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完了,梁未没有让殷若出去,殷若怔怔的,把盒子越抱越紧,也没有立即告退。
就这么坐着,像在春风里,梁未惬意的呷着茶水。
殷若眼睫微抬又闪动,像她的心思。她犹豫不定,殿下说可以恕罪。她是说呢?
还是说呢?
根深蒂固的尊卑制度,适时的提醒梁未。他怅然的道:“你回去吧,养好了再来。”
殷若抱着大盒子欠身辞别。
看着她的身影出去,梁未笑意盎然,叫过磨剑低语几句。
“施三少,”
磨剑追上就要走出营门的殷若,真的拿两个盒子给她:“殿下赏你的,不用谢恩。”
殷若眨巴眼不明白,玩笑居然当真?
但见到盒子玲珑可爱,小巧的似装玩意儿。外层蒙绢,绣栩栩如生的百花。天生就是姑娘一见就会喜爱上的玩物。
把这两个也抱在怀里,有些拿不下,但殷若拒绝青鸾帮忙,固执的抱着,仿佛她多安一层心。
丁家客栈太小,施发几个人与殷若在街口分手,对着就近的客栈走去。
他们还没有定下处,但是到客栈以后,发现客栈到处满员。
“对不起,小店已没有空房。”
伙计的笑与其说歉意,不如说拒客。
施发很有耐心的把整个街的客栈都走完,一鼻子灰一鼻子灰的碰,最后笑了:“殷二东家是对的。”
话刚刚说过,肩膀上让人一拍,有人在背后道:“施掌柜的定不到房吗?我恰好有几间出让给你。”
施发回身,见说曹操曹操到,年青的男子正是殷力。
施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他和殷力还能不清楚。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两个人却是讶然的笑着,施发脱口而出的神态:“二东家,您在北市啊?”
“在啊,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殷力叹气道。
施发满面的关心:“三姑娘可曾找到?”
“唉,你也听说了?”殷力没精打采。
施发陪笑:“不应该提你家的伤心事情,不过人都走了一个月出去,消息都足够传到兴城。依着我,倒是不想听这消息。说是真的,把我吓的几天没睡好。”
殷力带路:“走吧,住下来再说,我得巴结着您才行。”
施发故意笑道:“为什么?”
街上爆发出一个欢声:“咦?兴城施……发掌柜的,哈哈,我是焦掌柜的,可还记得我?”
几个大汉走上来,握住施发的手,就要牵他的马,热情地道:“走走,北市所有的客栈找不到客房,哪怕没有人住,空在那里白花钱呢。跟着我住。”
“殿下在呢,谁敢欺行霸市?”施发很生气。
焦掌柜的大笑:“这不是欺行霸市,是北市空出铺面……。”
施发打断他:“我正为此而来,这么说你我就要对头,我不能用你的客房,免得争铺面的时候嘴软。”
焦掌柜的把他拉扯的更紧,笑容随时可以融化自己再融化北市:“对个什么头,我巴结你还来不及呢。跟我走,让我巴结你一回。”
他们这样说话,街上的人听见,纷纷投来热烈的目光。商人们从不怕认识人,有几个人过来:“施掌柜的,我是莱城王家的人,”
“施掌柜的,我是昌城顾家的人,”
施发当机立断,大叫一声:“停!”伸向的手停在半空。举袖子,施发抹抹脸上的汗,这天气虽有雨,但一动就是一身汗。
他心知肚明,但很不高兴的问着:“你们都怎么了?我不认识你们,也不欠你们钱。”
焦掌柜的一直挤在他身边不动,至今手里攥着施发的一只袖子,闻言,笑个不停:“这就叫你不听我说完话的报应,老施,听我对你说,北市空出铺面,大家伙儿都来打主意。住城里远比住城外方便,又都想挤走别人,不知哪一个缺德的先想到,把客栈包下来,我们就都学会。你要是不跟我走的话,你就没有地方住了?”
殷力总算插上话:“哎哎,施掌柜的是我先遇上。”
“吁……”
围观的人对他发出怪声,拂袖子的也有,甩帕子的也有,齐声道:“赶紧找你家的姑娘去吧,别在这里抓尖儿。”
“抓什么尖儿?”
