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千秋带着陈渔一跃而起,落在了小巷两边的庭院屋顶上。
陈渔不明所以,但也不多问。
不多时,有一架马车从巷子外的街道上驶进了巷子中,在一个小院外停下。
马车的帘子掀起一角,坐着一个老头,和一个绝美的女子。
叶千秋和陈渔站在屋顶上,恰好能看到马车里的人。
当陈渔看到那个老头的时候,瞳孔明显为之一缩。
这个老头,曾经是她的救星,也是她的梦魇。
马车里,绝美女子和那老头正在交谈。
离的有些远,他们具体在说什么,陈渔有点听不太清楚。
但通过二人的唇动,陈渔大概能判断出二人在说些什么。
叶千秋将陈渔的气息遮掩的完完全全,仿佛二人只是这天地间两粒微不足道的微尘。
马车上的人,叶千秋当然认识。
老头自然就是黄龙士,而另一个绝色女子,应该便是黄龙士的又一枚棋子,声色双甲李白狮。
黄龙士要用李白狮和绝世剑客的身份来诱惑温华,让温华去杀掉徐凤年。
这就是黄龙士,一个所谓的翻书人。
“要让他杀徐凤年?”
马车内,绝色美人如此问道。
黄龙士脸色平静的点了点头。
绝色美人腰间挂有一只白玉狮子滚绣球的香囊,得到答案后轻轻叹气。
黄龙士面无表情的说道:“见过了温华,尽量表现得贤良淑德,晚饭由你亲手下厨,他给你送行时,就无意间多嘴说一句你仇家在北凉,但具体是谁,先别说,省得弄巧成拙,坏了我布局。”
绝世女子嫣然笑道:“那北凉世子那边,我该如何做?”
黄三甲笑道:“我自会安排你在合适时间合适地点与他见上一面,到时候你的清白身子,徐凤年就算不要,你也不能再有。”
李白狮收敛笑意,平淡道:“我的性命都是恩师你给的,何妨那点清白。”
黄三甲盘膝坐地,说道:“温华不重义,只重情。可天下情之一字,分男女私情和兄弟之情,我倒要看看,这小子舍不舍得拼去他有望成就陆地神仙的剑,舍去他心爱的女子,去换一份短短一年结下的兄弟情。”
李白狮走下了马车,下车后,拢了拢披在身上的雪白狐裘。
……
叶千秋和陈渔看着李白狮走进了一间院子。
而马车里的黄三甲则是消失不见。
陈渔细声细气的说道:“师尊,这就是棋子的命运吗?”
叶千秋负手道:“是啊,生来不由己。”
叶千秋将小院里的情形一览无余,小院里的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他都一清二楚。
陈渔则是暗暗注视着那辆没有人的马车。
没过了多久。
本来消失在马车内的黄三甲,又突然回来了。
陈渔下意识的抿起了嘴唇,握紧了双拳。
……
小院里。
李白狮做了一桌子饭菜,色香味俱全。
温华开始狼吞虎咽。
李白狮的到来,让温华有些没想到。
他也不知道李白狮压根是带着别样的目的而来。
他现在嘴里吃着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只觉得心里很高兴。
想着,将来要是能将这位李姑娘娶回家,天天就这么过着小日子,那该有多好。
温华自己吃着,还不忘给李白狮也夹了一筷子,笑道:“多吃一些,身体要紧,吃胖了也无妨,反正你长得太好看了,稍微不好看一点,不打紧。”
李白狮听到这话,笑了。
一顿饭很快临近尾声,李白狮收拾干净碗筷,就打算离去。
温华当然要送行,可李白狮只允许温华送到院外巷子。
一路无言。
在拐角之前,李白狮柔声说道:“温华,记得要当天下最有名的剑客,你答应过我的。”
温华重重点头道:“这个你放心,我就算去杀皇帝也敢,大不了跟你一起浪迹天涯。”
然后,他又笑着补充一句:“只要你愿意。”
李白狮点了点头,低下头去,神情复杂,抬头以后眼神便清澈,轻声道:“不许送了。”
温华笑道:“听你的,不过你自己路上小心一些。”
李白狮妩媚一笑,“当年我所乘马车动了以后,我偷见你在后头站了半天,这回你先走,我等你。”
温华大笑着转身离去,倒是又多了几分游侠儿的豪放。
李白狮轻轻捧手呵出一口气,等温华进入院子,这才走过拐角,进入那辆马车,看到黄三甲还在,有些愕然。
黄三甲语气平淡道:“我不过去了一次下马嵬附近,就给元本溪那半寸舌给盯上了,有些事情得提前一些。”
李白狮颤声道:“这就要去跟温华直说吗?”
