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毫无疑问,这两个字是小雨写的。
她为什么让自己逃?
她在暗示什么?
难道问题在吴阿姨身上?!
苏野调整情绪,呼吸渐渐平稳,经历了这么多,自己的胆子和思维早已和从前不一样。
他需要的不是逃跑,而是解决这件事情。
得不到星云,自己的安全就没有保障。
遇到可怕一点的蓝粽子就退缩,那何时才能突破?
这一步,早晚都要迈。
“咚咚咚!”
苏野敲了敲卧室的门,用气流把小馒头控制在自己脸前三公分的距离,预防万一。
心跳加快,
可以感知到那脚步离自己愈来愈近。
来了,
来了!
这个猫脸女孩!
“吱——!”
门开了,苏野下意识后退一步,将馒头直勾勾的对着门口,
却,
看到了一个少女。
精致的五官,湿漉漉的长发,穿着一件宽大的睡裙,还未发育成熟的曲线,却依然释放着青春的诱惑。
苏野懵了,
这和预想中完全不同。
小雨眼中满是不解,带着几分幽怨,偷偷的瞄了眼客厅,叹了口气,
“欸…进来吧。”
一个中规中矩的卧室。
单人床,电脑桌,两个椅子。
小雨坐在床上,苏野坐在沙发上。
“你为什么不走?”
小雨开门见山。
苏野没着急回答,而是探测了一下她身上粽子的位置,
后脑勺一个。
很好,
现在我就把粽子破解,然后听你的话,赶紧走人。
想完,苏野快速拿捏出一缕气流,冲着小雨后脑勺探去。
“啵儿!”
“我被一个女人诅咒了十五年。”
苏野皱起眉头,因为体内剑骨并没有迸射出星云,显然代表这个问题没有解决。
被女人诅咒,然后成了猫脸么?
可你皮肤白嫩,也没有胡须,怎么看都不是猫啊?
苏野耸了耸肩,“我只是来补课,你不听听么?”
“我的课你上不了,老师还是请回。”
“哦…”
苏野点了点头,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笔直的站在女孩面前,“我走了。”
“嗯。”
“不过,临走前,有句话想说。”
“什么?”
“小时候在村里有个算命先生,村里人都喊他神棍,天天蹭饭。可我对这算命先生崇拜的不行,每天都偷偷摸摸从家里带吃的给他,久而久之有了感情,先生也教了我一些本事。今日见到你,发现你身上附着个诅咒,小雨还是好自为之吧。”
“等等!”
小雨“噌”一下站起来,抓住苏野袖子,眼中的埋怨瞬间变成了惊恐与不安,几乎哀求道:“别,别走!”
苏野指着桌上的一瓶水,“你的?”
“嗯。”
打开未开封的农夫山泉,苏野喝了一大口,坐下,“现在,能上课了么?”
小雨点头,用一种极度复杂的眼神看着苏野,“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苏野。”
“苏哥哥,你师傅还在这边么?”
“不,就我一人。”苏野打开窗户,点了根烟,“你写那两个字,说明你心中还有一丝善,有点意思,之前那个402的人心中也有一丝善。只不过,他死了。
我不知道你的事,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所以,你得把你遇到的所有情况如实告诉我。”
小雨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垮了一下,沮丧的摇着脑袋,喃喃低语,
“苏哥哥,你…你…你还是走吧,我怕吓着你。”
苏野“哦”了一声,“拜拜。”
小雨脸刷一下红了,拿起旁边的小抱枕捂在胸口,将脸深深埋了进去,声音如猫叫般,
“就不能客气一下嘛!”
苏野伸手弹了个板栗,“别绕弯弯,说。”
小雨憋了口气,小脸通红,捋了捋耳朵两侧凌乱的头发,担忧道:“苏哥哥,你真不怕么?”
“啧…你再说没用的我真走了啊。”
“好好好。”见苏野急了,小雨立马挪了挪身子,抬起头:“苏哥哥,其实,我不是个正常人。”
“具体情况?”
“我每天都会变老,确切的说,是每个小时。”
“变老?”苏野诧异。
“是的,你看我现在是个女孩,实际年龄也只有十五岁,可一个钟头后,我就会变成老太太,这种情况从我出生就一直伴随。本该引以为傲的孩子却成了父母心中的一个病。母亲也因为这种诡异的状况,十五年未让我下楼。”
“那一个小时后,会自动恢复?”
“不,我只有洗澡,才能变成现在的模样。我能感受到身体里有个东西,她像灼热的太阳,不断吸收着水分,让大地干涸,每个小时都把我打回老太太的模样。”
“身体里的东西?”
苏野皱起眉头,“我怎么没感知到?”
“她现在还没动静,十五分钟后,就开始了。”小雨恐惧的打了个哆嗦。
苏野陷入沉思。
“身体里有个东西,既然如此…”
他内视了一下体内的气流,还没完全恢复,只能溶解三分之一。
“不管了,时间不够了…”
苏野狠下心,张开双手,十缕红色气流迸射而出,射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书桌,床头柜,窗户,课本,
凡是有粽子的一个都不放过。
“啵儿”
“这女孩竟然会变成老太太!”
“那满脸的褶子和猫一样!”
“她竟然十五年没出过门!”
“她……”
苏野对这些秘密不感兴趣,他现在只想收集能量。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课桌前,敲了敲,轻声道:
“她之所以是老太太,是因为体内藏了个鬼,被鬼附身了!”
语落,课桌的粽子被破解,一抹精纯的乳白色星云产生。
苏野一口气对着窗户,床头柜,衣柜依次说出这句话,看的小雨满脸疑惑。
“哥哥,你干嘛呢?”
“做法。”
苏野表情严肃,他知道这些星云是房间里的家具产生的,他并没有揭晓小雨心中的那个秘密。
这些星云远远还不够,但,他现在急需捏一个馒头出来。
“小雨,看着时间,等你被占据的时候,给我说一声。”
“嗯。”
小雨紧张的点了点头。
苏野吁了口气,闭上眼睛开始在体内捏馒头,上面就写:
“告诉我,你的所有事。”
五分钟后,馒头捏好了,耳边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苏…苏哥哥,她来了!”