施发问道。
“哈哈哈……难道施三少东家不是兴城施家的人?”围观的人笑起来。
声浪压的施发额角发紧,他往上一蹿,厉声道:“谁说不是!我刚刚到丁家客栈见到我家的后辈,又在他的带领之下,刚去拜见过殿下。小三儿说拜见殿下要紧,就没有跟他多说话。等我找好住处,我们还要吃顿饭呢。”
“所以我们都奉承你。”围观的人又笑,在施发迷惑的眼光里,七嘴八舌:“想是你刚刚到,还不清楚呢。北市如今的大红人儿,殿下最心爱的,就是你家的施三少。”
“当真么?”
施发直着眼睛。
“当真!”
施发一一扫过围观的人,面色猛地往下一拉:“那我还理你们做什么,那我还理你们做什么,这北市的空铺面,全是我家的了!”
“哈哈哈……。”施发仰天狂笑,跟他的人也大笑不止,分出一条道路,几个人叉着腰走的很是威风。
殷力叫道:“丁家客栈没空房。”
笑声顿止,施发回转身来,又是一个环视,最后定格在殷力面上:“你殷家有圣旨,咱们眼里要有殿下,成,咱们可以交朋友。”
殷力满面红光的带着他们离开,不服气的人在后面叫道:“我说,他家有圣旨可没有姑娘了。”
殷力扭头怒目而视,冷笑道:“原来是拍习惯金老掌柜马屁的何掌柜,我和你到殿下面前说去,”伸手就揪说风凉话的这位。
何掌柜的出溜一钻,在人堆里跑了。施发当个和事佬儿:“先带我住下吧,北市有铺面,何掌柜的一准不跑,等你空下来再找他不迟。”
殷力黑沉着脸,把施发带到他住的客栈。
自从大家抢客栈,殷力手脚也不慢,抢下来大半个客栈,住下施发绰绰有余。
当房门关上,伙计们在外面守护时,施发与殷力相对无声的笑,笑的眼泪几乎要出来。
“高,实在是高,三姑娘一出手,北市抖三抖。”施发翘起大拇指。
殷力在他面前双膝跪地:“多谢发掌柜的仗义援手,等我殷家解脱大难,决计不忘发掌柜对我全家的救命之恩。”
施发浑身麻酥酥,对整个殷家的救命之恩,这要是收起来,该是多大的利息啊。
不过他肯前来,也确实担着风险。银三姑娘倘若提前露馅,兴城施家也要让连累。
施发扶起殷力,对他说起来:“殷川三东家的跑死马找到我,让我到北市来证实三姑娘身份,我和殷刀老东家相交半生,岂能不来?也幸亏三东家找的是我,换成别的人,他还真的不敢来。”
“换成别的人,谁有这样的义气?我三弟也不敢说。”殷力适时的又恭维施发。
施发隐然的又有得意出来,说话却还不改稳重:“咱们不是官,纵然是官,还有个官官相护的说法。都是行走在各国,谁知道以后用得上谁?能帮的,我自然帮。再说你们冒充的这个房头,确实有一位三姑娘。”
殷力露出笑容:“我父亲蒙你施家不弃,相交久远,这辈分人口倒弄的清楚。”
“所以殿下看出来了,你也别太担心。等下我去见银三姑娘,再转告她一声。说起来银三姑娘真真厉害,殿下问过以后,特意的叮嘱我,不许对外说出一个字,如果有一个字泄露施三是个姑娘,殿下要我的命呢。”
施发微微地笑,他看得出来尧王殿下对施三有些动心。当然,他现在还没有看到殿下的动心,是春梦之心。
施发目光如电,也一眼看出:“殿下是何等的身份?亲自到北市和商人们过不去,亲自主持分铺面,边城的乱只怕入了朝廷眼睛不是一年两年。现下他需要的就是放心的商人,银三姑娘得殿下重视,想来是早就看出定这一点,厉害啊,三姑娘还是厉害。”
这种动心,所以不是春心。
但是这点动心,也让施发欣喜不已。
他和殷力低低的耳语:“你感激我来?但你也应知道,我不是白来的。”
“哦?”
殷力等他下文。
“三东家对我说的时候,我曾问过他,如果抗不过这道圣旨,殷刀老东家准备怎么办?”
