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容易记仇的女人

    回到三号楼二单元201，不出意外，所有人都到了。
    同时，还没有家长。
    所以，大家都一脸兴奋。
    金国兴窝在床上，翘着腿，左手举着mp4，右手抠着脚，不时发出些傻笑，显然已经换了一本书。
    张昊坐在他的下铺，用有些椒盐味道的普通话，跟杨建成聊着。
    刘嘉义默默收拾着床铺，整理自己那繁杂的物品。
    周超时不时在张昊和杨建成的聊天中，插几句话，搞得气氛一愣一愣的。
    怎么说呢，这就是一个寻常且没有什么凝聚力的宿舍。
    陈一鸣走进来，笑着跟大家打了圈招呼，每个人都还是礼貌地回应着。
    伴随着招呼的那根烟就不是每个人都接受的了，只有张昊和周超接了过去，刘嘉义微笑着拒绝，杨建成皱着眉头拒绝，金国兴咳了两声表示欣赏不来。
    周超一看过滤嘴，“嗬，中华，厉害厉害，我们这些穷舍友都不好意思拿点八出来了。”
    陈一鸣不动声色，心中叹了口气。
    多好的一个小伙子，可惜不是个哑巴。
    “给我来一根！”被烟一熏，金国兴觉得还不如自己抽呢！
    “这就对了，看见中华都不赶紧蹭一根怎么行！”
    周超叼着烟，若无其事地道。
    金国兴面色一红，翻了个身，压得床板咯咯响，“算了，不抽了。”
    忽然感觉有人戳自己腰杆，陈一鸣拿着烟，“赶紧起来，咱们去阳台抽去。”
    杨建成皱起的眉头松开，刘嘉义依旧默默整理床铺。
    抽完烟，陈一鸣也不说话，“兄弟们稍等我一下，我去洗干净了来。”
    说着就抱着水盆穿着短裤冲进了水房，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这个兄弟自来熟啊！”张昊年纪最大，老神在在地点评着，语气中不无嘲讽。
    这个年纪的少年正处在心性的急剧变化期，还习惯以自己的思维和审美判断别人。
    同时，又特别喜欢根据一点点小事，给人贴标签。
    周超扯了根凳子坐下，随口道：“我抽了人家的烟，就不会说这样的实话。”
    金国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床上，将mp4重新举到眼前，淡淡说了一句，“人家是一个人来的。”
    一句话说出来，宿舍有刹那地安静，从蜀州一个人来燕京，对于十七八岁的少年来说，还是充满着震撼的。
    夏天冲凉很快，也就对着镜子陶醉颜值多花了点时间。
    陈一鸣湿哒哒地走回宿舍，关上门将滴着水的短裤脱下，在已经懂事的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换上干净清爽的衣服。
    “一鸣，你哪年哪月的？”张昊忽然问道。
    “九零年六月。”
    “你最小啊，那你就是我们宿舍的老六了，怎么样，有意见么？”
    陈一鸣笑了笑，“有的。”
    众人的神色登时都微微一变，张昊的脸上也有点挂不住。
    陈一鸣拍着刘嘉义的肩膀，“我排多少名不重要，关键是嘉义，咱们不喊他老七说得过去吗？”
    众人先是一愣，旋即反应了过来，哈哈大笑。
    刘嘉义也感激地看了陈一鸣一眼，他对这种排名的事也有些反感。
    至于陈一鸣怎么知道，咳咳，曾经毕业后没少听刘嘉义吐槽就是。
    按着这个逻辑，心底也不是很乐意排名的众人很快自发地重新起了名字，比如大白胖子金国兴被叫做阿宝，就显示了大学生的确走在流行的前沿。
    陈一鸣莫名其妙变成了小鸣。
    对于小鸣这个名字，周超最为积极，挥着手斩钉截铁嚷嚷着必须叫小~鸣！
    杨建成最开始居然被取名为太子，吓得黑脸少年连连摆手，直到陈一鸣挥手定下老杨这个朴实无华的名字，杨建成才咧嘴同意，反正比老二好听就是了。
    周超的名字颇费了些周折，本来他自己乐意叫超人，大家都觉得不顺口，陈一鸣忽然提议说大师怎么样？
    大家一琢磨好像还可以，就连周超都自言自语道：“小鸣别的不咋样，取名字的水平还可以。”
    最后，张昊自暴自弃地给自己取了个老张，让陈一鸣有些遗憾，日天哥这个词多好。
    一番折腾，宿舍的气氛便悄悄热络了起来，除开莫名其妙从老大变成了老张的张昊。
