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认识尧王梁未以前,殷若对王公贵戚什么的,一概没有好看法。
经商的人,是习惯性的看人眉眼。王公贵戚一流,是习惯性的给人眉眼看。
尧王殿下,是一股清流。
倘若尧王昏瞆,殷若也许没这么担心。送点儿吃点儿,殷家还担得起。清流的殿下,发过火来,只怕没有挡得下。
去衣?
怎么办?
有主见的少东家,面对金胡老掌柜的也只是兴奋当家。但是“去衣”这两个字,结结实实地把她难住。
殿下说推出去打的这话,只有殷若一个人。告诉青鸾没有用,“去衣”这两个字又不好说、又不好听,殷若默默的放在心底。
青鸾在对面鼓励啊、仰慕啊,用她沉浸在小胜金胡一局的心情来体贴,殷若只笑的更涩苦。
她得想个法子,在殿下当着人发脾气以前,把殿下哄好。
殷若不知道曲瑜等人对她的舌绽莲花很有期待,因她自己清楚,面对尧王梁未,她一个囫囵的字也说不出来。
所以怎么哄呢?殷若哪有主意。
……
五天以后。
梁未上马,又看一眼白虎岭,对着郁郁葱葱还是满腔不服。这分明是个好地方,凭什么有个恶名声,吓的人都不敢来。
他指的“吓”,是京中。尧王梁未来到北市,也是经过一番的努力。北市能不能整顿下来,关乎到殿下的脸面。
五天里也没有再碰到卫夺城,白虎岭太大了。横断山脉的特征,有山有水,有山谷有悬崖,包围性的搜索没有可能。卫夺城随便往哪里一钻,如果遇不上野兽,逃离的可能很大。
再何况,尧王殿下是头回进白虎岭,卫夺城却不是陌生人。继续耗费兵力在山岭上,远不如整顿好北市,篱牢犬不入。
北市城门在即时,梁未眯了眯眼。坚固而宽广的城墙,络绎不绝的气象,这座边城,理当担起它的责任。
街上有一小团的人流在乱,在马上高,还能看到有人指手画脚。梁未勒住马缰,对磨剑道:“去看看,是不是施三又在闹事?”
施三大闹卓记,梁未虽教训过她,却不敢指望黑施三从此风平浪静。原因都知道,北市的铺面还没有定下来。别说黑施三闲不下来,北市别的商人也同样。
有时候,不是梁未偏袒黑施三,黑施三的行为不是片面现象。没有黑施三跳的最高,也一样会有别的人。
黑施三人见人恨,不过因为她“能力出众”,把别人都压下去。
黑施三再闹事,梁未也会酌情放过她。不可能殿下对别的商人一忍再忍,却非要对黑施三一个小丫头严苛。
再说黑施三自从出现,天天生事情。殿下在白虎岭这几天,耳朵下面天天清静,居然不适应。
磨剑去人堆里看时,梁未微翘面庞继续瞅着。
“殿下,不是施三,是卓记的掌柜出门,让混混们围上。”磨剑笑出满口白牙。
梁未放下心,不是施三就好。人堆里传出女子哭的声音,梁未冷淡地道:“她可以报官,我在这里,北市还是个有法度的地方。”
轻轻巧巧的,脑海里就跳出北市以前的案卷,王富贵经手的案子,黑不可言的成堆满谷。如今轮到他王将军自己的女人,不知王富贵知道后,会是什么心情?
曲瑜得到消息赶回,梁未已回到房中。几天里在白虎岭上吃不好睡不好,刚端上一盏香茶在手,泡茶的是梁未喜欢的杯子,白底红花有黄蕊。
梁未欣赏着,问道:“这几天没事情吗?”
“有,黑施三又闹事。”曲瑜回的笑容满面。
梁未一口茶刚呷到嘴里,“扑哧”一口喷到茶碗上,顺着茶碗流下来,他手忙脚乱的想避开,茶碗里的热茶倾出来,浇在他的手指上。
烫的梁未险些把茶碗扔出去,急忙放下来,桌上的纸笺已是大片大片的染上。
曲瑜和磨剑过来擦拭时,梁未懊恼的道:“我早就猜到,就是没敢相信。这个小子,我对他太大意了。”
曲瑜忍住笑,收拾案几。磨剑忍住笑,收拾殿下的衣袖。外面有人回话:“施三来见殿下。”
梁未能有个好神情吗?粗着嗓子道:“让他进来!”
