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的这一声滚,算是直接捅了马蜂窝。
那为首的年轻公子哥立马面色大变。
直接朝着徐凤年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王八犊子,敢在老子面前装象。”
结果话音尚未落下。
那名公子哥就直接被一股劲风打出了客栈外。
一旁的店掌柜一看,早已经傻眼了,就要上前劝。
这时,只见徐凤年把桌上的二百两银票捏起一甩,直接落在店掌柜的手上。
“掌柜的,这钱算是赔你的桌椅板凳钱。”
徐凤年斜眼一瞧,朝着那帮子人看了一眼,然后站起身来,道:“有不服的,出来。”
说着,徐凤年就朝着客栈外走去。
徐凤年这一走出去。
客栈里顿时热闹起来。
都是江湖上的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就在这时,只见那一队人中走出一个中年人。
那人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客栈。
客栈中的食客们纷纷探出脑袋,一个个嘀咕道:“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
此时,客栈外的街道上也已经站满了人。
徐凤年站在当街之上,负手而立,等待着从客栈之中走出的人。
不多时,果然看到一名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中年男子白袍玉带,袖窄而衣身宽大,袍子是位列离阳王朝头等贡品的蜀锦质地,领、袖镶有细致缜密的织锦金边,大处素雅,小处尊贵,尽显男子的儒雅风范。
中年男子腰间悬佩长剑,剑鞘乌黑古朴,似由蛟蟒之皮制成,但真正出奇处在于这把剑并无剑格,亦无剑柄。
徐凤年通过这一柄剑,已然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祁嘉节,京城第一剑客!
他前往太安城时,温华挑战的人中,也有此人。
对于这位京城第一剑客的生平,徐凤年自然是有所耳闻。
祁嘉节自九岁提起那柄家传名剑“班象”练剑起,三十年间,北走两辽,南游江淮,东临碣石,西至剑阁,访遍天下名山大川。
期间祁嘉节曾于十八岁换剑“斜阳”,先后向东越剑池宗主宋念卿、广陵春雪楼首席供奉柴青山、棠溪剑仙卢白颉在内六位剑道宗师挑战,六战皆负。
随即,回京闭关,二十六岁出关之日,换杀剑“腥膻”,在辽东边境一人一剑力战北莽八百精骑,全身而退,斩下三百余头颅。
而立之年,换剑“长铗”,无锋无柄,因此若是倒提剑鞘,剑即滑落出鞘。
世间长剑自古本就别名长铗,祁嘉节换取此剑之意显而易见,世间长剑千百万,有我长铗一柄便足矣。
故而祁嘉节与那自己更改名字的北莽剑气近黄青,并称为“祁术黄道”,被分别视为邓太阿和李淳罡先后两任剑神的继承者。
徽山大雪坪新评出的离阳十大高手,在轩辕青锋之后便是祁嘉节,名次犹在重返东越剑池担任宗主的柴青山之上,更让祁嘉节名声大噪的是以清高自负著称于世的徽山紫衣,竟然公开说了一句“祁先生境界不如我一尺,杀人我不如祁先生一丈”,这直接让多年不曾出剑示人的祁嘉节达到声望巅峰,隐约有了北地第一高手的江湖地位。
京城谁人不知祁先生。
紧随着祁嘉节出来的,还有不少人。
和祁嘉节一道从京城而来的,大多数都是京城达官贵人的子弟。
一个个的都知道祁嘉节的厉害,都是心想着有祁先生出马,料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年轻,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但是,事情的发展远超过他们的预料。
因为,他们发现对待寻常武夫根本不会用剑的祁先生竟然破天荒从腰间摘下了那把名剑长铗,握在了手中!
在祁嘉节拔剑的瞬间,四周街道上围观的看客们尽数都感觉到了一股剑气之寒。
徐凤年眉头一挑,道:“你要替他们这帮纨绔子弟出头?”