苏野抬起头,只见小雨脸色异常痛苦,整个人扭曲成一团,死死的抱着抱枕。
接着,
嘴角露出一抹阴森森的笑。
苏野心里大叫不好,起身后撤一步,看到小雨慢慢从床上站起来,整个人的气息都发生了变化。
没有痛苦,
没有挣扎,
那张脸充满阴冷。
“你看!”苏野指了下窗户,小雨扭过头。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苏野掏出提前捏好的弹弓,瞄准,
“嗖!”
馒头如离弦之箭,不偏不倚砸在小雨肚子上。
接着就看到她愣了一下,回过头,用一种极度复杂的眼神看着苏野。
“咕噜”
苏野咽了口唾沫,心里惴惴不安。
“难不成这板板太厉害了,没用?”
“还是她意志力太强大了,免疫了?”
正胡思乱想时,
小雨忽然眼神一软,像回忆起某些伤心事,一屁股坐下来。
“苏野,我是和你第一次见面吧?”
“额…是。”
“可我为什么感觉有很多话要说?”
“那就说吧,究竟是什么样的诅咒,让一个女孩十五年没脸出门。”
“诅咒?呵呵,你想的太简单了。”
“洗耳恭听。”
小雨拉上窗帘,整个屋子暗了下来,接着,就听她开始诉说那段风尘已久的秘密。
…………
时间追溯大唐,这一年,粮屯千廪,户积余粮,所以富及牲畜,野狗遍地。
在这个奔放富庶的年代,比野狗还遍地的,是游侠。
新丰美酒斗十千,长安游侠多少年。
王良玉是游侠,王良玉也是少年,他眉目如画,身段翩翩,似他这般的游侠美少年,长安城每天要昏迷一百零九个。
都是被揍昏的。
游侠需要殴打他人,美少年只擅长被人殴打,这是个让人心酸的悖论,那年的游侠青春,是屁股上一道明媚的瘀伤。
打得多了,没死,就能混出头。
王良玉混成了长安城未央宫的小领班。
巳时,长安西市。
王良玉终于成功抵达西市马房,他要去做一件至关重要的事,要快速去红线岭,少不了一匹日行千里的好马。
“大侠可是买马?”
西域贩马人凑到近前,立刻舌灿莲花:“大人生得如此英俊非凡,不禁使我想起远在阴间的父亲,你若买马,我破例打八折,随马附送少林牌拴马绳一条。”
贩马人盛意拳拳,王良玉心生感动,于是指向马厩中的一匹矮马,问道:“那匹如何?”
贩马人击手赞叹:“长安游侠果真好眼力!”
王良玉很谦虚:“过奖过奖!不得不好眼力,因为你的马厩里就这一匹。”
贩马人兴奋莫名:“大侠有所不知,此马名叫紫电追云,不吃不喝就能日行千里,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大侠可曾听说过汗血宝马?实不相瞒,此马与汗血马系出同种,虽不能汗血,但其尿深红,是谓尿血宝马。所谓骏马配英雄,今日大侠能遇此马,一定是天意!”
“我觉得尿血是一种身体疾病,”王良玉面色犹豫,“你应当去找个兽医。”
“大侠做生意好不爽快,”贩马人嗓音立变,鼻孔朝天,“实话告诉你,长安东西二市骏马全部售罄,只剩这匹紫电追云。”
王良玉大惊失色:“全部售罄?岂有此理!”
贩马人答道:“人人都知道,王爷府的小姐藏了姻缘钗在红线岭月老庙,小姐十八待嫁,貌如牡丹,谁找到姻缘钗,谁就能做王爷的乘龙快婿,指不定你就是下一个驸马爷,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升天机会啊!所以辰时未到,长安游侠就已买光市中好马,齐齐赶向了红线岭。”
王良玉再次大惊失色:“都知道?!阁下一定在骗我,来的路上我碰到秃头孙跟我立过毒誓,说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不超过三个。”
贩马人道:“他对所有长安游侠都发了毒誓,并且收了三两银子。”
王良玉大惊失色:“岂有此理!那我岂不是要和全长安的游侠竞争!”
“大侠少安毋躁,”贩马人道,“紫电追云,尿血宝马,可助大侠事半功倍。”
“听到尿血我就膀胱疼。”王良玉坦言。
“你总不能骑一条狗上山。”贩马人循循善诱。
“多少钱?”王良玉终于妥协。
“紫电追云,特惠价三十骨币,童叟无欺。”
“它是紫色?”
“不是。”
“它能追云?”
“大概追不了。”
“十骨。”
“成交!”
“说实话,我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民族团结一家亲,让我们多一些信任,少一些猜疑,我个人再送你独家消息一条。”
“哦?愿闻其详。”
“红线岭,月老庙,狐仙迷人,鬼上吊。”
“兄台,你这消息也过时了。而且,这里没有狐仙,也没有鬼,只有死人。”
......
獭祭鱼,鸿雁来,草木萌动,冲羊煞北,大利西方。
王良玉打马从葛师桥上走过,嘴里叼着一根杨枝,奈何刚走过桥头,胯下的杂毛马就不肯再挪动一步。
“你应该买匹好马。”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高喊。
“住口!它其实是匹好马,只是个性太忧郁。”
王良玉循声转头,发现马停步在桥头卦摊之前,摊前立有对联一副。
上联:铁口直断半生沉浮无憾;
下联:妙笔批命一世宠辱不惊。
横批:阴间葛师桥风景区独家卜卦单位。
从长安城到葛师桥有八十里路,再行半里是不度山,山里有岭名红线。四周一片凄风野草,稀见人烟。八十里算是长途旅游,骑马自驾到此已属脑子进水,在此处开张卜卦的,肯定是先天性智力发育不健全——俗称智障儿。
王良玉沉吟片刻,拍马欲走,但手中软鞭未触马臀,摊后相士便已开口:“王良玉大侠远道而来,不想卜上一卦吗?”
王良玉闻言大惊,回想马贩临走前的叮嘱,二话不说抽出路边买的长剑摆出砍人的姿势,口中怒喝:“呔!你怎知道我叫王良玉?你是我仇家的帮凶,还是失散多年的亲戚?”
王良玉语中信息量过大,相士被彻底震撼,慌忙喊道:“大侠莫要砍人,小道知道你的名字,是因为你衣服上绣着呢!”
正面:长安未央宫游侠。
反面:王良玉。
“为何不早说!”
王良玉收剑回鞘,高声斥责,“未央宫的游侠是个感性的群体,加上我又是个非常凶恶的人,随随便便就会砍死你!”