殷若进来以前,心情有面鼓打个不停。能不能哄好殿下,她实在没底气。但是,哄得好也得来,哄不好也得来。她让青鸾打听明白,黑施三送到监狱里的人,总数是二百三十一个人。
幸亏清一色外地商人,在这里没有盘根错节的关系。也幸亏陈赵两家已和黑施三暗中结盟,帮黑施三天天盯着。否则的话,黑施三早就让打了闷棍。
这个数字,外地商人会恨她,尧王殿下见威力如此之大,就殷若来看,黑施三离倒霉不远。
脑海里时刻盘旋着“去衣”这两个字,殷若抱着殊死一博的心前来。她以为自己惨兮兮时,再一想,貌似每回见到殿下,都是生死关头的心情。
殷若这才轻松一些,换成忐忑不安走进去。跪下来叩了头,伏地不敢动弹。
梁未已让曲瑜退下,房里只有他和施三两个人。看着施三战战兢兢,梁未实在好笑。
“你起来。”
殷若起身。
梁未很想看到的,黑施三此时的形容,还是看不到,殿下再道:“抬起头。”
殷若不明就里,下巴微昂,和梁未看了一个眼睛对眼睛。
第一眼,殷若放心不少,她看不到殿下有生气的模样。
第一眼,梁未愈发想笑。就这么一个犹带着稚气的面容,短短时日把整个北市的商人都降伏,有这样的孩子,她家的爹娘真有能耐。
梁未定定的看着殷若,不嗔也不怒,殷若认为,似乎……仿佛……依稀……可以说两句。
蚊呐般的道:“殿下,我出钱行吗?”
骤然来上这么一句,梁未愕然,出什么钱?
殷若不错眼睛的衡量着他的神色,看看还是没有怒容,再大些嗓音:“殿下,我可没有让他们几百人在街上走动,不过由我而起,我不敢不认,我出些赎罪银子,殿下您看行吗?”
她愁眉苦脸:“我爹我娘从没有打过我,您哪怕一军棍也能打死我……”
“咳咳咳……。”梁未让口水呛住。
笑意疯狂的涌动出来,不咳的时候,梁未大笑:“哈哈哈哈……看不出来你居然怕挨打?”
殷若原地错愕。
她说的话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吗?句句诚恳,字字忏悔。小心的再观察一下,还是看不到尧王有生气的模样。搔搔头,殷若先办正事:“您答应了?”
“不行,哈哈哈,”梁未继续大笑。
殷若心里翻腾开来,不行?可怎么办。尧王没回来的这几天,她旁敲侧击的对曲瑜打听过,又托陈赵两家打听过,关押的两百人等尧王殿下回来发落,但不是杀头的罪名。
本朝见官是难的。
以民告官,打。
以下属告上司。打。
杀威棒这话,几乎人人都知道。
殷若为避免把自己牵连进去,转弯抹角的让人代话给关起来的人,让他们愿出赎罪银子。曲瑜的回答却是:“不是谁想孝敬军费,就能孝敬。等着过堂挨板子吧。”
别的人吓没吓到,殷若不知道,殷若是又让吓一回。中夜难眠,又把金家骂上一回。
如果不是他们去京城,就不会有圣旨。如果不是金胡到北市,黑施三就不会出手对付他。
甚至金胡不是这么厉害的话,也不至于眼前这局面。
尧王大笑不止,殷若更加没有主意。听多了,像是嘲笑。她只有最后一个主意,重新跪下来恳求道:“我出多少银子,殿下允许我不去衣受刑。”
这话不说还好,说的这么明白,梁未笑的就更厉害。他刚才就听明白了,黑施三怕的不是挨打。以黑施三那种上房就揭瓦的性子,在家里不会少挨打,她怕的是“去衣”这两个字。
房间的外面,曲瑜和磨剑面面相觑。两个都想弄明白黑施三说什么话哄殿下开心,但没有想到黑施三不管说什么,殿下都开心。
曲瑜纳闷:“不就只说出银子?”
磨剑也糊涂:“是啊。”殿下笑的不能自持,在磨剑看来,这有什么可笑的?
