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从背后掀过来,赵子迈的眼角瞥到椅子脚旁的一抹红色:是裙裾,杏红色的凤尾裙裾。
他知道身后那个人是谁了,可与此同时,脊梁骨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手指顺着骨节朝下摸,慢慢落到了他的腰间。
“他杀了我......”
女人冰凉的气息在他耳畔起伏,他能嗅得到她身上那股死人的味道,不是臭,是陈腐,就像一间多年未住人的老屋子散发出来的腐败气味。
“他杀了我啊......”
又是一声低泣,女人冰凉的双手穿过他的皮肉探到肚脐后方,身子亦跟着朝前深入。她像一条蛇,缓慢地蠕动着,钻进了赵子迈的身体。
这就是被夺舍的感觉吗?赵子迈透过自己的眼球看向外面,屋子里的摆设他全部都能看见,他甚至看见了“自己”端坐在桌前,一只手在桌面上轻轻地划拉着,蘸着桌上的一点水渍,慢慢写出一个“生”字。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自己”笑了,奇怪的是,这声音还和他原来的声音一样,倒是和穆小午被桑夺舍后的情况不同。
“我活了。”
说出这三个字后,他将双手在面前摊开,仔细端详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然后,两只手贴上“自己”的胳膊和胸膛。他将“自己”反复摩挲了几遍,以确定这具鲜活的高大的躯体真的是属于“自己”的了。
“我活了......”
又一次说出这三个字后,他站了起来,在屋子中反复走了几圈。只是,他的姿态实在怪异,步履轻盈、腰肢款摆,怎么看都像个娇俏的女子。
若不是正搜肠刮肚地想着如何将自己的躯壳夺回来,赵子迈几乎要被自己这幅模样弄得笑出声来。可就在他拼命想要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时,外面却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声音不大,但赵子迈觉得以宝田的敏锐和机灵,有这么个人站在旁边敲门,怎么也该醒过来了吧。
可是宝田非但没有醒,呼噜声反而越来越大了,赵子迈听得很清楚。他看到“自己”愣了一下,旋即快步走到桌前重新坐下,清了清喉咙后,冲门外问了一句,“这么晚了,是谁?”
“是我,开门。”桑的声音从门外飘来,它虽捏着嗓子,但赵子迈还是认出了它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吞了一颗定心丸,心里一下子踏实了。
“我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如他所料,“自己”很快拒绝了桑的请求,可是门外马上给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公子,宝田好像昏迷不醒了,你快开门看看他是怎么了?”
***
宝田被“桑”横着抱了进来,它将他撂到床上后,就再不去关心他的安危,而是大喇喇走到“赵子迈”跟前,盯住他的眼睛嘿嘿一笑。
“你笑......什么?”“赵子迈”慌乱地将额角的一丝乱发拢到耳后,又道,“你盯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今天有点不一样,讲究得像个女人。”桑的笑意凝在嘴角,久久都没有消散。
“赵子迈”连忙在床边坐下,他有些慌乱,眼神躲躲闪闪,不敢再和桑对视。
桑也不强迫他,只在他身旁坐下,双脚在身前踢踏了几下后,忽然伸手解开了前襟上的扣子。它里面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小衣,雪白的皮肤在单薄的衣物下若隐若现。
“你......你干什么?”“赵子迈”朝旁边挪了一下,目光重新转到桑身上,“好好的,脱衣服干嘛?”
桑用一只手在脸前扇着风,“热啊,你感觉不到吗?”
“热才有鬼了,他身上散发着一股寒气,明明快要冷死了。”身体里真正的赵子迈见桑解开衣服,忙将眼睛转到一边,暗自嘟囔了一句。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桑这么做的原因了,于是暗自偷笑了一声后,他耐心地等待着。
“赵公子”,桑朝“赵子迈”的方向挪动了两寸,手臂挽上他的胳膊,“呀,赵公子,你身上怎么这般凉?
“赵子迈”想把手抽出来,可是抽到一半,却被她握住了手掌。她将他的手攥得更紧了,纤长的手指插进他的指缝中,继续说道,“是不是着凉了,毕竟那片竹林又阴又冷,怨气重重。哎呀,别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吧。”
“怎么会?”“赵子迈”的语气中多了些许慌张,“哪里来的不干净的东西?”
桑抿嘴一笑,“你问我?我还要问你了呢?”
它的声音陡然凌厉起来,火红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真正的赵公子怎么可能盯着女人除了衣衫的胸口看,除非现在占了他身体的,根本就是个女人。”
说到这里,她手心中忽然喷出一蓬热气,热气凝聚起来,化成一团火球,将整间屋子都映得通红。
奇怪的是,赵子迈却感觉不到烫,他的手明明被它死死握住,火焰在相连的手掌间流动飞窜,他却一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相反,他觉得舒适异常,那股子一直盘绕在身体上的寒意慢慢流走了,他的血、他的魂全都回来了。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身体开始重新回到自己的掌控下了。
真正的赵子迈回来了。
“饱餐一顿真是不容易,竹林中人多,又是你的老巢,不好对你下手,就只能先引你附在他身上......”
“几百年的老鬼,现在已经不多见了,比那些新死的可美味多了......”
“怎么?恨吗?生前被自己的夫君所杀,死后又要入了我的口......你可知我是在救你,少欲无为,才能早登极乐......”
“他那具身子是好,筋强骨壮,偏又八字极弱,可是有我在,谁都别想抢在我前头去......”
赵子迈第一次觉得桑的话是真的多,平日它少言寡语的,怎么对着个冤魂这么能说?
耳边传来凄凄的风声,他又一次看到了那片杏红色的裙裾,像一条鱼尾,在他眼前一闪,隐入到前面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了。
火光灭了,只有桑的手还和他的紧紧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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