    不过渝州崽儿的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了一会儿也就不在意了。
    陈一鸣微微一笑，这就是所谓的本性不坏。
    五点半，一行人准备去食堂吃饭。
    陈一鸣没有跳出来说什么请客之类的，今天出的风头足够了，要照顾到少年们脆弱的自尊，就像照顾曾经的自己那般。
    只是，当大伙儿都收拾妥当时，周超还在镜子前扒拉着自己的头发。
    杨建成和金国兴不耐烦地催促着，陈一鸣拉着张昊在阳台抽烟，用蜀州方言讲着笑话，迅速热络了起来。
    刘嘉义坐在床上，打开了3g门户。
    “哎，这种到哪里都被人瞩目的压力，你们不懂。”
    周超轻轻捋着被直发夹弄得倍儿直的头发，意气风发。
    在宿舍其余人的眼里，或许周超这番造型还真有些别致，就连刘嘉义受限于当时的审美也不由多看了两眼，只有陈一鸣默默想起了一些古老的词汇。
    杀马特、葬爱、莪卟快の泺......
    隔壁的同班宿舍中，也正好走出六人，领头的是一个跟陈一鸣一般高，但穿着打扮的档次要高上不少的男生。
    至少人家浑身上下样样都有显眼而著名的logo。
    陆翀，曾经财务三班的班长，听这名字，差不多就有内味儿了。
    陆翀伸手敲了敲宿舍房门，笑着喊道：“兄弟们，走了，吃饭了！”
    正陶醉在众人目光中的周超瘪瘪嘴，“我都还没急，你急什么？”
    陆翀面色一僵，陈一鸣笑骂一声，“你丫要是有了女朋友，估计得被你这张嘴气死。”
    听着陈一鸣这么光明正大地提起女朋友，少年们的心悄悄地就是一晃。
    大学好像就能光明正大谈恋爱了呢！
    两个宿舍十二个男生汇聚成一个浩荡的队伍，又默默地细分成了两个小队，朝着离宿舍最近的一食堂走去。
    一路上，大多数新生都是这样，至少是以宿舍为单位，就像丛林中，组团觅食的小兽。
    充满着好奇又充满了畏惧，只有身边站着稍稍熟悉的人才会多几分安全感。
    大体上，这是每个大学生都会经历的过程。
    刚开始谨慎而好奇，到中间适应之后的如鱼得水，然后变得麻木且微微有些厌烦，再到离开时的怀念与追忆。
    陈一鸣没有一丁点居高临下地心态，反倒有些怀念起曾经的那段单纯时光。
    食堂里打饭什么的没啥好说，无非都是好奇地转了一圈，然后各自挑了些合口味的。
    在吃饭的时候，却出了些幺蛾子。
    吃米饭的看着拿两馒头当主食的就开始哔哔，吃馒头地不甘示弱吐槽米饭有什么好吃的，一年到头都不怎么吃。
    然后他们又同时吐槽往面条里加醋的，最后看着生嚼大葱的目瞪口呆。
    看得陈一鸣又好气又好笑，祖国的地大物博，也特么是滋生地域黑的优良土壤啊。
    来自天南海北的稚嫩少年们碰到一起，都需要慢慢磨合。
    磨合得好就和谐，磨合不好，就傻伯夷。
    宿舍六人，食堂一张桌子只能坐四个，刘嘉义默默坐到旁边，陈一鸣主动坐在他对面，照顾前世的好基友。
    吃到最后，刘嘉义实在忍不住了，“小鸣......那个......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别的想法？”
    噗！
    陈一鸣还没开口，旁边的杨建成倒先喷了，鼻孔里挂着根面条，恶心得不行。
    “咳咳，老七，我只是觉得你长得有点像我一个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陈一鸣暗自无语，这兄弟也太敏感了吧？
    这要是哪个姑娘看了他一眼，岂不是连孩子名字都取好了。
    刚出食堂的时候，张昊还在喋喋不休说杨建成糟蹋了他的饭，可随着临近教一，男男女女尤其是女女渐渐多了起来，其余五个人都默契地停了打闹，昂首挺胸，不自觉地摆出了最帅气的姿势。
    周超还边走边摆弄几下机械舞的手臂动作，颇有几分小儿麻痹症的神韵。
    只有陈一鸣，随意地双手叠在脑后，悠闲自在，就差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角了。
    离他最近的刘嘉义听见他在小声念叨着，“这宿舍好大，嗯，这楼真长，那栋楼也不错啊，胜在匀称......”