“王良玉大侠英雄盖世,”相士拱手一拜,尖声回答,“实不相瞒,方才大侠策马自桥上而来,我见大侠红云绕身,忽然又有一道黑云盖顶,放心不过,已暗中为大侠卜了一卦。”
王良玉整顿衣裳,满脸疑惑:“恕我直言,你刚才明明在挖鼻孔,什么时候算的卦?我再次提醒你,我是一个非常凶恶的人,你最好跟我说实话。”
“大侠万勿疑心!”相士高喊,“我有独特的卜卦姿势,从大侠睫毛的排列顺序来看,你当是去红线岭寻找姻缘钗!我说得对是不对?”
“哦?莫非是世外高人?”王良玉暗叹一声,一路上都是红线岭寻找姻缘钗消息,还用得着你说?
他只是懊恼,旋即又问,“那依你的卦象看来,我能否如愿以偿,心想事成?”
“天机不可泄露。”
相士小指戳入鼻孔,眼睛看向王良玉的钱袋,王良玉心领神会,从钱袋中掏出骨币五枚,思考片刻,又果断放回四枚。
“天机怎么说?”王良玉付与相士一枚铜钱。
“天机觉得少了些,”相士非常郁闷,“天机需要多一些关爱与尊重。”
“天机可知我非常凶恶?”王良玉拔剑出鞘,“随随便便就要砍人的!”
相士见状,认定王良玉是个一毛不拔的流氓青年,于是眼珠一转,作立地狮子吼道:“大侠住手,小心身后!”
王良玉立即朝身后望去,眼前却只有一张迷茫而略带忧郁的马脸——那是他的杂毛马,等再转过头去,相士早已杳无踪影,如同尘烟。
“我以为天机是个看透红尘的高大角色,”王良玉非常心酸,“如今却为一枚骨币匆忙跑路。”王良玉语声还未落地,天空便飞来红纸一张,轻轻落于游侠脚边。
上书大字八个:狐妖作乱,切勿进山。
“字写得真丑。”王良玉目视红纸,自言自语,“妖狐关我屁事,乱又关我半毛钱关系。”
语罢,王良玉抛弃个性忧郁的瘦马,执剑施施然朝北面走去。
他知道再过半个时辰到不度山红线岭,山中有比野狗还多的游侠,他们都在找一支姻缘钗。
这支钗不一定非要他找到,但最好能瞅瞅,是不是海克斯科技枪的模样。
他似乎很自信,但这位青年有所不知,在他身后的荆棘丛里,一个模糊的黑影正对着他的背影悄然自语。
“七十二,足有七十二个了。”
.......
日薄西山,已至酉时。
游侠美少年王良玉顺利抵达红线岭,立于一棵大树之下。
树顶有个马蜂窝,马蜂窝旁有个人,王良玉盯着那人看了半炷香的时间,直看得对方脸红心跳,臀部一紧。
“树下的兄台,”树上之人尴尬发声,“恕在下直言,阁下的目光片刻不离他人臀部,实在是一种有辱德行的行为。”
“树上的兄台,”王良玉诚心致歉,“阁下不必紧张,在下没有龙阳之癖,对男性臀部也无半点儿探索之欲,我仅仅是在研究你如何上树的科学性问题。”
“我有好轻功。”树上人言简意赅。
“噫!阁下莫非是长安城三届轻功冠军,银燕子——夏硕!”王良玉很激动,“在下乃长安未央宫最佳新晋游侠王良玉,今日能在树下窥得夏兄臀部,实是三生有幸!”
“同幸!”夏硕臀部再次一紧,还未来得及抱拳行礼,就看得王良玉身后有一人急速冲来,手中持有一根足以击杀野猪的木棒。
“瓜贤弟,注意身后!”
“后”字刚刚落地,王良玉就感觉一阵劲风袭来,根据常年被殴形成的条件反射,美少年张开双臂,纵身飞跃,姿势像被踢飞的死狗——动作虽然稍欠潇洒,但是躲避效果尚佳。
“注意身后这种话,简直让人讨厌。”
偷袭者谷玉东面色紫红,这段爆发式短跑消耗了他许多体力,他以木棒拄地,靠着一块形状奇特的大石气喘吁吁,嘴里还叫骂着阳间最流行的污言秽语。
这是第一个锦囊的计划。
“说脏话的那位兄台,你也要注意身后!”树上的夏硕再次发言。
谷玉东不明就里,转头一瞥,竟看到一个遍身白色的人形物体正在走近。那东西有一张白色的毛脸,五寸巨口上下张开,挂满涎液的长舌逐渐贴近流氓青年的鼻尖。
“狐仙!”美少年王良玉高喊。
野史里的狐仙总是貌若春华,现实却与艺术作品相去甚远,王良玉发出小娘子般的激烈尖叫,顺手挥出手中的巨型木棒,一击直中妖物的鼻尖。
被击中的狐仙立即发出感情充沛的哀鸣,用优雅的姿势在地上转身翻腾两周半,古玉东看准时机,双手接连发出九枚暗器。
铁镖破风,快如闪电。
“这暗器手法简直让人心疼,”美少年王良玉扼腕顿足,“若是没有这座山,你的暗器必将抵达新疆。”
“住口!”青年谷玉东高声反驳,“我想为动物保护机构出一份力。”
九枚暗器:
三枚打中地上鹿粪。
三枚打中树上蜂窝。
三枚直奔树上轻功冠军。
银燕子见势不妙,飞身跃起,在半空使了招鹞子翻身,蓄力直下,重重踩于树底狐仙的臀部。狐仙吃痛,双目圆睁,獠牙外翻,夏硕对着狐仙的毛脸怒发一掌,又借掌力腾身而起,飘然远离狐仙半丈有余。
“好身手!”谷玉东与王良玉齐声赞叹。
“快跑!”夏硕边跑边喊,“山高路滑,江湖复杂!”
王良玉惊醒,立马抬腿,跟着夏硕朝北飞奔而去。
谷玉东眼睛一转,跑向了西边。
王良玉跟在夏硕臀后走了三里路,一路上波澜不惊,除了拇指大的蚊子和几只神经质的麻雀,一切都安静得可疑。
又行进了约莫半里,夏硕突然优雅转身,对身后的王良玉道:“贤弟,我有要事在身,你最好不要跟着我。”
王良玉回道:“夏兄,虽然我很崇拜你,但你这句话缺乏必要的逻辑性,这里就一条路,所以你不能说我在跟着你,而应该说,噢,原来你也在这里。”
夏硕低头不语,良久才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你是否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王良玉道:“除了山里的蚊子异常凶残,我尚未发现任何问题。”
夏硕思忖片刻,才缓缓道:“全长安的游侠都来红线岭找姻缘钗,但除了你、我,还有方才的偷袭者,我没有看到任何活人。”
王良玉闷头不语,陷入沉思,就在夏硕欲言又止之际,小路尽头有一人一牛并行走来。
夏硕单手拦在王良玉腰间。
“有古怪,”夏硕目光如电,“荒山野地,哪来的放牛人?”
