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左县的县城里居住的大多是汉人,但是附近却有很多夷人山寨,县城里常常能看到进城卖山货的夷人。
面前的女子便是夷人打扮,在她脚边放着一只竹筐,竹筐最上面盖着一层树叶子,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华三老爷在路边摆字画摊,每天都会看到匆匆走过的夷人。华家祖上便是夷人,虽然华家引以为耻,但是华三老爷却从不歧视夷人,偶尔还会和他们聊上几句,因此,华三老爷也能听懂简单的夷语。
但是这个女子开口说的却是带着黔州口音的官话。
黔州?
左县距离黔州三百余里,加之多是山路,从黔州过来,要翻山越岭走上十几日。
华三老爷对黔州没有好印像,他就是在那里遇到贼人的。
华三老爷的眉头皱了起来,那女子的官话说得并不好,华三老爷要仔细分辨,才能听懂她说的是什么。
“我奉了主人的命令,把你的女儿送还给你,主人知道你们这些人只重视男丁,可这是你的亲生骨肉,你要好好对待她,把她抚养长大。”
华三老爷好不容易把女子的这番话听懂了,可是他却无法消化,整个人如同石头,僵立在原地。
他是不是听错了?
他的女儿还在京城啊,这女人在说什么?
女人说完,便弯下腰,拨开竹筐上面的树叶,然后小心翼翼地从竹筐里抱出一个小小婴儿。
婴儿被包在襁褓里,睡得正香,女人把婴儿抱到华三老爷面前,说道:“小小姐交给你,我要走了。”
华三老爷下意识地接过襁褓,一脸错愕地望着怀里的孩子,什么意思?孩子给他了?他一个男人,要个孩子做什么?
不对,这女人说孩子是他的女儿,这小婴儿看上去只有三四个月,当然不会是瑶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别,你别走,你要说清楚,这孩子是谁?她和我有什么关系?”华三老爷一时情急,也顾上不男女有别,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住女人的衣袖。
女人轻轻一甩,华三老爷便被甩得后腿两步,没有站稳,摔坐在地上,就在他摔倒的刹那之间,女人伸手一捞,把婴儿重又抱回自己怀里。
“废物,差点摔到小小姐。”女人一脸嫌弃,可还是伸手把华三老爷拉了起来。
华三老爷被摔得有些狼狈,他看着女人怀里的小婴儿,说道:“我的确有女儿,但是她在京城,而且已经八岁了,这个孩子不可能是我的女儿,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女人摇头:“不会错的,我认识你,我找了你三个月,那个男人就是你。”
华三老爷哭笑不得,他是个温和的人,虽然觉得这女人不讲道理,可还是耐心解释:“我是京城人氏,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不曾见过您,也不曾在此地成亲,不成亲,哪里来的女儿,这个孩子真的不是我的女儿,你若是想要找到孩子的父亲,我会写字,可以帮你多写几张寻人启事,不收钱的。”
“你在说些什么?小小姐分明就是你的女儿,去年三月,就是我把从客栈里带走的,不会错,我认识你。”女人肯定地说道。
“去年三月?”华三老爷一怔,去年三月?他就是在去年三月被贼人迷晕,抢走身上钱财,还把他扔进山谷里想要杀人灭口,多亏一位路过的神医搭救,他才捡回性命,“你是迷晕我的贼人?”
华三老爷瞪大了眼睛,那天青语出去买语菜,青言去买宣纸,他独自一人留在客栈里,有人敲门,他去开门,那人问他是不是京城来的,他说是,然后那人朝着他扬起了手,接着他便没有了知觉,醒来时便在那个山谷里了。
他猜到一定是那人给他用了迷药,他被救之后,却又在山里迷了路,误打误撞走了四五天,直到遇到一个会说汉话的猎户,他才终于回到黔州,他找到那家客栈,这才知道距离他被迷晕,已经过了二十多天,青语和青言听说有人牙子带了一批人往左县方向去了,他们便也离开了黔州。因此,华三老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来到左县,可惜他每天都在路边,也没有见到青语和青言。
“是你给我下了迷药?”华三老爷指着女人,不可置信,他记得那是个男子,不过,也有可能是女扮男装。
“是我做的,我把你迷晕后便从楼上的后窗里扔出去,下面的人接住你,把你装进马车,因此客栈里没有人看到你是如何被带走的。”女人显然并不想隐瞒,她说得坦然自苦,仿佛她做的不是坏事,而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我后来所中之毒,也是你下的?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害我?”华三老爷永远也不会忘记那生不如死的感觉,如果没有遇到那位神医,此时他早已是个死人了。
“是我把你带走的,但是给你下毒的不是我,事后我奉了主人之命,去给你收尸,却没有找到你尸体,便怀疑你没有死,你果然还活着。”女人声音冷冷,她的官话说得并不流利,但是华三老爷渐渐适应了她的口音,反而越发能听懂了。
“你的主人是什么人,为何要把我带走,还有,这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到了此时此刻,华三老爷已经相信,这个女人没有找错人,她能说出黔州的事,那么她要找的人就是自己,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女人有些不耐烦了,她没好气地说道:“我不会告诉你的,你带上你的女儿,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永远也不要再去黔州,不,连这里也不要来,我能找到你,别人也能。”
华三老爷是个老实人,但是老实人也有倔脾气。他索性把双手背到身后,看着女人怀里的孩子,说道:“你若是不说个清楚明白,我不会收下这个孩子,不对,即便你把孩子留下,我也不会要她,我......我卖了她,扔了她,不给她饭吃......你别不信,我做得出的,我真做得出的。”
华三老爷说这番话时,在心里一遍遍骂自己是个畜牲,他说的这些,他打死也做不出来,不过,给这孩子找个好人家送出去,倒是很有可能,但是左县太穷了,他还是到别处问问,有没有那无儿无女的人家吧。
女人显然没有想到,华三老爷会说出这样一番狠戾的话来,她看看怀里的孩子,又看看板着脸的华三老爷,心里也嘀咕起来。在来之前,主人就说过,那些读书人多半都会偏心儿子,把儿子当玉石,把女儿当成泥瓦,这人也是读书人,说不定真的能狠下心来,把小小姐活活饿死。
女儿轻咬着嘴唇,终于还是开口了:“我们是一个大家族,不对,是我们那里的两个大家族中的一个。我们家里全都是女子,而另外那个家族则都是男丁,两大家族世代联姻,不与其他姓氏通婚。所生孩儿,女儿留在我的主家,男丁则交给那个家族,即使男女成亲,也是各住各家。”
华三老爷吃了一惊,什么?男女成亲以后各住各家,那和没成亲有什么区别,不,还是有区别的,他们要在一起造人。
也就是说,他们两大姓氏的所谓联姻,只是为了造人?