    刘嘉义茫然地左顾右盼，不明所以。
    教一前的广场上已经站了不少人，陈一鸣记得工商管理学院08级有将近600人，一个班二十到三十人不等，二十多个班有十五个具体专业。
    像财务、会计、市场营销等设有三个班的专业，直白地反映着社会热点。
    来到广场上，陈一鸣感觉身边几个舍友的呼吸都有些违和了起来。
    他甚至能猜到他们此刻心头的想法，“稳住，她们都在看我。”
    “卧槽，那个长头发的姑娘漂亮啊！”
    “嗬！这个马尾也不错呢！啊，她居然也在看我，赶紧冷酷地装作没看她。”
    “刚才该厚着脸皮找大师借一下直发夹的，真是败笔！”
    轻轻耸了耸肩，他的目光大胆地在人群中掠过，看着那些记忆中生疏或熟悉的面容。
    走到财务三班所在的地方，陆翀已经和一个女生在整理队伍了。
    那个女生就是未来的团支书。
    大学新生还没有从高中的习惯中脱离，听不得指令，一喊就老实了。
    如果换了大二大三的，估计得多花好多时间和口舌才能让他们乖乖听话。
    陈一鸣站在队伍中，默默听着台阶上走出来的院团委书记和辅导员轮流讲话。
    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场面话，说了些欢迎的客套，强调了一些纪律，讲了讲教学安排这些。
    比较能够引起轰动的主要是一点，今年不军训。
    甚至今年燕京绝大部分高校新生都不会军训。
    因为，明年十一，将有一场盛大的烟火。
    正出神想着，马达的轰鸣声忽然在一旁的路上响起，一辆香槟色的跑车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了广场旁边。
    一个长发披肩女子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只见她穿着一件黑色连体休闲西装，连体衣的下半部分就只有短短一截裤子，像是一条热裤的长度，露出两条雪白笔直的大长腿，晃得少年们心神摇曳。
    墨镜虽然挡住了眼睛，但众人都知道这是一个顶级大美女。
    主要看气质。
    女子斜倚在洗得干干净净的车门上，抱着双臂，静静看着这边集合的众人。
    人群中，陈一鸣扶着额头，想不通这位怎么会突然现身。
    大魔王打上门来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晚上七点，燕京的夏夜渐起凉风阵阵，但在场的所有雄性，都觉得一股莫名的燥热。
    就连站在台阶上的团委书记和辅导员也不例外。
    只有一个人，遍体生寒。
    他可不相信苏莱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是来送温暖的。
    因为苏莱的出现，这场原本将持续一个小时的新生见面会半个小时就草草结束。
    辅导员硬着头皮说完了所有注意事项就宣布散会。
    人群默默散开，财务三班的队伍中，张昊抹了把嘴，“太好看了吧！”
    “好看，真特么好看！”
    “别说是你们，就连我都觉得很好看！”
    不用说，这是周超。
    刘嘉义喃喃道：“你们说，这样的大美女来这儿是要干嘛？找人吗？”
    陆翀不知何时也凑过来开口道：“肯定啊，比如她弟弟，她妹妹什么的。”
    “为啥就不是找她男朋友？”一个男生问道。
    “开什么玩笑，这样的美女，咱们这些大一新生谁有资格配得上？”
    “你说就说，为什么要先拍一下自己？”
    这一刻，所有男生的脚步都变得很慢，气得好些原本春心荡漾的姑娘赌气一般地快快走开。
    “你们先聊着，我尿急先走了。”陈一鸣悄悄说了句，脚底抹油准备开溜。