“是可院子里还有吴家剑冢的剑冠剑侍二人啊。”
黄三甲笑道:“襄樊城芦苇荡截杀徐凤年,这两人本就是我挪动剑冢的一次落子。”
“陪我坐一会儿,约莫个把时辰后我去院子,你等消息,回去后打开这只锦囊。”
李白狮接过一只锦囊,无言以对。
……
不远处的屋顶上。
叶千秋看着陷入寂静的马车。
看着闭上眼睛的黄三甲,又看了看面色有些黯淡的李白狮,不由摇起头来。
黄三甲这老货,真是让人看不起啊。
一个时辰后黄龙士缓缓走下马车,马车渐渐远去,消失于风雪中。
黄龙士没有急于入院,而是在巷弄来回走了两趟,这才推开门扉。
……
“师尊,他进去了。”
陈渔看着已经走进小院的黄三甲,不由的为温华捏了一把汗。
曾经身为黄三甲棋子的她,本能的感觉到温华要遭殃了。
叶千秋面色平静。
一炷香后,温华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不过,却是十分凄惨。
他断了一条臂,瘸了一条腿,全身筋脉也已经尽断,只留下半条性命。
他拎上自己的木剑,离开了院子,在巷子里托着一条腿缓缓而行,雪上留下长长一道血痕。
此时的温华,泪眼模糊。
身上的痛,比不得他心里的痛。
就在他快要走出巷子时。
两道身形挡在了他的面前。
一袭紫袍,一袭白裘。
“叶真人……”
温华抬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叶千秋道:“欠人的债还了?”
温华自嘲的笑了笑,道:“您瞧我这副模样,就知道我该还的都还了。”
叶千秋点了点头,道:“那就好,还了债,将来再碰见他的时候,就没有半分情面可讲了。”
温华道:“在我家乡那边,借人钱财,借十两就还得还十二三两,我废去全身武功,还一条手臂一条腿,应该够了吧。”
这时,温华拿起刚刚被他在小院里折断的半柄木剑,凄然一笑,道:“叶真人,我以后,不练剑了。”
叶千秋笑了笑,伸手,从温华的手里将那柄断了木剑接过,看着木剑上的他刻下的那个符号。
“不练就不练吧。”
温华一愣,道:“我还以为您会劝我继续练下去。”
叶千秋笑道:“你还记得我和你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吗?”
温华道:“襄樊城外,芦苇荡。”
叶千秋摇了摇头,道:“不是城外,是城内。”
“那天晚上,我和李老头还看到了你和徐凤年那小子的屁股蛋子。”
“啊!”
温华张大了嘴巴,仿佛想起了些什么。
“原来,小年说的那两位高人便是叶真人和李老剑神……”
温华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叶千秋把木剑又交还给了温华,道:“留着吧,留着做个念想。”
“将来若是想练剑了,还能用。”
温华有些狐疑,道:“一把断了的木剑还能用?”
叶千秋道:“世间万物,皆可为剑。”
“再说了,谁说断剑就捅不死人?”