美少年王良玉闻言,认为必须表现出最佳新晋游侠的勇气和智慧,于是果断拔出锈满铁花的长剑,大声吼道:“放牛的!你是干什么的?”
放牛人看了一眼自己的牛,脸上的表情异常困惑:“大侠,正如你所说,我是个放牛的。”
夏硕摇头叹息,赶在美少年再次开口前抢先提问:“农家,我这位贤弟的意思是,此处五十里并无人烟,你为何在此放牛?”
放牛人回答:“我个性忧郁,放牛时喜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因此常受到村民的残忍殴打,迫不得已,只能遁入深山,感受与生俱来的沧桑与孤独。”
夏硕又问:“那你可曾见过其他游侠,前来寻找姻缘钗的游侠?”
放牛人回答:“不曾见过,姻缘钗恐怕早已被人取走。依在下愚见,这种定亲方式使人腰子发疼,万一金钗被野狗叼走,那王爷的闺女岂不是要生出一条哮天犬?”
“哦?”夏硕微微凝眉,心念电转,“农家身处深山,竟把姻缘钗的来龙去脉了解得如此清楚,莫非有长安来客为你通风报信?”
面对夏硕的连番发问,放牛人避而不答,他只是干笑一声,开口说:“啊哈哈哈,你看看,又到了晚饭时间,二位如不嫌弃,请到舍下吃顿便饭……”
夏硕不为所动,只想继续追问,不料美少年王良玉却突然开口:“当然不嫌弃,每天忙于被殴打,很久没吃到温馨的家常饭,这位仁兄,你家里有饺子吗?”
“真是凑巧!”放牛人回答,“下午刚包了一屉,黄瓜大葱馅儿的!”
“贤弟,”夏硕轻声提醒,“行走江湖,小心为上。”
“夏兄,此刻我必须对你进行严肃的批评,”王良玉道,“游侠四海为家,我们应为百姓传递信任与爱,面对如此孤独的放牛人,你如何忍心拒绝黄瓜大葱……不,我是说,拒绝他毫无保留的爱!”
房子位于红线岭山腹,草盖地头,树立千枝。
间或有云烟蒸腾,飞鸟穿林,若有贝多芬这般雅士扶琴长啸,这里其实是个典雅的所在,但是这里没有贝多芬,只有游侠和农民。
现在是黄昏,这里有三个人、一头牛、一间房子。
其实,把这间房子称作房子有一点儿勉强,因为它的成分只有两种——竹竿和稻草。
但你如果叫它竹竿和稻草组合起来的东西,这未免有一点儿拗口,所以还是叫它房子,或者一间很勉强的房子。
放牛人在房外拴好青牛,将两人带入房中。
美少年王良玉抬目一看,发现房角有一个盖着稻草的不明物体,中间有一个盖着稻草的不明物体,因为没有窗户,也没有掌灯,王良玉认为一个是床,一个是桌子,虽然它们看起来十分勉强,但在勉强的房子里出现的东西,你就只能勉强地去接受。
“二位大侠请坐。”
放牛人端来两张疑似板凳的不明物体,放在疑似桌子的不明物体前。
“桌上有馒头、米汤,二位大侠可以先行充饥,待我去屋后生火烧水,为你们煮一屉黄瓜大葱馅儿的饺子。”语罢,放牛人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出房间。
“山里人的淳朴让我深受感动,如果有人将我的生平写进小说,他一定是个天真烂漫的角色。”王良玉发出由衷的赞叹,顺手抓起桌上的馒头。
“贤弟且慢!”夏硕侧目看着王良玉,“这放牛人大有古怪,东西还是不吃为好。”
“你的谨慎让我敬仰,但我的饥饿却让我如此悲伤……”
王良玉话音未落,夏硕却已突然起身,飞一般蹿入房角,并将那床上的稻草一扯。
“贤弟,”夏硕一脸凝重,“这不是床,是口棺材!”
王良玉凉气倒吸,再看眼前的充饥食物,此刻桌上哪还有馒头、米汤?只剩下一盘长满苔藓的石头,一盆伸缩蠕动的怪虫。
“他吃得过于天然!”王良玉大叫着冲出房门,“消化系统太过强大!”
冲出房门后,王良玉耳旁立马传来竹竿断裂的“噼啪”声,茅屋左右摇晃,顷刻间便倒了。留在房中的夏硕足尖点地,腾身踩在掉落的竹竿之上,使出一招燕羽纵,晃晃悠悠落到王良玉身旁,回头再看那茅屋,早已成为一片废墟。
暮色低沉,天阴如土。
废墟之上,赫然是凌乱的墓碑无数。
“这里是个乱葬岗,”夏硕沉声道,“此番遇到的不知是鬼物还是狐仙,贤弟,我们首尾相顾,沉着对敌,你就宝剑出鞘吧!”
“夏兄,宝剑出鞘这句话听起来很有气势,”王良玉扯着夏硕的袖子,“但我刚才跑得太快,剑还没有拿,你轻功如此出色,能否回去帮我捡一捡?”
“长安游侠不是剑剑在人在吗?”
“刚做游侠一年,业务水平还不纯熟。”
“你可擅长拳脚?”
“上次醉酒,跟西市七十岁的瘸老三打架,我惨败。”
“你居然活到了现在!”
夏硕仰天长叹,默默不语,王良玉还欲说话,夏硕却对他做出噤声的手势,并用手指向不远处的一棵古松。
美少年王良玉转眼看去,只见一个遍体红衣的恶鬼正将自己悬挂在古松斜枝之上,月初露头,借着月光可以清楚窥见,那恶鬼遍体鲜血,头生一角,舌头吐出口中已有三寸,双脚离地,脖子上的绳子无人提拉,竟能让他缓缓上升,不出半炷香的时间,已把自己吊在了枯松之上。
红线岭,月老庙,狐仙迷人,鬼上吊。
“鬼上吊!”王良玉双手发抖,大力扯住夏硕的袖子,“夏兄,你经验丰富,看看他能否将自己吊死,给我们一条生路!”
