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睁了眼,眼中光亮大盛,她有了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想,或许,他们真的能活了。
此时,李玄慈的纯阳之力已经漫溢到极限,开始脱离他的身体游离开来,在阵中无序地四处冲撞,十六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看准时机,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咬下去,几乎要咬掉块肉来,瞬间血涌不尽,顺着白骨囚笼落了下去。
纯阴血的属性,吸引着无主的纯阳之力朝这边涌来,那光焰烧到了白骨牢笼上,也烧到了十六身上。
她忍着痛,不顾周身光焰噬身,又将自己的伤口咬得更加深了些,将血淋在白骨上,吸引着纯阳之力,将牢笼彻底毁灭。
刚一脱身,十六狼狈落地,就踉跄着挣扎起来,朝李玄慈奔去。
此时的李玄慈,已经全无神志,只凭着一腔本能在行动,几乎如同野兽一般,瞳色全赤,眼里无光,连十六也瞧不见,周身血管全数爆开,仿若盛放的彼岸花,极为不详地开在他的肌肤之下,整个人如陷入吃人的图腾之中。
十六瞧着,落下泪来,她并不害怕眼前这个几乎已不算人的李玄慈。
她只是心痛。
十六不顾神力反噬,忍着被火焰灼身的痛苦,毫无顾忌地抱住李玄慈。
“李玄慈,李玄慈,醒醒,快醒醒。”
“瞧瞧我,你瞧瞧我,不许死,听见没有,我不许你死。”
十六胡乱抹了把眼泪,她不能慌,她得撑着,接着便伸手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你听着,你若死在这里,才是懦夫,我唐十六心悦的人,不会是懦夫!”
“我自小孤苦,无亲无故,许多人自我身边来来去去,我都告诫自己不能贪念。”
“可你凶神恶煞,非闯了进来,明明是个坏种,天生的煞神,却偏来招惹我,叫我眼睛里时时有你,身边处处是你,如今我既然心悦你,你便不能再抛下我,否则碧落黄泉,我定要追去痛打你一番,叫你再也不能一脸神气地当什么小王爷。”
她说得凶悍,可泪却抹了又落,几乎将脸庞打湿,只剩一双眼睛亮得如星子,半点不肯放弃。
说到后来,只抱着李玄慈,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说着“我心悦你,不许抛下我。”
而在十六未察觉之际,李玄慈那被血色蒙了的眼睛,竟然恢复了一丝光亮,在她怀中轻轻动了动。
十六察觉到那点异动,一滴泪落了下来,正好滴在他的眼睫上。
接着,她低下声音,朝着怀里的李玄慈暗暗说道:“别再抵抗,听我的,能活,我们都能活,只有放弃破阵,才是绝处逢生,否则,所有人都要死。”
她低声重复着这番话,手上不断抚摸着李玄慈的脊背,仿佛在顺着一只小兽,平复他的狂暴。
李玄慈在这番呼唤安抚下,终于慢慢安静下来,那几乎将整个山洞烧得变了色的光焰也缓缓平息。
李玄慈的神志并未完全恢复,依然如困顿野兽,靠本能而行,然而他的心在任何时候都向着十六,相信十六。
最终,所有的抵抗都消弭了,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下那片血海越来越深。
何冲和金展不知师父他们是何意,眼瞧着那血海便要涨到吞噬自己的地步,急得满面是汗,然而看师父唐元却一脸平静,十六与李玄慈相拥在一起,他俩只能互相干瞪眼,几乎要绝望。
转瞬之间,那血海就将几人全部吞噬了,只有鸾孤立阵中,空出一片,赤色的血珠到她那里便凭空消失,她看着消失在血海之中的众人,叹了一声,“到时候了。”
她指尖捻出一片幽冥之火,那暗色的火焰跳动着,映入她仅剩一只的瞳孔里,忽地一弹,那火焰便钻入地下,消失不见。
接着从地下传来几下沉闷的轰然之声,瞬间,有如大洋里巨鲸从底浮水而出,带起泉涌无数。灵气如注,四溢开来,充斥着整个山洞,飞起星光点点,汇成天河灿烂,在这阴湿的地方显现出耀眼的光芒。