“为什么不能与外姓通婚,你们两姓联姻也只是为了生孩子而已啊。”华三老爷忍不住问道。
女人冷哼:“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我们两大姓氏必须遵守,你无需过问。”
华三老爷在黔州住过一阵子,但却没有听人说过,黔州还有这么神秘的家族。
他自幼长在京城,在他心目中,那些世家便是如秦家张家那样的。
见他不再多嘴,女人继续说道:“可是近百年来,我们两家却像是受到了诅咒,所生孩儿......到了最近这十几年,竟然只有小姐一个健康的,族中长辈四处寻找医书秘方,后来认定问题不是出在我们身上。去年三月,他们家族送来一个傻子,要与小姐成亲,族中长辈便派我出来,找个男人带回去,小姐在洞房里把那个傻子迷晕,我便把你送了进去,你和小姐在一起睡了三晚,所以小小姐就是你的孩子。”
华三老爷......
他简直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是在做梦吗?这女人说的是真的吗?
他想起来了,他被迷晕之后,做过一个很长的梦,他在梦里与昭阳在一起做那些羞羞的事。不过他也没有在意,自从与昭阳和离,他经常做这种梦......
可是,这女人说的那些,难道那夜他没有做梦,而是真的与人......而那人还不是昭阳!
不,这女人在胡说八道,他既然已经被迷晕了,又怎会做那些事,他应该像个死人一样,一动不动只会睡觉的啊。
“我们家族有的是奇药,小姐给你用了药,想与你生个孩子,根本不是难事。”女人说道。
华三老爷再次无语。
他只觉从头到脚火辣辣的,他好羞耻。
“可你们事后还想要杀死我,你们太狠了。”华三老爷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来。
“我说了那不是我做的,也不是小姐做的,是家主说不能留下你,小姐为此还替你挡了一刀,家主无奈,便给你用了药扔到山里,是死是活全凭天意,小姐当时受了伤,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带走。”女人说到这里,狠狠瞪了华三老爷一眼。
华三老爷如坠冰窟,谁能告诉他,这究竟是不是一场梦?
“你们两家世代联姻联得好好的,为何要把我卷进去,我和你们无怨无仇,你们......”华三老爷温文谦和,他不会骂人,能说出来的重话也就是这些了。
“你这人怎么还不明白,若不是担心会生怪物,又岂会找你这个外人?”女人说完,忽觉失言,连忙解释道,“不是怪物,就是生下来就有病。”
“有病?对了,你刚刚说那家人送来的是傻子,你还说最近十几年只有你家小姐一个正常的,莫非生的都是傻子?”华三老爷问道。
“傻子都是好的......”女人一急,官话说得越发生涩,一时不知如何用词,华三老爷反而明白了。
“你们两家世代联姻,可是最近一百多年,你们生出的孩子并不健康,最后十几年,也只生出一个健康的孩子,而那些不健康的孩子当中,傻子便已经算是好的了,那么不好的呢,如你所说,是怪物?”
华三老爷的口才比这女人要好得多,女人能听懂,看她的神色,华三老爷便知道自己全都说对了。
“什么样的怪物?”华三老爷沉声问道。
女人知道瞒不住了,索性硬着头皮说道:“有双头人,还有生下来就没有四肢的,还有没有五官,都是怪物,小姐的姐姐便是这样的怪物,她的弟弟也是。”
女人神色惊恐,那是整个家族的噩梦,而那些怪物一样的婴儿,有的出生时便死了,有的是被活埋的,而幸运活下来的,大多在两三岁时,便会发现是傻子。
尤其是最近这十几年,族里先后生了十个孩子,三男七女,除了小姐以外,成活下来的就只有三个孩子,这三个都是傻的。
“可是这个孩子呢,她不是怪物啊,你也说这是我的女儿,那你们为何没有留下,要把她给我送过来呢?”华三老爷的目光再一次移到那个小小婴儿身上,孩子很小,但却安静得出奇,两个大人在说话,而她却一直在睡着。
女人神色惊恐,那是整个家族的噩梦,而那些怪物一样的婴儿,有的出生时便死了,有的是被活埋的,而幸运活下来的,大多在两三岁时,便会发现是傻子。
尤其是最近这十几年,族里先后生了十个孩子,三男七女,除了小姐以外,成活下来的就只有三个孩子,这三个都是傻的。
“可是这个孩子呢,她不是怪物啊,你也说这是我的女儿,那你们为何没有留下,要把她给我送过来呢?”华三老爷的目光再一次移到那个小小婴儿身上,孩子很小,但却安静得出奇,两个大人在说话,而她却一直在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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