“他肯定不会把自己吊死,”夏硕道,“但你再用力一点儿,就会把我的袖子扯断。”
此话落地,夏硕银牙一咬,捡起顽石一块,聚力掷向古松上的鬼物。常言道:“技多不压身。”银燕子夏硕虽以轻功成名,但手上功夫亦是千锤百炼,所以那硬石破风而去,不偏不倚,正中鬼物面门,只听那鬼物大叫一声,竟合着绳索被打出一丈开外,落在入夜的树丛中,瞬间踪影全无。
王良玉大喜过望,想吟一首流行诗表达心中的喜悦,但脑中还在点诗,树丛中一个红色影子就倏然跳起——恶鬼竟再次出现,此番他口中发出凄惨的呜咽,朝两人拼命疾奔而来,样子像是求爱被拒的愤怒公猪。
“朝后跑!”
夏硕口中说着,手上已拉着王良玉开始狂奔,但脚下尚未跑出二十步,一个白袍毛面、獠牙外翻的精怪就从他们前方奔来。
“夏兄,有狐仙!”王良玉语气里带着哭腔。
夏硕面色凝重,一言不发,他轻巧地朝侧面一跃,顺手一掌击在王良玉后背,王良玉借着掌力,蓦地在半空中画出一道美丽的轨迹,然后一头扎进一个水坑之中。这一手来得实在太妙,狐仙和鬼都反应不及,只能四目相对,深情相撞。
于是鬼缠着狐,狐缠着鬼,四肢并用,滚作一团。
鬼的反应比较机敏,双脚夹住狐仙,然后往狐仙脸上一顿乱拳。
“异族间美丽的拥抱。”王良玉在水坑里已看得陶醉,“画面太美,我鸡儿不敢看。”
“贤弟,我们跑是不跑?”夏硕发问。
“当然要跑!”王良玉斩钉截铁地回答,“必须尊重作者营造的阴森氛围。”
夏硕点头称是,拉起王良玉,快步奔向红线岭深处。
只是两人只顾奔走逃命,他们都没有发现,在鬼物和狐仙打斗的空地上,瞬间多出数十条身影,夜色如墨,没人知道他们从何而来。
.......
亥时。
月老庙前五百步。
月上当中,风不止,虫鸣。
王良玉与夏硕站在当场,看着面前满身鲜血的恶鬼,他正用古怪的姿势朝着二人爬行,样子就像一条跳上河岸的鲶鱼。
先前拼命奔逃了足足半盏茶时间,两人皆以为早已远离是非之地,于是停下脚步,稍事歇息。哪知道刚在路旁坐下,这只恶鬼便如跗骨之疽般跟了上来。
鬼对两人的行踪了如指掌,是真的阴魂不散还是另有原因?
夏硕不愿多想,长身而立,慨然说道:“躲是躲不过了,只能一战!”
“完全同意!”美少年王良玉深表赞同,并用一个潇洒的姿势挡在夏硕身前,口中说道,“夏兄多次救我于水火,这次让我与他同归于尽,夏兄速速逃命,离开红线岭。”
“心领了,”夏硕讳莫如深地一笑,“我今天就不离开红线岭了。”
此语落地,夏硕足尖一点,脚下施展一招醉仙赶月,从王良玉头顶翻过,落在恶鬼面前,恶鬼还未察觉,便觉得身上拳如骤雨,痛如撕心。
这厮大吼一声想伸手还击,但夏硕步法如风,早已绕至恶鬼身后,又使出一招苍鹄贯日,右脚自下而上踢在恶鬼下颚。
“别打啦!”恶鬼长跪于地,高声嘶喊,“王八蛋!连鬼都打!能有一点儿正常人的行为逻辑吗?他叫你跑,你就不能跑吗?!”
夏硕冷笑一声,没有再对鬼物出招。只见他悄然转身,以手做钳,生生钳住一只拿着板砖的小手,这只手正要袭击他毫无防备的后颈,而手的主人,正是游侠美少年王良玉。
“戏演够了吧?”夏硕眼神锐利,反手扣住王良玉的脉门,“沿路为他留下标记,真以为我银燕子是浪得虚名?”
“放了他!”恶鬼一看王良玉被擒,失声大喊,“你不放了他,我马上就跑路!”
“我有好轻功,”夏硕回答,“我可以先打昏他,再过来打昏你。”
“夏兄,别生气,这只是一次另类的行为艺术,”王良玉转向恶鬼,悲伤地开口,谷玉东,别装了,再装下去,你可能会落下终身残疾。”
谷玉东闻言,立马扯下头上的恶鬼面具,哀声说道:“夏硕,我承认他这锦囊里的计划实在是烂的一匹,你比我更加凶恶,姻缘钗归你,请留王良玉一条狗命任何?”
“谁说我是来找姻缘钗的?”夏硕又是一笑,朗声说道,“二位,我其实并非长安游侠,而是当今大唐赏善司麾下大理寺丞,大理寺将我安插在游侠之中,是为了收集各类消息,方便缉捕流亡江湖的亡命盗匪。”
“大理寺?刑事案件调查处,”谷玉东很疑惑,“装鬼也犯法?”
“装鬼不犯法,杀人便犯法了。”夏硕回答,“这三日内,共有四十九名游侠进入红线岭寻找姻缘钗,却无一人返回长安。我认为,有人在用姻缘钗做饵,诱杀我大唐游侠。”
“莫拿这种事开玩笑!”谷玉东大叫,“我二人只想吓走竞争对手,但还没有成功吓退一次,就被你死命殴打了两轮!”
“巧言辞令,”夏硕沉声道,“如何解释你们的同伙?树林中的狐仙是谁?我有理由怀疑,你们是一个有组织有预谋的犯罪团伙。”
“我怎么知道是谁!”谷玉东大喊,“我的同伙就是王良玉,现在我们团伙已被你一网打尽,大家讲道理,光是道具就已花光了我全部的积蓄,我会有钱再去请一个戏子吗?”
“不是你请来搭戏的?”美少年王良玉突然打了一个冷战,“刚才我还很愤怒,以为你擅自给自己加戏,没料到……没料到是真狐仙!”