祁嘉节一脸平静的说道:“此次出京,由我保护他们。”
徐凤年闻言,笑了笑,道:“好,那就请你先拔剑吧,我若先出手,你没有拔剑的机会。”
这话一出,周围不少人都震惊无比。
对祁嘉节这种有望成为剑道魁首的宗师,居然敢说这种狂妄之言,着实是让人大跌眼镜,不知道是该说眼前这个白衣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还是该说他不知死活。
祁嘉节是何等人物?
能让祁嘉节连剑都拔不出来的人,当今世上恐怕只有青城山上的叶大真人才有这样的本事吧。
这个白衣年轻人,莫非是想要以势压人?
可祁嘉节虽不以充沛气机称雄武林,但能够成为京城第一剑客,武力紧随武评十四人之后,若说连剑也拔不出,那也太荒谬了。
眼看大战在即。
周遭看戏的人却是越来越多。
这时,祁嘉节斜提那柄铸于景龙剑炉的名剑长铗,全长三尺三寸,五指修长如玉的右手没有伸手去拔剑,但是长铗骤然间铿锵如龙鸣,出鞘不足一寸,客栈檐下顿时有寒冽风霜扑面之感。
这一次略作“停剑”后,长铗剑身出鞘长度猛然间暴涨至三寸有余。
长铗两次离鞘,都无比顺畅,但是世间事,可一可二不可三。
接下来长铗纹丝不动,四周一些听力敏锐的看客们,已经听到一阵阵如蚊蝇振翅的细微声响,不绝于耳。
有一些眼尖的人发现屋檐阶外,街面上,尘土渐渐飞扬,形成一个个陆地龙卷,旋转缓慢,如同一群黄裳女子曼妙起舞。
长铗以肉眼可见的极其缓慢的速度,出鞘一寸出头。
祁嘉节那不染尘垢的蜀锦袍子,开始轻轻颤动,如平镜湖面给蜻蜓点水了一下,轻起涟漪。
与之同时,街面上那些小龙卷刹那间破碎散去。
长铗终于又出鞘一寸。
四周不少看客在这剑势未出的交锋之中,已经是有些承受不住压力,满头大汗。
徐凤年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脸的风轻云淡,任由祁嘉节蓄势,当今世上能让他全力出手的人已然不多,绝对不包括祁嘉节。
那些造就小龙卷的尘土消散之后,随风而起,徐凤年随手一拂,轻轻拍散。
此时,祁嘉节握剑的那只手五指弯曲,转为虚握长铗,长剑急剧旋转,如掌心有惊雷滚走。
长铗剑身乘势又硬生生拔鞘三寸。
只见这名北地剑豪脚下的青石板,迸裂出一张蛛网,且那些裂缝不断向外扩张延伸。
吓得周遭的看客匆忙退后。
而与此同时,祁嘉节的白袍袍脚,开始飘摇掀动,然后动静越来越大,猎猎作响,如沙场上大风吹拂战旗一般。
当祁嘉节终于抬起右手,双指并拢,悬停在长铗剑身一寸之上的空中,祁嘉节的气势蓦然一变。
如果说先前如五岳高耸于中原大地,此时就是广陵大江滔滔东去入海。
在体内气机如江面涨潮猛然炸开后,祁嘉节浑身的气势几乎生长到了极点,长铗一剑也几乎全部出鞘,仅余下那剑尖不曾拔出而已。
周遭一些看热闹的看客们都忍不住出声叫好。
然而,就在这样的紧张时刻,有人却是发现面对祁嘉节的白衣年轻人居然走神了。
不去看祁嘉节这个劲敌,而是转头去看某一处山峰之上。
……
青城山,青羊宫,神霄阁中。
叶千秋正在看书,这时他突然心头一动。
起身走到小院中,朝着东边的英玄峰看去。
正在院子里打盹儿晒着太阳的李淳罡睁开一只眼,瞅了瞅叶千秋,道:“瞅啥呢?”