那光芒慢慢汇聚拢来,如萤虫扑火,朝鸾掌心中那点亮而去。
与此同时,被困在血海里、几乎已经没了意识的十六和李玄慈身上,也发出了同样的光,那光似乎在挣脱着离开他们的身体,要汇进这银色的洋流中。
随着光点流入,鸾掌中的那点光越来越亮,隐隐可见中心慢慢有了个模糊的雏形,正如凤鸟翱翔展翅,翩然而飞。
鸾死死盯住那团光焰,凤鸟幼小的翅膀挥动的样子倒映在她的瞳孔里,接着变得有些模糊,蒙了层水光,是她落了泪下来。
“终于,终于要见到你了,凰,我终于能再见你了。”
说完,她的背脊古怪地扭动起来,像是藏了百足蜈蚣在身体里,此刻正要穿刺而出,只听刺啦一声,从她的脊骨里生出无数脉络,似骨又似血肉,坚硬又柔软,朝四面刺去。
山洞四壁也生出无数脉络,仿佛大树扎根,透土而出,每一根脉络都连接着藏在这山洞的无数洞穴里被人笼囚禁着的活人,一旦连接,万人精魄便会顺着这些脉络被她吸食干净,来为凰重新塑体。
就在那些如食人藤的脉络要连接的前一瞬,忽然之间,变故发生了。
那些汇集而来的光亮突然逆转,迅速抽离开来,如流星坠下、萤虫落草,跌入地里消失不见,而本来已有些丰盈的残魂,也如风中残烛,迅速消败下去,那只刚刚破壳而出的小凤鸟,哀鸣了一声后,通身浴火,然而它并没有在火中重生,反而化作了一小团灰,立刻便被山洞中的乱流给吹走了。
反噬全数加诸于鸾,撬动龙脉、汇聚阴阳、万人为介,其威何其浩渺,如今一朝反噬,立刻叫她椎心裂骨,身上窍孔,无一不汩汩涌出鲜血,尤其那只被掏了眼珠的空洞眼眶,更似埋了火星硝石,痛得她不得不俯身死死按住,却依然从指缝里漏出鲜血如瀑。
然而比起身上的疼痛,鸾更为惊恐的是阵中就要消失的残魂,她疯了一样地悲鸣,不知哪里出了错,只能无助地去追那飞逝的灰烬,然而即便强行掠入手中,那细灰才刚刚落在掌心,就立刻消散,无论鸾如何用尽心血挽回,依然无力回天。
漫身的血海也渐渐沉了下去,露出躺在地上的几人来,唐元最先恢复神智,十六与其他几人几乎一同醒来,只剩下李玄慈还躺在十六怀中,将将睁开眼。
看见眼前景象,十六才确信,自己这回应该是赌对了,她瞧着怀里的面色如雪的李玄慈,激动得落下泪来。
活了,他们有活路了,她怀中这人的命,终于保住了。
她握不住父母,也当不了得意弟子,成不了世间大业,从来没多少成就,亦没有多少志向,但她最想留住的人,终于叫她如愿了一回。
李玄慈刚刚睁开眼,什么都瞧不清,只觉得眼前一片光轮回晕,朦胧中有一丝发垂落到眉眼上,与他的眼睫缠在一起,涩涩发痒,那丝发不断颤着,而光晕中托着一个人的身影,逆着光,叫人看不清。
然而李玄慈却笑了,这是他的十六。
接着,云开雾散,四面八方的声音姗姗来迟,终于涌入耳朵,呜咽的风声,凄厉的惨叫,嘈杂的呼唤,可靠得最近、最叫他温暖,只有十六唤他的名字。
“李玄慈。”
“李玄慈,李玄慈。”
“看着我,我是十六。”
“格老子的,莫装死,你再不起来,我又要趁机打你巴掌了。”
李玄慈笑得更盛,才温柔了没两句,便又原形毕露,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他早知道这是个没耐性又爱作怪的。
他伸手揽了这个聒噪鬼的肩,将她一把摁下,自己迎了上去,在半程上就这样轻轻巧巧吻住了她。
十六猝不及防被摁了一把,又被他偷偷亲了,早已散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落了大半下来,盖住了她的眉眼,叫人瞧不清楚。
只有李玄慈知道,自己的眼窝上忽然一热,有小小的水痕漫开,从他的眼下滑过,仿似他落下的泪。
他心中又痛又软,只能更深地抱住她,唇齿厮磨,分享大灾过后,绝处逢生的共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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