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时的白少棠在看人和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种很自然的迫人之感,似乎不管什么东西,都要在他的掌控下,不按照他要的方式来就不行,这显然是从小到大被许多人惯着捧着才培养出来的习性。
少英面对着哥哥是一脸又害怕又崇拜的神色,而白太太对于大儿子的仰仗和骄傲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小暑则是莫名奇妙地就从他的手里接过了那把将自己打伤了的弹簧枪。
在接过来的时候他心里头已经后悔了,拿了这个东西要干嘛,带回去要是刚巧碰到烟云心情不好,讲不定还要被她奚落一顿,“你是叫花子啊,别人给你什么你就拿什么”。
然而他又实在没魄力把那东西再扔回去,于是只好默默的拿在了手里,在走出白家门口之后,立刻便把它扔到了路边的乱石堆里。
这样子糊里糊涂耽搁了一下子,时间已迫近了黄昏,橘黄色的天光沉甸甸的,先前还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慢慢地散了开来,小暑加快了脚步小跑起来,到弄堂口时,却被几个嘴里叼着香烟的少年拦了下来。
这几个人个个人高马大,也学习那些帮派里的老流氓一样统一地梳了油光铮亮的分头,衣服裤子故意穿得松松垮垮的,但看脸也最多只有十五六岁的光景。
“这是什么东西,拿下来看看。”其中一个满脸麻子的,说着话,伸手就去硬扯小暑背着的画。
这时候要是听他的话乖乖拿下来给他看一下,证明并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事情也就结了。
但小暑偏偏因为心里面把烟云的画像看得比什么都重,所以表情阴沉地甩掉了那个人的手,护住了那画像就想要跑。
有那么多个人,跑当然是跑不掉的,衣领子被揪住,随后脸上被狠狠地抽了一巴掌,对方浓烈的烟气火辣辣的喷在了脸上,“你寻死啊。小瘪三。”
这几个人似乎原本就心情不大好,倒也并没有真认为小暑这样穿着寒酸的小孩会带着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是想要随便找个人来欺侮消遣一下子罢了。
“刺啦”一声,包着画像的布被撕扯掉,里面烟云的画像露出来时,那几个人端详着,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淫贱的笑容,“哎呦,这么漂亮。搞起来不知道怎么样啊。”
双手被钳制住的小暑忽然猛地低头咬了一口小流氓的手,趁着对方吃痛放手冲过去要去从那几个人的手里抢夺过画像。
挨了他一下咬的那人直冲了上来,用硬邦邦的手肘照着他的后脑勺来了一下,“小瘪三。你是疯狗啊,还咬人。”
小暑摇摇晃晃地坐倒在地上时,觉得头晕目眩,整个世界都在转,不知道从哪里淌出来的血在地上一滴一滴地汇聚起来,然而他还是清醒地知道要把画拿回来,对着那几个小流氓毫无惧意地道,“东西还给我。”
这时候忽然不合时宜地响起几声咔嚓咔嚓咬苹果的声音。
几个人同时抬起头来看,只见那白少棠背靠在墙边上边啃着苹果边冷淡傲慢地睨着他们,暮阳将他的轮廓打了一层模糊的金边。
那几个小混混一看到他,立即换了脸色,对着比他们还小几岁的少棠堆着笑不无恭敬地叫了一声,“小爷叔。”
少棠也没有搭理他们,自顾自笃定地啃完了一只苹果,把手里的苹果核随手一扔,然后才抱着手走了过去,十分轻松地从他们手里抽过了那副画像,瞥了一眼之后蹲下去搁到了小暑面前。
那几个人的脸上的神情十分古怪,似乎有些愠怒,但是到底不敢发作,互相使了个眼色之后就走了。
那些人走了之后,少棠又回复到了面无表情的状态,从口袋里掏出来那把自己送了他却又被小暑扔了的弹簧枪,也丢到了他的面前去,仿佛在说,“我给的东西你也敢扔掉?”
那一股迫人的感觉又来了。
小暑有些不好意思,轻轻说了声,“不是故意扔掉的”,就迟疑地伸手去捡,少棠却抬起了脚,把那东西碾得粉粉碎,随后手插在裤袋里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小暑后来回想起来,其实少棠性格里那种偏执自负的东西早在这个时期就已经深埋在骨髓中了——尽管只是随手给出去的东西,但是宁可自己毁掉了也不准别人扔。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后来才会走上了那样的一条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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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顾宅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但是很奇怪的没有看到灯光。
烟云的房间里也黑乎乎的,梳妆台上的一支洋蜡烛懒洋洋地摇曳着明黄色的火苗,把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放大了无数倍,看起来有几分诡异。
烟云坐着,手肘支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火苗看,“你怎么这么晚回来?”
小暑放下画像,才刚刚说了一个“我”字,却立即被烟云不耐烦地打断了,“行了。别跟我说你那些阿五阿六的,我没兴趣听。今天晚上停电。真倒霉。画像裱好了?”
小暑“嗯”了一声。
烟云站起身走过去,在光线暗淡的房间里瞥了一眼裱好的画像,说了声,“好了,等有电灯了再挂上墙壁吧。”
说完了这句话,她忽然皱起眉头凝神看向了小暑的脸,“你怎么弄成了这副鬼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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