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还是让奴婢伺候......伺候您洗脚吧......”春红垂着眼皮嗫嚅,声音颤得几乎听不到。
章生一盯着春红单薄的身子看了一会儿,眼中的贪婪逐渐被一抹森森的寒意取代,他拿起身边的鼻烟壶嗅了一口,却不是章家烧制的“大雅斋”,而是一只孔雀绿釉的青花瓷。其实,他房中所有的摆设,珐琅有之,象牙玉器有之,青花五彩三彩都有之,却唯独没有一件“大雅斋”。
春红当然是不懂的,就算懂,她现在也无心深究,因为章生一忽然发出了一声笑,笑了几声后,又龇着牙抽了几口气,像是牵动了什么痛处似的,“罢了,罢了,现如今,就是你这样低贱的丫头,都敢嫌弃我了。”
章生一脸孔扭曲,鼻翼都因为痛楚在轻轻地抽搐,他冲春红勾了下手指,“你想伺候我,那就过来好好伺候,”说到这里,他龇嘴一笑,“不识好歹的东西,一会儿你便会知,跟了我可比伺候我容易得多了。”
春红没懂他后一句话的意思,她听到章生一不再强要自己,心中顿时松快了不少,于是在将水倒进铜盆后,她试了试水温,便端着盆朝床榻走了过去。
章生一坐在床上,没有着袜,双脚被白布一层层裹着,包了几层,显得比普通人的脚大了一圈。
“春红,记得别乱看,别瞎摸,如此,便可保得性命。”
柳婶子的话猛地钻进了春红的脑袋,她舔了舔嘴唇,将手中的铜盆放下,双膝跪地,把手伸向前去,触上章生一那双比旁人大了一圈的脚。
别看,春红,别看......
她闭上眼睛,心一横,手摸到缠在他右脚脚腕上的活结,将之扯开,刚想把白布一圈圈拆下,章生一忽然轻呼一声,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登时就扇出了五根清晰的指印。
春红捂着脸叫了一声,垂头看向地面,泪水从脸颊上滴下,在铜盆里砸出几朵涟漪。
“没轻没重的东西,闭着眼,也不怕弄疼了我。”章生一托起春红的脸,肥硕的鼻子凑到她眼前,沉重的气息砸在春红的双颊上,“为什么不敢看?嫌我腌臜?嫌我污了你的眼?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嫌弃我?”
春红泪眼滂沱,“奴婢不敢,奴婢怎么敢嫌弃老爷......”
“你不嫌弃我,我还嫌弃你,”章生一将春红的下巴掐得更紧了,“就凭你这双卑贱的眼睛,也配看我?剜出来喂我的狗,我都嫌脏。”
春红不解他到底要她做什么,眼睛一时闭也不是张也不是,只能半眯着,愣愣盯着前面那个肥鼻厚唇的男人,不知如何是好。
“我说剜出来喂我的狗,我都嫌脏,”章生一的声音忽然放低了,嘴角撇出一丝嘲谑,“可是,我没有不让你剜出来。”
春红终于听懂了,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下巴却依然被章生一死扣着,脖子抻得笔直,“老爷......老爷你要我的......眼睛?”
“一双眼睛和一条命比起来,孰轻孰重,你衡量不出吗?”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松了手,将春红甩在一边,仿佛她是一块令他恶心的破抹布。
“老爷要我的眼睛......我给老爷便是......”
“便是”那两个字她说得异常决绝,因为她清晰地记得前面那几个姐姐的模样,她们的脖子被一条深深的口子割开了,血喷得到处都是,可是那伤口却不是匕首造成的,因为它两边的皮肉参差不齐,竟像是被一只锋利的爪子挠出来的。
这么多年来,唯一活着从老爷房中走出来的,便是柳婶子,不是因为她讨得了章生一的欢心,而是因为她运气好。柳婶子进去伺候那日,正值先帝大婚,那天,章氏窑厂烧制的“大雅斋”跟在皇后娘娘的喜轿后,由穿红缎绣花褂子的校尉持着,御前侍卫扈卫左右,两福晋、八命妇和扈从的王公大臣,紧紧跟在后面,连绵数里,轰轰烈烈地被抬进大清门。
大雅斋从那天起走上了巅峰,章生一也是,所以那日,他喝多了些,看见进来伺候的柳婶子,也顺眼了许多。他乐呵呵地坐在床榻上,七分醉三分醒,任凭柳婶子帮自己搓脚,甚至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惊惶。
从那以后,经常有人问柳婶子当夜看到了什么,可是她听到后,总是一声不响,从未对任何人多吐露一个字。那晚的记忆,被她当成了一个噩梦,既然是梦,不如就此忘了,也算是放过自己。
不过,有一次柳婶子她病了,烧得人事不省,春红过去照顾她时,听到她口中不断嘟囔着两个字,“爪子......爪子......”
春红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今天,在看到章生一包得严严实实的双脚,再联想到死去的姐姐们脖颈上的伤口时,她忽然想通了,所以,才没有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大不了便瞎了,当一辈子瞎子,也好过死在他的脚下。春红幽幽笑了两声,弓起两指,便朝自己的眼眶扎去。
“等等,先帮我洗了脚,再抠去眼珠子也不迟。”
章生一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春红喏喏应着,她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忽然就安定了,于是心一横,便将缠在章生一脚上的布条解了下来。
布条飘落在地,春红看清楚了藏在下面的东西,忽然觉得自己没有力气了,嗓子也干得厉害,仿佛烧着一把火。上方的肥脸又笑了,是狰狞如魔鬼的笑容,“洗吧,搓干净,我这双脚,就需要女人软嫩的手来伺候,一日不捏揉,就疼得厉害,快,用你的手去摸它,好好地摸,细细地摸......”
***
春红被抬出来的时候,柳婶子早已在外面等了多时,春红没死,可是,却比死还要惨。她的眼珠子被抠掉了,和眼珠子一齐不见的,还有一条舌头,一只鼻子,和一双柔软的手。
“为什么下这么狠的手?她还是个没长成的孩子。”柳婶子泣不成声。
“老爷说了,她不光看到了,手也摸到了,鼻子也嗅到了,为了防止她到处乱说,所以,干脆全割了,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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