“你俩还在跟我演戏,”夏硕强作镇定,声音却微微有些发虚,“我办案高达三千四百五十六起,能从一个人的智齿生长时间分析案件的结局。”
“你这是无耻的栽赃!”谷玉东言之凿凿,“你们走后,突然出现各种妖怪对我进行惨无人道的殴打,如果不是有人大力踹了我一脚,我根本无法跑掉!”
说完,谷玉东撩起衣袖,小臂满是淤青,手掌上还有一排性感的牙印。
夏硕沉默半晌,抓耳挠腮,方才喃喃自语:“果然……案情无比复杂,难怪像他这样的高手,也会平白无故消失……”
“什么高手?”谷玉东发问,“谁平白无故消失?”
“锰冲消失了。”夏硕短叹一声,低声作答,“其实……我并非一人前来,与我同行的还有大理寺正锰冲,他号称赏善司大理寺第一高手。但我们刚刚进入红线岭,他就毫无征兆地消失了,你们初见我时,我正在树上登高望远,寻找他的踪迹。”
谷玉东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狐仙,必定是狐仙所为,二位仁兄,不管你们怎么想,我是坚定地想要逃跑。”
“夏兄,在下也必须逃跑!”美少年王良玉也非常紧张,“麻烦你快放了谷玉东,我们马上跑路回长安,说不定还来得及吃个早餐!”
“二位莫惊,这里不是蛮荒之地,大唐没有鬼,也没有狐仙。”夏硕道,“我料定此事必为凶徒作怪,你们虽然不曾杀人,却也扰乱了社会治安。如今我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若帮我弄清此事的来龙去脉,我非但既往不咎,还会禀明赏善司总督大人,让二位名扬天下。”
“夏兄,你别这样,”谷玉东近乎哭了,“一言不合,就要我们帮你拼命。”
“夏大人!”美少年王良玉也哀声恳求,“我此生杀过最大的活物是一只老鹅,请你不要强人所难,我对人生还有许多美好的憧憬。”
“留下来助我一臂之力,还是拒捕,请幸福二选一。”
“拒捕何罪?”
“当斩。”
谷玉东笑了:“夏兄,坦白讲,你真是个王八蛋。”
......
“世上没有鬼,也没有狐仙”
除了不断重复这句话,夏硕还说:“我们此时应当考虑去往何处,毕竟敌在暗我在明,贸然行动,必定功败垂成。”
“红线岭,月老庙,狐仙迷人,鬼上吊,”谷玉东分析,“往前是月老庙,往后是乱葬岗,在我的理解里都是自寻死路。不如我们爬上山顶,或许能找到制伏妖怪的神仙。”
“我说过,狐仙妖怪都是无稽之谈,”夏硕再次申明,“编造这个传说的人,一定和放出姻缘钗消息的人同为一路,这样才方便掩人耳目。”
“王爷?!”王良玉大惊,“他为何对长安游侠苦大仇深?”
“并非王爷,”夏硕回答,“我和锰冲出发前,赏善司总督亲自拜访陛下。王爷说,姻缘钗之事纯属无稽之谈,他虽然真的有个女儿,但今年才三岁。”
“三岁也好,”美少年王良玉自言自语,“毕竟是官宦家庭,我接受童养夫这个设定。”
“贤弟莫要跑题,”夏硕徐徐发问,“二位不妨回忆一番,究竟是谁向你们提供了姻缘钗的信息?”
“秃头孙!”王良玉道,“赚我白银三两,还无耻地欺骗了我的感情。”
“我们也怀疑过他,”夏硕抬起头,目光黯淡无比,“但秃头孙已死。”
“死了?!什么时候?”
“就在今日,死于长安城外胭脂林,死时遍身鲜血,尸骨不全,如同被野兽啃咬。”
王良玉和谷玉东目光已经呆滞,齐声哀呼:“夏兄,为何你的线索都是在暗示我们,狐仙是存在的,凶手是可怕的,我们是必死无疑的?”
三人刚刚说到此处,只听头上传来一个低沉的颤音——“三位少安毋躁,大唐没有鬼,也没有狐仙,但却有很多不幸迷路的高手。”
三人循声抬头,只见一条人影倒挂在半空之中,模样如同传说中的仙人。
“神仙!”
王良玉和谷玉东倒地便拜,夏硕却闷吼一声:“来者何人,为何停在天上?”
“小夏,不要发暗器,不要扔板砖,我是锰冲,我没在天上,我挂在了树上。”
“老锰!”夏硕声音激动,“莫非你是倒挂于树,观测敌情?”
“其实不是,”锰冲平静地回答,“迷路一整天,想要摸个鸟蛋吃,不料天色漆黑,轻功预判失误,所以卡在了树枝上。”
“原来你只是迷路,并非凭空消失。我早该想到的,你的刀法已经万夫莫敌。”
“感谢你真诚的夸奖,”锰冲回答,“但能不能先放我下来,我已经倒挂了三个时辰,老实说,现在有一点儿脑充血。”
“老锰,少安毋躁。”
夏硕正声回道,旋即从腰间抽出软鞭一根,鞭出如龙,急急抽于锰冲身后,树枝应声而断,而锰冲衣衫却没有半分损伤。锰冲也是一等一的好身法,只见那树枝刚断,他就使出一招白猿迁枝,在半空翻出数个空翻,旋即稳稳落地。
“追风银燕子,索命探云鞭,端的是好身手,像你这样的高手,我们留你不得。”
粗哑的声音从树林阴影中传来,随着声音落地,一大群形态各异的妖怪从林中蹿出,领头的妖怪无须赘述,就是那只白袍毛脸的妖异狐仙。
“口出狂言!可认识我天下第一快刀!”
锰冲见对方人数众多,当机立断挡在几人身前,轻声说道:“你们先走,但别从原路返回,要朝北去月老庙,庙中有我收集的证据,月老雕像下是逃生的暗道!”
“高手!不需要帮忙吗?”谷玉东问道,“你一个人能不能行?”
锰冲头也不回道:“自然不用,我纵横大唐十几年,斩敌无数,未尝一败。”
“高手!”王良玉也表示关心,“不如我们一起对敌,大不了同归于尽。”
王良玉和谷玉东的话让锰冲深受感动,回想自己风雨江湖路,几曾遇见如此热血的长安游侠,于是他一边回头微笑,一边喃喃说道:“二位忠肝义胆,未央宫游侠果然……”
王良玉和谷玉东已跑出三百步。
“果然……跑得很快。”
说回逃命三人组,王良玉第一次见到百鬼夜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于是颤声向夏硕发问:“夏兄,你看高手能不能赢?”