    “陈一鸣！”
    跑车旁的美女忽然开口喊了一声，嗓音清脆悦耳，沙哑的感觉已经淡了许多。
    陈一鸣脚步一僵，在心中急速转动着念头，最终还是在财务三班所有牲口惊讶的神色中，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哈哈，莱哥，好久不见啊？你来学校有什么事？”
    “为什么不能是专门找你？”苏莱笑容玩味地看着陈一鸣。
    一瞧见这笑容，陈一鸣就知道准没好事，心头一沉，费劲地跟莱哥周旋着。
    那边悄悄围观的人群中，张昊惊掉了下巴，“卧槽！居然是来找小鸣的？”
    “嗯，多半是陈一鸣同学的亲戚吧。”陆翀继续强装淡定地道。
    “万一是女朋友呢？毕竟小鸣可不小。”有着丰富理论经验的金国兴做出了自己的猜测。
    陆翀皱着眉，看向金国兴，“同学，猜想不是瞎想，愿望不是奢望，陈一鸣同学虽然也不错，但怎么可能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金国兴翻了个白眼，“他们都抱上了。”
    陆翀猛地转头，在一阵惊呼声中，果然看见那个美女伸手搂住了陈一鸣的脖子。
    这样子，他也实在没脸再说人家不是男女朋友。
    但对当事人来说，当苏莱亲昵地勾住自己脖子的时候，陈一鸣心中却没有一点喜悦。
    “这个礼物喜欢吗？”
    “莱哥，玩笑开大了。”陈一鸣面无表情。
    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白富美，大老远跑来学校向一个一穷二白，脚上还穿着like的大一新生公开示爱？
    陈一鸣或许会很渣，但他不傻。
    苏莱的嘴角勾起得逞的微笑，“是么？谁跟我说的要守身如玉啊？这就是我给你的奖励啊，也是在帮你呢，让你在大学里可以安心地守身如玉！”
    “这么说你是在报复？”陈一鸣平静道。
    “聪明，这就是你对我口花花的惩罚，你呢，就带着一个女朋友是个超级大美女的名号度过这四年吧，至少虚荣心是给你满足够了的。哪天要是把我哄高兴了，说不定就来配合你演一出分手的戏份也说不定哦。”
    苏莱放下勾在陈一鸣脖子上的手，后退一步，双手插兜，重新靠在车门上恢复了正常，笑嘻嘻地道。
    有被这番操作骚到的陈一鸣无语了，“你这也太记仇了吧？”
    “女人都是记仇的，何况我这样的美女。”
    “你连墨镜都不摘，他们连你的样子都看不清，还真是将自己撇得干净啊！不会连车都是借的吧？”
    陈一鸣扯了扯嘴角，嘲讽道。
    “哎，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是个大一新生呢，要是毕业了说不定本姑娘还可以真的考虑考虑。”
    “你要年龄大我是没办法，其他的我倒还可以。”
    事已至此，陈一鸣也没什么好郁闷的，恢复了正常，开始了反击。
    苏莱轻咬红唇，墨镜下媚眼如丝，“你......有那个胆子吗？”
    苏家大小姐似乎吃定了眼前的大一小男生。
    但，她错了。
    若是她面前的是曾经的陈一鸣，或者哪怕是周超、陆翀，都只敢默默流鼻血而不敢有分毫动作。
    可如今陈一鸣的身子里装的，是一个在社会上浮沉多年，纵横欢场的老手，别的不说，在不要脸这块一直拿捏得死死的。
    他望着眼前的清亮的双唇，若隐若现的洁白牙齿，藏在墨镜下的双眼此刻应该是多么好看，流转着迷人的眼波。
    脑海中瞬间闪过的词，都是些什么血赚、不亏之类的。
    他忽然身子朝前一倾，右手托住苏莱的后脑勺，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