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靖哥像在跟楚东辰聊天一样,笑嘻嘻地拒绝了,说再等等,不然他毕业前要演讲两次。
一个学生跟老师、校领导说话的时候嬉皮笑脸,楚东辰估摸着如果是他,就差不多凉了,但换成靖哥,听靖哥说话的老师和校领导竟然和靖哥一起笑起来,说等他好消息。
楚东辰没听懂,问靖哥,靖哥说11月份还有决赛。
楚东辰想当然地把数竞替换成了他了解的体育比赛,问靖哥能拿第几名。
靖哥很谦虚地和他说争取拿第一。
楚东辰很为他振奋,他看过靖哥“训练”的样子。
他看不懂靖哥做的题、写的内容,他只能看出靖哥向空白处下笔时从不会停顿、犹疑、返回察看题干、图形信息,像几横排长的代数式、交点多到眼花缭乱的几何线条内容都熟谙于心,像设定好程序的电脑。
数学老师夸他是天才——
那当然,靖哥永远是最厉害那个。
哪怕楚东辰数学还不能考到三位数,依然与有荣焉。
靖哥说出的话,从来没有落空过。
他是楚东辰见过说话,哪怕是吹牛也最算数的一个。
决赛结束后,楚东辰再见到靖哥,是在周一升旗典礼的演讲台上。
三千多名师生在下面眼神灼灼地盯着台上慢吞吞走上来的少年,眼神各异,有敬佩、羡慕,也有因为听闻过一些有关于这位竞赛金牌学生别的事情而发自内心的厌恶。
楚东辰知道靖哥肌腱炎到现在还没好,只能一步一步慢慢地走。
还是冬天,天很冷,他只穿着一件毛衣,消瘦地立在台上,他向下看了一眼,没先说话,先笑了一下,白气从他嘴里冒出。
不知为何,楚东辰又想起去年在篮球场一夜、一夜孤零零打篮球的少年。
好像他从未变过。
楚东辰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这么想,只是看见他的笑,想起他在最压抑、消瘦的时候,也这么笑,看不出来他很难过。
少年握住了话筒,隔得不近,楚东辰看不清他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只看得见他嘴角似乎带着点笑,眼镜框、下颌、肩膀勾出一个很锋利的线条。他眨了眨眼,声音懒洋洋的,眉眼里带着很年轻、很野的桀骜,像从前在篮球场上与楚东辰说他能拿第一时那样。
楚东辰想,可能这辈子他都忘不了靖哥在台上的神情和说的话——
靖哥很低的笑音从话筒里传出来,他掀起眼睑扫了讲台下乌压压的学生一眼,道“领导让我作为各位的优秀代表讲讲经验……我的经验,各位努力一辈子,也比不上我。”
靖哥像模像样地向台下一鞠躬,明明就两句话,楚东辰却好像从靖哥这两句话里听出来一些数学之外的意味“所以学不会的,趁早放弃。祝各位学业有成,高考顺利,谢谢。”
演讲台下的校领导脸都青了,显然之前对稿的不是这一版。
靖哥又慢吞吞地向台下走,楚东辰始终看着他,靖哥临下台时,向高三七班这边看了一眼。
楚东辰知道靖哥在看他,但靖哥没找到他,就下去了。
楚东辰也万万没想到,演讲台上错开的那一眼,是他见靖哥的最后一眼。
直到高考后,楚东辰都没再见过靖哥。
高三学习压力重,靖哥那么厉害,估计另有比赛的去处,不可能再因为那些过去的事折磨自己,楚东辰放下了心,专心备考。
但他那时自以为是的“放心”,日后成了楚东辰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
很多年后他都在想,是不是如果他那时再小心一点、再仔细一点、再了解靖哥一点,是不是靖哥就不会走到最绝的那一步。
直到大一结束,楚东辰接到了顾蕾的一个电话。
楚东辰在大学又认识了挺多合得来的兄弟,他很惋惜靖哥在高考后也没有联系他,但他不知听谁说,靖哥竞赛考出成绩后直接去了国外,想着靖哥可能学业很忙,在国外也不方便与他联系,一年里就慢慢淡了。
直到顾蕾的这通电话。
顾蕾在那边哭,除了这次,顾蕾只在高二第一次撞见靖哥和那个语文老师在一起的时候偷偷找楚东辰哭了一次。顾蕾哭得喘不上气“楚东辰……端木、端木他自杀了……”
“什么??”楚东辰以为他听错了,“你说的谁?端木寒靖??”
楚东辰不信,翘课也买了当天的飞机票,赶回了h市。
他只找到了靖哥的墓,在公墓很狭窄的那一点地方蜷缩着。
年三十在篮球场找到靖哥的那年,楚东辰哭着骂了一顿靖哥,逼着靖哥带他一起回靖哥住的地方。
那天凌晨四五点,楚东辰睡到一半起来找厕所,在外面的沙发的上看见了一动不动蜷缩在沙发上的靖哥,他看上去很平静,只是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东辰颤抖着联想起什么,打车跑回家里,翻出电脑打开那几个篮球场的监控保留备份,一个月一个月、一天一天地找日期。
四月,五月,六月,七月——
直到最后一个监控还有效的上上个月。
楚东辰看见了靖哥。
一个人在篮球场里打球,他肌腱炎好像还没好,连慢慢跑都跑不起来,一会儿就累了,抱着球安静地坐到长椅上,休息一会儿再继续。
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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