里,对朋友是什么定义?”
方梧桐道:“朋友两个字,每个人定义都不一样。用不一样的定义讲同一件事,那就没办法沟通。在我眼里,同学之间的关系,是有程度的区分的。比如同学、玩伴、朋友、知己。”
独孤涅想了想,接着说道:“同学可以很多,玩伴却会少一些,听你的意思,知己比朋友还要更加难得。”
方梧桐道:“对,朋友在我这里,就是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而知己,就是建立在真正的了解的基础上,仍然互相欣赏的人。”
独孤涅喃喃道:“互相欣赏。”陷入了沉思。
方梧桐便也不打扰,耐心地等着,这是爹爹每次在自己思考的时候会做的事情。
独孤涅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觉得你说得很对。相互欣赏,或许是朋友最重要的意义。我说的朋友的意义有力量,也来自于你所说的相互欣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或许彼此了解的人,才更能完整深入地互相欣赏。”
方梧桐很是赞同,笑道:“所以,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世界,要去面对自己的修行。朋友自然有其珍贵的意义,但它的意义并非一定要一辈子,能在曾经相处过的日子里有一些值得铭记的好的回忆,就已经足够幸运了。所以,当有一天做不了朋友了,或许是情义淡了,或许是天各一方了,也无须感伤,更不用苛责对方。”
独孤涅细细品味,发现方梧桐所言,这和那夜星空下的明悟,还有和姜莎分别时的明悟是极其相似的。
独孤涅很想说一句:“或许,这就是知己吧。”但是仍然还是放在心里,没有勇气说出口。反而放慢了脚步,说道:“你说得对,未来我们还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发生很多我们现在还不知道的事情,但如果在心里铭记和珍视美好的时刻,而不去揪着遗憾不放,那我们的内心就离自在更近了一分。”
方梧桐停了下来,转头看着独孤涅,道:“很对。”
独孤涅也停下了脚步,道:“谢谢你,梧桐,我懂你的意思了,我知道我可以铭记的是什么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独孤涅顿了顿,看着方梧桐,道:“我有给你留下什么好的回忆吗?”
方梧桐妩媚地一笑,道:“那天,你为了保护我,浴血奋战的样子,还有,在苦乐门里,你对心道的认可,我想我会记得很久。”
独孤涅开心地笑了,方梧桐也问道:“那我给你留下什么好的回忆了吗?”
独孤涅不假思索地说道:“六月考的时候,我和赵知洛比试的那一场,同学里,只有你来看了我,我很感动。还有你送我的《四经》,我受益匪浅,应该也永远不会忘记。”
方梧桐嫣然一笑,道:“好。”
独孤涅感触良多,也笑着说道:“那我就送到这里了,再见。”
方梧桐点了点头,也道了一声“再见”,便转身离开了。
独孤涅又看了方梧桐的背影一眼,亦是转身离去。
走了没多久,独孤涅突然发觉身后有人正疾冲向自己,连忙提起了战劲护身,同时使出了“六合动”的轻功,往前一步,一闪身便已出现在了七丈之外,这一步的步幅虽然还没大到“六合动”的极致,但速度,却已经达到了独孤涅目前能快到的极致。
转过身去的同时,独孤涅快速地拔出了背后的黑蟒纹木棍,远远看向了自己刚才所在的地方。
那个扑了个空的高大身影,又已经毫不停歇地朝着独孤涅狂奔而来,速度也是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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