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黑影,横过夜月。
慕清流飘然而下,落足于任意身边。
一缕晚风刮起簌簌树叶,打破了密林中诡异的安静。
看着满地尸首,慕清流面无改色,唯独瞧见死去的苻坚时,他才露出动容之色。
慕清流感叹道:“攻灭燕国,出兵西拓,北取代国,一统北方。苻坚虽生于氐族,但其却从不以氐族为中心,而是想融入汉族。我本以为他此次南侵可一统天下,却不想他建立的大秦,竟会这般一朝之间,毁于一旦。”
任意轻笑道:“你魔门上一代圣君墨夷明可是辅佐石赵,有志驱除胡虏,复得汉士江山。难道如今你魔门不以汉人为尊?”
慕清流一愣,继而苦笑道:“原来任兄早已知晓慕某身份。我圣门自然意属汉统,志力驱除胡虏,只是这些年来慕某也一直在思,若胡人汉化是否可行?!”
任意应话道:“自然可行。”
慕清流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以任兄之才,可否教我?”
任意淡淡道:“无论是驱胡复汉,亦或者胡汉相融均无对错。”
慕清流讶道:“任兄认为两者并无对错?”
任意点了点头,缓缓道:“胡乱之始,慕容鲜卑大掠中原,抢劫了无数财富,掳掠了数万汉族少女,在回师途中大肆**,而后甚将八千名少女投入易水,引易水断流。羯族抢掠之时尤甚,他们不携粮草,只以我汉族女子为粮,其羌、氐、匈奴,亦然如此。”
任意长吐一口气,接着道:“胡汉之仇根深蒂固,驱胡复汉何错之有。”
这番讲述后,慕清流也吐出口长气,道:“如此说来,任兄为何又认为胡汉相融可行?”
任意道:“数十载过去,如今北地胡人逐渐汉化,而汉族也正融于胡族。事已至此,胡汉相融实乃大势所趋,他苻坚自然无措,只是族仇难消,胡汉相融非在一朝一夕,真要说错,错只错在苻坚生错时代罢了。”
慕清流听得怔怔出神,任意一番话语,直令他恍然大悟。
半晌,他如梦初醒,躬身一礼道:“任兄之才,慕某佩服。”
说着,他又问:“任兄可有志天下?”
任意笑道:“我生性懒散,对天下共主之位,毫无志愿。”
“生性懒散,毫无志愿?”
任意点头。
慕清流愕然,他一番话说的轻描淡写,就好像要取得‘共主之位’,仅在他意愿之间,实则轻而易举,不过不屑为之一般。
但一想到日间这位的惊天之能,似乎世界一切都可任他取舍。
慕清流摇头轻叹,忍不住又问道:“你既无意于天下,那又为何要与苻秦一战?”
任意道:“我也是汉人,不灭他苻秦,不屠他胡族,难平我心境。”
慕清流微微皱眉,继而道:“任兄也道‘族仇难消,胡汉相融非在一朝一夕’。你此举岂不是加深族怨?”
任意淡淡道:“灭他苻秦的乃我‘天君’任意,屠他胡族为‘燕云十八骑’,此战与汉族,与南朝何干?”
慕清流愣住了,他一脸呆滞的站在原地……直至此刻他这才明白,原来今日这惊世一战并不决出天下所属,一切不过是私怨,仅仅只是私怨。
只因他心不平,只因他想为,所以苻秦百万大军才埋葬边荒?!
‘天君’任意?这便是所谓的‘天君’?!
‘视大地为砧板,笑众生为鱼肉’,超然世间,超然一切……
“这乱世若说起源头,其实还只在他司马皇室与南晋那些世家身上。”
语声尤在耳畔,但等慕清流再看时,身边早已不见了任意的身影,只余一地死尸。
他不禁长叹道:“苻秦被灭,北方必定四分五裂,而南朝与那些世家……天下乱矣!”
……
建康都城。
乌衣巷,东院望淮阁。
天竺佛教自汉传入中土,僧侣多为竺、支等姓,中土汉人出家为僧,也因而会改姓竺或支姓。
支遁正是一出家僧人,他乃谢安方外好友。
谢安与支遁两人并肩凭栏,宋悲风持剑立于二人身后。两人此刻俯瞰下方,看着缓缓注进大江的秦淮河。
阳光漫天下,河水闪闪生辉,两岸房舍林立,风光明媚。
一夜弈棋,如今二人仍未歇息。
谢安昂首向北眺去,他一双眼睛仿佛要看清北面战事一般。
支遁轻叹一口气,缓道:“谢兄此刻再过担忧也无济于事,还不如静心等待,待战事一决,既会有消息传回。”
谢安苦笑道:“玄侄出征之前,我曾告诫他‘遇事须冷静,为帅者更不可失智’,可面对如此一战,安,亦是心中难静。此战若败,我大晋将要亡矣!”
支遁露出了无奈的神情,凝望一艘艘驶过的帆船,淡淡道:“事有因果,天有定数。谢兄为何看不明白?”
谢安吁一口气,刚要说话,却听见一片吵闹声从外传来。
他皱眉问道:“外边发生了何时?”
“悲风这就出去看看。”
看着宋悲风疾步走去,支遁道:“会否是战事已有结果?”
谢安笑道:“原来大师心中也一直挂悬此事。如若战事有了结果,他们当以飞鸽传书送来快信。除非……除非……”
他说着,双手忽然一颤。
支遁接下去道:“除非战事已决,且北府全面大胜。唯有这般,小玄才会派人回来禀报,传讯于整个建康都城。”
话音一落,吵闹的声音渐渐清晰,甚有笑语传近。
谢安不禁激动道:“胜了?难道真的胜了?!”
话犹未已,一阵急促的足音,一脸喜色宋悲风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一北府士卒。
不等谢安启口,传讯兵扑跪在地,兴奋得热泪狂涌而出,颤声道:“禀……禀安公,苻秦战败,苻秦战败了!”
无须他多言,震天采声,高呼不绝!
谢安捋须一大笑道:“好,好,小儿辈,大破贼了!“
支遁不禁也露出了笑容。
宋悲风道:“请安爷立即起驾,入宫向皇上贺喜!“
谢安正欲移步入宫,这时地上那传讯兵却突然喜意一止,开口道:“安公,玄帅有书信命小人带回,还亲安公亲启。”
谢安一愣,瞧着递上的过来的信笺,露出狐疑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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