夏硕异常冷静:“寻常之人,能进赏罚司大理寺吗?何况他是大理寺第一高手。”
“真的没人见过他拔刀?”谷玉东也问。
“见其拔刀者死!”
“你们大理寺真靠谱!”谷玉东心悦诚服,“我觉得整个人都开朗起来了。”
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像是锰冲的声音。”谷玉东道。
“不可能,”夏硕尴尬地回答,“肯定是幻听,毕竟是第一高手……”
又是一声惨叫。
“确实是锰冲啊。”谷玉东道。
夏硕:“你们要对他有信……”
再次传来一声惨叫。
赏罚司第一高手,
卒。
………
红线岭,月老庙。
四周绕竹,三面环水,无路可走。
女子,美丽异常的女子,跪倒在月老庙前,足踝上绑着一根鲜红的细绳。
双剪水眸,半点胭脂唇。
花见则羞,月见则闭。
刚刚逃至月老庙的三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
谷玉东径直走到女子身前,开口发问:“小姐这厢有礼,请问你是妖怪还是人?”
女子不答反问,启唇问道:“你们为何要来这里?这里是一条死路。”
“什么是死路?”谷玉东又问,“小姐能不能为我们指条活路?
“你的问题太多,”女子依旧跪倒在地,濙淡回答道“问题太多,就不会快乐。”
听完女子一番言语,夏硕眉头一皱,将谷玉东拉到身侧,正声说道:“小姐满口哑谜,胡言乱语,难道和那些凶徒是一路人?”
“他们?”女子一声冷笑,“他们算什么,蜗角争荣,流光一世,不过浮名而已。”
“那小姐为何来这荒郊野地?”
“我来祭狐。”
“大唐有狐?”
女子凄然一笑:“当然有狐,狐已归,君胡不归。”
谷玉东沉思良久,眉头紧皱:“这位小姐的话很深奥,讲道理,我没听懂。”
美少年王良玉也沉思良久,眉头紧皱:“讲道理,我也没听懂。”
“没懂也好,”女子语声淡然,“世上的人,想得越明白,活得就越不明白,你们只需要懂一件事就好。”
“什么事?”夏硕发问。
“你们都是狐的祭品。”
女子双眼如血,长袖一卷,月老庙四面蓦地升起股青烟。
“还挺香。”
......
醒来之时,三人已被捆绑于木粧之上,放眼四顾,月老庙前妖孽横行,蔚为壮观
“凶徒猖狂,”夏硕大怒,“放我下来!
旁看守的猪妖回答:“你的人生过于天真,不如叫我们自砍双手。”
“这位妖怪说得也有道理,”美少年王良玉趁机开口“敢问仁兄可是猪妖?”
“这位小哥竟生得如此俊俏,”猪妖娇羞回答“奴家可不是仁兄,奴家是朵美丽的娇花,温柔无比的姑娘。”
“什么?”一旁的谷玉东大惊,“你还是头母猪!”
二位勿被皮相蒙骗,”夏硕依然情绪激动,“这些人根本不是妖!”
“夏兄,”谷玉东很疑惑,“你何以如此肯定?”
“对,夏硕,你何以如此肯定?要知道聪明过头,活得都不长久。”
熟悉的声音从月老庙中传来,只见本该身死的锰冲从庙中踱步而出,那名白袍狐妖也与他齐头并行,缓步走到受缚的三人面前。
“高手!”谷玉东一声惊呼,“你居然迷路到了这里!”
“你是天真,还是智障?”美少年王良玉提醒,“按照剧情来看,他才是幕后主谋!”
“不错,”锰冲嘴角一撇,“一切都是我一手设计的,伪造消息,诱杀游侠,施计诈死,引你们来月老庙全部是早有预谋的圏套。”
“锰冲,我早该猜到是你!”夏硕怒斥,“若非我顾及同袍之情,一味信你,怎可能让你胡作非为,瞒天过海?”
锰冲淡淡一笑,说道:“你说得很对,你们这些人习惯了任侠使气,一诺千金,我就是利用了你们的弱点,所以才能一网成擒。说句实话,以你银燕子的绝顶轻功,我若不略施小计,还真有可能让你们逃出生天。”
“猪狗不如的小人,”夏硕牙关紧咬,恨恨道,“告诉我,你身为大唐官吏,荣受赏罚司恩典,为何要勾结贼子,谋害我大唐游侠?”
“荣受赏罚司恩典?”锰冲尖声一笑,“你以为我真是赏罚司大理寺官员?大理寺能将你安插进游侠之中,难道我的组织就不能将我安插进大唐吗?也不怕告诉你,我诱杀游侠,就是为了削弱大唐势力,逐步掌控大唐的地下信息网,如此大计,岂能毁于你们这些浪荡游侠之手!”
“大人深谋远虑,算无遗策,不禁使我想起远在阴间的亲生父亲。恕属下直言,有那么一个感性的片刻,属下几乎爱上你。”一旁的狐妖趁机向锰冲表达敬仰之情,说完此话,他又果断掀起头上面具,露出一张赤发碧眼的异族脸孔。
原来这狐妖不是别人,正是长安西市中的西域贩马人。
“噢!王八蛋!”王良玉大骂,“居然是你!”
“当然是我,”贩马人脸上满满的都是骄做,“除了个混迹市集的贩马之人,谁还能把姻缘钗的消息散布得如此之快,对于这次的行动,我只能给自己满分。”
“人生真是太无常了,”美少年王良玉忧伤地表示,“我只想找个马而已,没想到竟遇到一个诡计多端的组织,牵扯到战争。”
“诡计多端是神机妙算的近义词,”锰冲仰天长笑,高声问道,“三位还有问题吗?”
“有。”美少年王良玉回答。
“问。”锰冲道。
“能放了我们吗?”谷玉东问
“你是天真,还是智障?”谷玉东眼眶已经潮湿,“或者你有常人难及的幽默感?”