面对这个不怕陪着掉脑袋的人,殷力没有隐瞒的必要,如实相告:“实在不行,保命要紧。”
施发的眼神亮亮的:“就是把银三姑娘送进王府?”
“是。”
殷力很不愿意说,但还是咬字清楚。
施发笑了笑:“所以啊,你殷家不必感谢我什么救命之恩,我有所图才来。”
他有些兴奋,比划着手势:“明旨侧妃,身份可不是通房、妾、侧妃可以相比。好歹,有一道圣旨傍身。银三姑娘化名施三都能得到殿下青眼,二东家,你好好想一想吧,也许送银三姑娘入王府,是更好的路。”
他眯着眼:“有那么一天,随便给我行点儿方便,我也就知足了。”
施发毫不隐瞒他看出这一点,所以他愿意奔波着,哪怕眼前欺瞒殿下,也愿意帮殷家这忙。
殷家的人从没有想过这点,或者这点不用去想。银三姑娘真的进王府,想当然不会过的差,她是谁?她可是银三。
但殷家的人不能放弃银三姑娘,至少殷力打心里不接受施发这段话。他勉强的一笑:“说的有道理,但是……”
施发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但对他这个帮忙的人来说,结局都不差。
殷家解脱圣旨大难,施家有甜头。
殷家解不脱,乖乖送银三,施家有甜头。
这也是位老掌柜,锐利的看到利益,还能巩固交情,来的没有难色。
也说到金胡,施发也道:“只怕你们让金家算计了,”
“是啊。”
殷力几时提到金家,几时怒火满腔。
施发不介意贡献几点看法:“过去几年,我隐约听到时,以为金胡攀龙附凤的心。当时我还笑他,皇家的门第,哪能是商人高攀。现在看来,他是一石必打鸟,一箭必中雕。”
殷力面无表情,几年以前,殷家也隐约听到,但也没有想到会是这局面。
“可见金老掌柜的道行更深,要么,送进金丝姑娘。要么,送不进去却把丹城的水搅混。”
施发唏嘘道:“朝廷只要往丹城来查金丝姑娘的品行,就不可避免的留意银三姑娘。圣旨上改换成银三,咱们这算事后来说,在我看来不奇怪。金家和你家定亲事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老金倒不怕银三姑娘把金家连锅端喽。这不,圣旨一到,银三姑娘只能走。你家对策上稍有不慎,就成蔑视圣旨目无殿下。金家在京城里办再荒唐的事情出来,也总比你殷家重视殿下吧?也总比你殷家守得住草民的身份,更敬重皇家吧?”
殷力面色铁青,他也曾想过种种对金家有利的地方,这一点也出来过。
“但是幸好,黑施三出手,老金翻不了身。我在城外听到的时候,笑的差点没从马上掉下来。”
施发意味深长地道:“撵不走老金的话,纵然我来到北市,也得让他压着走啊,他可不是善茬。”
两个人慢慢地说着话,分析着金胡可能有什么诡计,客栈的外面,不时传来吵闹声。
“明明有客房,为什么不给我们住?”
“我就是开客栈的人,一看你这店里走动的人,就没有客满。”
殷力与施发淡淡的笑着,这北市铺面的争夺之战,就要开始了。
……
五更天的时候,殷若就睡不着。与她卧床一段日子有关,也与她心事太多有关。
随意一伸手,就从枕畔拿起两个盒子。
这不是装食物的,香气好似装锦绣。殷若很喜欢,除送去给殷贵看,让他一起商议这进上的东西,殷家能不能掺和一脚以外,就放在枕边把玩。
来自殿下的赏赐,是殷若现在底气的来源。她想不到什么是合适吐露真情的时候,就愈发的重视这两个盒子。
什么时候说呢?