温华微微一怔。
叶千秋一把扶住温华,带着温华和陈渔上了黄三甲的那辆马车。
马车朝着巷子外缓缓驶去。
……
过了一会儿,黄三甲走出了小院,看着徒留血痕,空荡荡的巷子。
黄三甲面无表情,他的手里还提了一柄古剑,只听得他自言自语道。
“一颗,又是一颗。”
“姓叶的,算你狠。”
……
今年立冬前的这场京城大雪尤为磅礴,一连下了几日依然不停歇,京城里许多孩子都是欢天喜地。
黄龙士离开之后的小院中。
吴六鼎蹲在檐下,肩上扛竿,有些寂寥,哪怕青梅竹马的翠花就站在身边,吴六鼎依旧有些动容。
一向吊儿郎当的温华离开前所说的每一句都让他动容。
吴六鼎没想到温华宁愿舍了半条命,也不愿意杀一个无亲无故才一年交情的男子。
翠花察觉到吴六鼎转头,两人心有灵犀,无须吴六鼎问话,她就开口道:“我也不懂。”
这些时日,经常跟温不胜拌嘴的吴六鼎松开手,竹竿滚落在地上,狠狠揉了揉脸颊。
“我没有兄弟,也没有朋友,一心问剑道,可这辈子都会记住这个笨蛋了。”
“要不咱们送送温华这冰天雪地的,他离得了院子,离不开京城的。”
翠花默不作声,吴六鼎吐出一口积郁深重的浊气,平静起身。
“别管那个算计来算计去不知道到底算计谁的老王八,真惹恼了我,大不了撕破脸皮,一拍两散。”
“我不喜欢京城这地方,没有江湖味,也没有人情味,好不容易才发现一点吴家剑冢都不曾有的剑味,可又太晚了。”
“翠花,要不咱们护着温不胜出京以后,再去南海那边走一走听说邓太阿出海访仙,说不定能遇上。”
翠花只是拍了拍身后所背的素王剑,吴六鼎大笑出院。
出了院子以后,方才发觉外面早已经是空荡无比。
早已没有了温华的身影。
吴六鼎面色微变,道:“不会死了吧?”
“黄三甲那老王八蛋连半条命都不给他留吗?”
“走,追出去看看!”
……
夜晚,一脸失落的吴六鼎带着剑侍翠花来到了一栋院落,不去叩门,想着直接翻墙跃入。
结果院中大雪一瞬倾斜如同千万剑,老老实实去推门的翠花根本就不理睬,吴六鼎被逼退回小巷,缩了缩脖子,只得跟在翠花后边,由院门入雅院。
院中无人,吴六鼎急匆匆嚷嚷道:“老祖宗老祖宗,有事求您。”
院中的一间屋内,有一盏微小灯火闪烁。
屋子里寂静无声,吴六鼎苦着脸望向翠花,翠花平静道:“还望冢主出手。”
一个平淡无奇的嗓音传出。
“那两剑学了几成?”
翠花睁开眼睛,缓缓道:“九成形似,六成神意。”
屋内之人轻轻嗯了一声。
紧接着,一个清瘦老者缓缓走了出来。
他看也不看一眼吴六鼎,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吴六鼎道:“温华那小子不见了,黄龙士那只千年王八教他练剑,是要他去杀那个北凉世子的兄弟徐凤年,他不肯。”
“不肯也就罢了,他居然自断经脉,还断了一只手臂,断了一条腿。”
“以后是肯定练不成剑了,这小子说什么借老子十两银子还十二三两,现在人都没了,真是个混蛋啊。”
清瘦老者蹙眉道:“找了吗?”
吴六鼎道:“找了,没找到。”
清瘦老者道:“那就不用找了。”
“人估计已经死了。”
吴六鼎道:“黄龙士那个老王八蛋真就不给活路吗?”
老人平淡道:“黄龙士那个疯子,什么时候与人念过旧情?”
“他肚子里的那些道理,没有人能明白。既然是他的棋子,就别想活着离开棋盘。”
吴六鼎道:“求冢主帮忙,再找找。”
老人语气和缓,道:“我试试,但别抱太大希望。”
吴六鼎朝着老人躬身抱拳,道:“多谢冢主。”
老人道:“身为棋子,是一种悲哀。”
“但这世上,又有几人不为棋子。”
吴六鼎躬身退去。
翠花紧随其后。
待二人离去。
老人自言自语道:“外人误以为吴家枯剑便是那无情剑,大错特错了,六鼎这一次,应该理解这个道理了。”
“天道无情,从来不是说那世人凉薄的无情,而是公平二字,人若无情,别说提剑,做人也不配。”
……
夜里,风雪中。
吴六鼎和翠花还在四处奔走。
可依旧没有看到温华的踪迹。
吴六鼎哈了一口气,道:“人可能真没了。”
翠花有些沉默。
就在这时,一个披着白裘的绝色女子踩着雪“咯吱咯吱”来到二人的面前,缓缓说道。
“二位是在找人吗?”