“装疯卖傻,胡言乱语,”锰冲沉声道,“你们还是去死吧,带上你们的天真与无邪。
锰冲话音一落,作势拔刀,但恰在此时,月老庙中又传来一阵幽幽的女声。
“七十二个,足有七十二个了。”
人随声来,声伴影动,美丽的女子从月老庙中翩然飘出,她衣袂带风,足不沾地,就如那河岸旁不经风雨的蒹葭。
“人间仙子啊,”谷玉东轻叹,“体迅飞凫,飄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罗马雪山下的雅典娜女神,想来也不过如此吧。”
“你认识雅典娜?”美少年王良玉接腔:“但我想善意地提醒你,这位人间仙子就是把我们迷昏的人,所以她也是锰冲的同伙。”
“理论上是这样,但是王良玉你仔细看看,锰冲的表情比我们还奇怪。
“咦?”美少年王良玉很疑惑,“不是他的人?难道是剧情反转大火拼?”
“咦?”锰冲比王良玉更加疑惑,“难道不是你们的同伙?”
“凭良心讲,我很希望是。”美少年王良玉很坦白,“但我的同伙只有谷玉东,我们先前已经被夏硕一网打尽如今又被你们一网打尽,我看继续下去,可能会被这个姑娘一网打尽。”
“莫非是真的狐仙大人?!”
谷玉东迫不及待地说出自己的推测,引得在场之人片哔然。众假妖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交流说法的真实性。
但女子却对他们毫不在意,仿佛所有的生灵都如寒冰样透明,她只是缓慢行到空地中心,轻捋耳边被风吹乱的发,淡淡开口道:“你们都要死。”
“我已经看开了,”谷玉东白眼一翻,“反正没人准备让我活着。”
但锰冲显然没谷玉东这么豁达,只见他手按刀柄,双目血红,闷声吼道:“姑娘,不要装神弄鬼,妖狐修炼百年无人问津,你突然出现,究竟所为何事?”
“为了祭狐,”女子凄然一笑,“你们以前所杀之人加上今天在场的人,正好是七十二地煞之数,因果循环,以血祭狐,乃是天意。”
“谁是狐?”
“我就是狐。”
女子刚说到“是”字,锰冲却已忽然发难,原来他故意问话,是为抗乱女子心神,他好趁机拔出无坚不摧的天下第一快刀。
“锰冲拔刀了!”谷玉东大喊,“王良玉!快看天下第快刀!”
女子眉头一皱,长袖一挥
大理寺第一高手,
卒。
“果然没人见过他拔刀,”美少年王良玉叹道,“以后也不会有人看到了。”
锰冲身边的贩马人见其毙命,立即说道:“这位姑娘如天仙下凡,不禁使我想到远在阴间的亲生母亲,我对母亲只有尊重,没有敌意,所以后会有期,江湖再见!”
说完转身便跑,健步如飞。
女子面无表情,只是往空中轻轻一跃,身形化作一只灵巧青狐,众人只见半空中华光一闪,包括贩马人在内的一十九名匪类,竟齐齐倒地,顷刻命。
青狐又在空中盘桓数周,这才悠然落地,变回那出尘的女子。
“多谢女侠!”谷玉东高喊,“祝你早日白日飞升,得道升仙!”
“多谢女侠!”美少年王良玉也高喊,“祝你皮肤白嫩,永远年轻!”
夏硕没有开口,他只是看着女子的脸,眼中光芒闪烁,心中思绪万千,而女子此时也转过头来,轻声对木桩上绑缚的三人说:“其实你们都是好人。”
“这位女侠分析得太有道理了,”美少年王良玉兴高采烈地叫道,“真是不容易,想不到还遇到了大团圆结局这位女侠,能不能先为我们松绑?”
“不能,”女子看看脚踝上的红绳,说道,“只有杀了你们,我才能破月老的红线阵,我才能逃出红线岭,我才能去找他。”
“女侠!手下留情!”谷玉东喊道,“找人和杀人没有因果关系,你告诉我想要找谁,长安城从怡春楼到朱雀门,从卖地瓜的到弹棉花的,人人都认识我谷玉东二爷!”
“我要去找邱夜。”
“树叶?”王良玉一脸惆怅,“怡春楼有个弹琵琶的姑娘叫菜花,会不会有点儿联系?”
“你找不到他的,”女子朱唇微启,“我身上有和他的烟缘线,只有我找得到。”
“你也找不到的。”
始终沉默的夏硕此时终于开口,只见他略一施力,便从木桩上一跃而下,原来他早已解开身上的绳索,只是他手段高明,所以没有人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青娘,”夏硕定定地看着女子,低声开口道,“我故意中他们的圈套,故意来这避无可避的绝地,就是想等你出现,给你一个交代。”
“你是谁?”女子问夏硕,“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我本姓嵇,”夏硕回答,“祖上避乱逃生,所以改姓了夏。”
“姓嵇,你是邱夜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后人。”
“后人?邱夜呢?他为何不来找我,他答应过我的待他了断尘绿,就与我远赴仙山,抚琴观鹤,再不过问世间琐事。”
“先祖嵇康已死,为晋朝文皇帝司马昭所杀。”
“他不会死,你骗我!”女子朱唇轻颤,双目紧闭,眉峰蹙成一道黛色的山峦。
夏硕苦笑一声,画声道:“青娘,大梦该醒了,不只是先祖嵇康已死,连晋也早都亡了,你在这山中痴等,又怎知世上早已沧海桑田?”
“既是人间已变,你又为何来找我?”女子声线渐变,已带有一丝哽咽。
“先祖遗训,嵇氏后人,须找到名为青娘的女子,告诉她并非嵇邱夜轻诺食言,而是红尘多变,他身不由己,走不出君王的江山。”
夏硕说完,只见女子已呆呆怔在原地,被风吹落的竹叶在半空中盘旋数圈,散落在她瘦削的双肩之上。良久之后,她才轻声问道:“如今是什么年岁。”
“物换星移,云烟过眼,此间已是大唐。”
“离叔夜辞世有多少年了?”
“距先祖与你分别,已是整整好三百年。”
女子长袖轻卷,看着月华如练,“我已经等了三百年?”
“绝无虚言,”夏硕对女子说完,转头对着谷玉东和美少年王良玉歉意一笑,说道,“这两位游侠是我请来的证人,我说的话,他们都可以证明。
谷玉东和美少年王良玉被绑得像两只死狗,只好在木桩上点头称是,顺便心中暗骂,“王八蛋,你的演技真是天下无敌,要不是打不过你,今天一定给你作伪证!”
“三百年,为了一句诺言,我等了三百年,你们嵇家的人,找了我三百年。”
女子素手交叠,双眸看向被夜风吹皱的春水,沉漫在数百年前的回忆里,追忆着与那孤高男子的第一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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