每早殷若都会问自己,梦里也问过好几遍,只见到一个人孑然在迷雾之中,寻寻觅觅不到答案。
她幸好不是爱哭的人,否则的话,天天泪湿枕巾。
今天是分铺面的头一天,殷若几回懒懒的要起身,但只见到夏日明亮窗纸,却听不到青鸾的动静。
那就是没到时辰。
这房里没有沙漏,殷若凭空猜着,重新又睡下来,再去看两个盒子。
一斑可以知全豹,盒子上的一丝一缕,都展示着皇家的风范。
端详千针万绣的时候,施发的话悄悄到耳边。
兴城施家在内陆,听到京城的消息,远比隔在白虎岭外的殷家要多。
施发来看晚辈黑施三,与他长谈不是正常事情。把他知道的尧王殿下,细细的告诉殷若。
太后所出的小儿子,是大梁国除去太后、德被帝以外,最尊贵的人。
与德被帝是同胞,受到的照顾不能想像,或者说旁人想像不到。
所以殿下敢自得的说出来:“大梁国比我更尊贵的人物,没有我不知道的。”
所以殿下敢在北市大开杀戒,根本没有忌惮这一说。
也所以这宫中的精细东西,总是送来。
殷若握住两个盒子,嗅着浓郁香气。
在殿下的身上,殷若没闻到这香。她怎么知道?她不是撞到殿下的盔甲上过,又屡屡与殿下单独说话。若是随身使用的东西,经常使用的东西,以红花为主要货物起家的殷家殷若,早就闻到。
这只能是京中另外送来,昭示着小儿子的得意。
殷若就只有庆幸,那天,殿下来探病的时候,她没有一时糊涂而莽撞的把实情说出。
殿下有翻脸不认账的本钱,而殷若倘若主动证明殷家的罪状,可就不是遇到赐婚圣旨这一回,还能有对策的机会。
还是不能说。
殷若这样想着,外面有脚步声,青鸾进来:“少东家,到起的时辰。”
早饭过后,马大、牛二跟上,殷兰等人目送,殷若来到军营。施发等人在营门口相遇,一起进来。
校场搭起篷子遮阳,摆下坐的地方。上面写着名字,黑施三一到来,无数目光和蜂蝶追花,就此胶着在他们身上。
黑施三的座位,如众人所想,和上回校场饮宴一样,在尧王殿下的右侧下首。
左为上,左侧是姚大人的位置。
商人们静下来,黑施三到来以前的谈论声这就消失。
这些日子里,商人们试图和黑施三搭好关系,但黑施三养病不见外人,这是殿下的话没有人敢闯。兴城施家来的人呢,施发更不是个好东西,得势就眼睛朝天。
哪有人肯白来一趟呢?这些滚泥喝风中也能赚钱的商人们,不到最后关头,不会让黑施三吓退。
他们分成几拨,看向几个人。
一个大胖子,又白又肥,这副尊容已一看家里就不缺钱,他十根萝卜般的手指上,十个祖母绿大戒指闪闪发光。
有人对他笑:“陇城的岳掌柜,您好啊。”
大胖子欠身回笑,挥挥胖手指,让宝石光闪到每个人的眼。
一个脸拉得八丈长,是个人都欠他钱的老者,形容已不招人喜欢,一身黑衣好似奔丧,又兼两道倒垂眉,整一个晦气的模样。
有人对他笑:“怀城的毛掌柜,您好啊。”
毛掌柜的塌没眼皮子,根本不理会。
一个白衣如雪,看上去整洁高雅的男子,但面容好似让捶过八百拳似的难看,塌鼻梁、小眼睛、额头平平却后脑突出,带着垂涎三尺,瞄着不多的两个女掌柜,口水随时三千丈。
有人勉强对他笑:“宁城的花掌柜,您好啊。”
花掌柜的眼珠子一转,看得那人鸡皮疙瘩出来。花掌柜的更加不满:“不是女人你叫我做什么?”
眼睛溜溜的,正大光明的又去看两个女掌柜。
最后一个看气势能与黑施三分庭抗礼的,是个顾盼雄飞的大汉,手中一对铁球,“哗啦啦”个不停。
他坐下来,也鹤立鸡群,看人一眼,那人能矮半截。
没有人对他打招呼,暗自嘀咕的倒有:“伏牛山的强盗罗二,他怎么敢来?”
罗二不觉得冷场,他看别人就觉得有兴致。不时和殷若对上一眼,殷若狠瞪他一眼,罗二就嘿嘿一声。
故意用很大的嗓音道:“殿下最公允,铺面到我家。不给我多的,小拇指也得给我一个。否则的话,”
把铁球转的更响:“我这对球可不认人。”
马大嗤笑:“你就一对球,不怕捏碎没子孙,放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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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字再改。
二更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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