李义山正在拿着扫把扫地,听到李淳罡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这时,叶千秋缓缓道:“终究还是来了。”
李淳罡嘀咕道:“什么来了?”
叶千秋笑了笑,没理会李淳罡,而是朝着一旁的李义山道:“元婴,你去找一下吴灵素,让他派弟子到山下查看是否有人闹事。”
“然后,你再去一趟英玄峰,找龙虎山天师府的那位小赵天师聊一聊。”
李义山当即把扫把放到墙角,应声而去。
待李义山走了,李淳罡翻起身来,道:“有人闹事?”
叶千秋道:“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下,好了。”
李淳罡抠着脚丫子,道:“有人闹事还好?”
“哦……我明白了,合着你这是专门等着人家闹事儿呢。”
“这是哪个倒霉蛋啊,触你叶大真人的霉头。”
这时,叶千秋却是看向东北方,缓缓说道:“如果太安城里的皇帝打算在青城山杀人,你说我该怎么做?”
李淳罡一听,眼皮子一跳,道:“你不会直接去太安城杀皇帝吧?”
叶千秋闻言,不禁失笑道:“我是那种冲动的人?”
李淳罡却是翻了个白眼儿,道:“你的确不是冲动的人,可不代表你不会那么干。”
“你从前说过的话,我可是都记着呢。”
“你想让小泥人儿做女帝。”
“眼下,西楚曹长卿眼看着就要被离阳的几路大军给包饺子了,你这要是再不出手,我那小徒弟可就要受委屈了。”
叶千秋笑了笑,道:“杀皇帝这事儿,我还真没做过。”
“年轻的时候,我杀过不少人,达官贵人也多了去了。”
“唯独这皇帝还真没杀过。”
“其实,我不喜欢杀人。”
“只是,有时候用嘴皮子讲道理讲不通,只能用拳头去讲。”
“这些年岁数大了,杀心比年轻的时候少了许多。”
“这些年,我做过超然物外,隐居山野的高人,做过江湖人眼中的煞星,做过为国为民的大侠,也做过世人眼中的活神仙,还做过延续帝国气运的扶龙人。”
“从前,这个江湖,这个天下的翻书人是黄龙士。”
“现在,是我。”
……
青城山,英玄峰的半山腰上,一片水池畔。
一个身穿龙虎山普通道袍的年轻道士站在水池边,一脸平静的看着天穹。
一个身着儒袍的年轻人蹲在地上使劲眯着眼翻阅一本古籍。
蹲在地上的道人轻声说道:“凝神,此次行事,非君子所为啊。”
年轻道士道:“先生,虽然有违本心,但是我毕竟姓赵,是天师府道人。叔叔在太安城传道多年,如今在京城仍是岌岌可危,叔叔在信中自嘲连那青词宰相也做不得了。”
“况且这一趟到了青城山这几日,先生也看的明白,叶千秋的让吴灵素那个狗贼主掌神霄派大小事务,吴灵素是什么人,先生比我清楚。”
“若是这个狗贼得了势,不光是佛家的不幸,我们天下道门正统的香火也要飘摇不定。”
“我承认,叶千秋是道教百年不出的大真人,但他太高高在上了,将来神霄派主掌天下道门,叶千秋估计只是一个精神上的领袖,实际掌控诸多事务的还是吴灵素。”
“吴灵素不光是仇视佛教,还仇视我龙虎山天师府。”
“如果真有那一日,吴灵素不光得灭佛,还得灭我天师府!”
“我今日之举,算是给叔叔在天子那里再挣几分薄面。”
“有叔叔在京城一日,龙虎山天师府就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蹲在地上的年轻人眼睛几乎贴到了书页上,他感慨道:“两权相害取其轻吗?”