吴六鼎看向眼前这个面容清冷,犹如雪花一般的女子,缓缓点头。
绝色女子道:“跟我来吧。”
话音落下,便转身离去。
吴六鼎和翠花相视一眼,然后跟了上去。
……
一座僻静的小院之中。
断了一条胳膊,一条腿的温华正躺在床上抚摸着手里的那柄断了的木剑。
“老伙计,现在咱们可都是残废了。”
温华低声道。
这时,叶千秋推门而入,道:“来了两个人,想见见你。”
温华微微一怔,道:“谁啊?”
吴六鼎和翠花一下子窜了进来。
“温不胜,你大爷的,老子还以为你死了。”
看到了活着的温华,吴六鼎有些激动。
温华一看是吴六鼎和翠花,咧嘴一笑,道:“小爷命硬的很,怎么可能死了。”
吴六鼎看了看一旁的叶千秋,眼中的震惊还未消去。
他万万没想到,温不胜这个家伙真的认识天下第一人叶千秋。
而且,救了温不胜,居然就是叶千秋。
这不是吴六鼎第一次见叶千秋,算起来,这已经是吴六鼎第三次见到叶千秋。
但这一次见到叶千秋,要比前两次更让吴六鼎震撼。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初在鬼门关飞剑镇江,让他狼狈逃窜的人,居然会打败王仙芝,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人。
如今再回想一下,当初在襄樊城外,哪里是他和翠花跑的快,根本就是这位叶大真人根本没想要他和翠花的命。
不然,他和翠花便算是跑的再快,也难以逃出生天。
要知道,这位叶大真人可是比王仙芝还要厉害的天下第一。
王仙芝自称天下第二数十载,不知战胜过多少人。
那是一座大山,可眼前的这位叶真人,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的跨过了那座大山。
这时,只见温华朝着吴六鼎挤眉弄眼道:“六缸,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我真的认识叶真人。”
吴六鼎默然无语。
温华正襟危坐起来,一脸臭屁的说道:“有句话很早就想跟你们两个说了,以前是我小肚鸡肠,怕你们听了我的,剑道境界突飞猛进,就藏了私。”
“既然我不练剑了,就多嘴两句,有没有道理,我不确定,你们听不听也是你们的事。”
“六缸,你练的是霸道剑,可既然我知道了徐凤年真是人屠徐骁的儿子,那我就更相信所谓的霸道,不可能真正无情无义,因为我相信能教出小年这样的儿子,那位踏平春秋的北凉王,肯定是个不错的老人。”
“再有,翠花,北凉王妃的出世剑转入世剑,你可以学学,如何颠倒,我就说不来了,自个儿费脑子,反正你除了聪明还是聪明,我其实哪里知道什么剑道,都是瞎琢磨掰扯的。”
吴六鼎骂道:“你小子别跟老子说遗言,老子不爱听。”
温华摇头道:“凭啥要死,我还得找媳妇,还得生娃,我哥不争气,生了一窝裤裆里不带把的闺女,还得指望我传承香火。”
“叶真人说要带我上青城山去养伤,等我养好了伤,就回老家开一家面馆。”
“我最拿手的是葱花面,酸菜面也还行,就是估计我家那边没谁爱吃,能酸掉牙,也就你六只缸乐意吃。”
“翠花,我说句心里话,六缸不错,别嫌弃他本事不如你,没出息的男人才牢靠。”
“还有,以后甭来找我,老子害臊,丢不起那人。”
“至于你借我的那钱,我可就不还了,反正你也不缺那点钱。”
吴六鼎笑骂道:“你小子,真是个无赖。”
吴六鼎和温华说了一会儿话,便带着翠花走了。
看到温华在叶千秋这里,他也就放心了。
吴六鼎和翠花一走,叶千秋便给温华扎了几针,他自断经脉,想要恢复,可不是一天半天的事情。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当年在天龙世界,残废的段延庆跟着他修行多年,最后终于脱胎换骨。
温华经此磨难,往后自然也有脱胎换骨之时。
温华沉沉睡去,叶千秋让陈渔暂时照顾温华几天。
现在,他们还不能离开太安城,还有事情没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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