“那些大道理我就不说了,都说有一说一,我们读书人啊,知道的多了,就喜欢有一说个二三四,你不拦着,五六七八九也都来了。”
“有些时候扪心自问,确实挺惹人烦的。”
“行了,你做事吧,别管我,这本书不错,我找了好些年也没找着,借这个机会,先睹为快。”
赵凝神犹豫了一下,道:“先生你其实不该来青城山的,此事一出,不仅要面对徐凤年的怒火,甚至还要面对叶千秋的神威。”
“叶千秋推迟佛道争辩之日,或许就是在等我们动手。”
“毕竟,他是百年难得一出的道教圣人,能算到的事情,太多了。”
“更何况,还是这么多人合力出手。”
“我们面对徐凤年的怒火尚且有一线生机,但若是叶千秋震怒,那我必死无疑。”
“在徽山大雪坪葬身雷海的赵氏先祖和我天师府的老祖便是前车之鉴。”
“擅使雷霆者,必有雷霆之威。”
“我死也就罢了,先生你不该死在这里,先生应当比当年的荀平走得更远。”
白煜沾了沾口水,轻轻翻过一页,道:“心太大,胃口难免跟着大,伤身。”
赵凝神叹息一声,向前走出几步,闭上眼睛,手指掐诀。
就在赵凝神掐诀的同时,龙虎山天师府,莲池那棵紫金莲,最高处的一朵花苞,骤然绽放,又骤然凋零。
片刻后,赵凝神身形摇晃,虚弱不堪的跌坐在地上。
只听得他喃喃细语道:“一路行来,我不断告诉自己这般行事,是为中原道统气脉,是为离阳一国苍生,最少也是为我龙虎山天师府一家一姓的千年传承,但归根结底,不过是一己之私,想要了解那春神湖战败的心魔。”
白煜走到赵凝神的身边,轻声道:“凡夫俗子欺人,真人欺天地,难也不难,唯独这自欺一事,从来都是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如登天。”
他弯腰伸手搭在赵凝神的肩膀上,柔声道:“凝神,也莫要自责了,这一关既然被你跨了过去,就更应该珍惜。”
“至于我白煜……”
他话说了一半,踮起脚,使劲眯眼望向远方,又道:“我眼睛不好,可惜看不到那一剑是怎样的恢弘了。”
赵凝神举目远眺,苦涩道:“那就当我替先生看一回。”
……
青城山,神霄阁的小院里。
叶千秋淡淡一笑,道:“年轻人就是狠辣,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可惜,龙虎山这下是真的后继无人了。”
李淳罡在一旁道:“龙虎山怎么啦?”
叶千秋笑了笑,道:“没什么,就是不甘心蛰伏而已。”
“如果修道之人都不甘心蛰伏,那这世上又有谁能够甘心蛰伏呢。”
“终究还是修行修的不到家啊。”
“赵氏天师的辉煌,今日之后,将一去不复返了。”
与此同时,叶千秋又转头朝着东南方向看去。
他将北莽孕养多年的真龙捉回青城山来守山门,也算是帮了身在西蜀的陈芝豹一个忙。
陈芝豹有个狗头军师,叫谢观应,今日,他也出手了。
就在叶千秋朝着东南遥遥而望的时候。
青州,一楼大型楼船上,有个读书人盘膝而坐,身前摆有一只水碗,他双指捏着一颗洁白石子,微笑道:“既然事已至此,大势使然,就怪不得我谢观应落井下石了。”
那颗石子砸入碗中水面。
同一时间,一抹白虹由东南往西北,一闪而逝。
小院中,叶千秋走到墙角,将李义山刚刚离开前放下的扫把拿了起来。
开始在院子里扫起了地。
李淳罡在一旁看的是啧啧称奇。
“堂堂叶大真人,也亲自扫地?”
叶千秋笑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李淳罡翻个白眼儿,道:“你一个修道的说这话也忒怪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儒家的圣人呢!”
说着,李淳罡站起身来,两条胳膊一伸,伸了个懒腰。
就在这时,李淳罡眉头一挑,眼睛一眯,朝着东北方向看去。
片刻后,李淳罡缓缓说道:“好家伙,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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