曲瑜再伸头听听:“这小子倒不怕打,怕脱衣裳。”咧嘴一笑:“跟我弟弟一样,天不怕地不怕,最怕我父亲当众打他板子,他说丢不起这人。”
磨剑取笑:“您家那曲二爷,我也常听说曲大人打他。他就不能别惹曲大人生气?”
曲瑜奇怪的看着他:“不惹我父亲生气的,就不是他了。”往房里指指:“跟黑施三一样,他要是不闹事,还叫施三吗?”
还有第三个人在这里,兰行气呼呼。跟随他的主人车阳回来,侍候脱盔甲换衣裳到一半,就听说黑施三闹事,黑施三来了,兰行跑来看笑话,却只听到殿下笑的很开心。
兰行无声的再次念叨:“一步一倒霉,两步一倒霉,三步一倒霉……”
但是房里笑声响亮,丝毫没有要让谁倒霉的迹象。
殷若难得见到尧王殿下笑的俊美难敌,但是,她心里虚虚空空的,摸不到底在哪里。
好半天,梁未止住笑,带着满面笑意,招了招手:“近前来。”隔着大案几,殷若在示意下,一直走到不能再往前。在案几外站住,近的可以看到尧王英俊的面容。
殷若的心扑通扑通的跳起来,她以为仍在害怕,低下眼帘听候尧王的吩咐。
梁未低声道:“我不打你,你不用担心。”
殷若面上绽放出光彩。
梁未怕自己再次大笑,微微笑道:“走吧。”
殷若答应一声就要走,忽然想到没有道谢,又重新回来,端端正正的行了几个礼,感激泣零的道:“多谢殿下。”
“别惹事。”梁未忍笑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殷若到这个时候,才真的相信尧王殿下又一回对她网开一面,她可不想再受这样的折磨,又是个干脆利落的人,一横心,索性说实话:“回殿下,铺面一天不定下来,我不敢保证。就是我管得住自己,也管不住别人招惹我。”
犹豫一下,金胡是以后的婆家祖父,让抓起来关到今天,脸面剥的不少。金胡要是因此吃大亏,等赐婚的事情一解决,隐瞒得下黑施三还好。隐瞒不下的话,金殷两家只怕起芥蒂。
殷若再说出第二段实话:“我知道没有说话的地方,但如果可以,请殿下不要为难关起来的人,确实,他们追着我跑。”
梁未面色寒了寒,神情随之冷下来:“他们跟你不一样,你管好自己就行。”
从身份上来说,殷若本就是怕他的,这下子不敢再说,老实的退出来。迎面,兰行对她瞪瞪眼,低低地骂:“巧言令色鲜矣仁,就是你。”
曲瑜和磨剑敢偷听话,兰行不敢,他什么也不知道,但不妨碍猜测黑施三在里面说好话。
殷若去掉一把头上悬挂的刀剑,心情不错,咧嘴一笑,一瘸一拐的走上两步,兰行气的歪了嘴角,殷若丢个坏笑走开。
青鸾在营门外接住,这位如今已锻炼出来,半点担心也不曾有过。马大和牛二也是憨笑,问候的平平常常:“少东家回来了?”好似殷若只是拜了一回客。
主仆回丁家客栈,劫后余生的心情,让殷若没有注意到,在她的身后,军营的气氛陡然紧张。
……
金胡跟着让关押的人一起,走出房门时,因房中昏暗,让日光闪的眼睛不清。
等他们看清楚,又都猛吃一惊。
不远处就是军营内的校场,没有闹刺客杀人的那个校场大,但“校场”这话每一想起,是个扎心的字眼。
再看校场周围,精兵林立面容冷峻,居中大案几后面坐着的那个人,还是年青,还是带着让人眼前一亮的英俊,却更显威慑。
天空蓝而又高,近来都是好天气。但半空中无形中起一座屏障,压的出来的人怦然低沉。
尧王梁未,谁不怕他呢?
金胡每一步的走,每一步的心头滴血。他为了这个年青人,花费许多的银钱。他为这个年青人,日思夜想难以安眠。他要杀自己吗?
“回殿下,人犯带到。”
金胡闻声一震,从迷茫的心思中走出来。重新想到喧哗闹事不是死罪,至不过罚点银子,挨几板子。
他上了年纪,在商人中又有身份,也和殷若一样,不想挨板子吃军棍。为尧王操劳三年的怨气先压下去,开始想想如何躲过今天这一劫。但是这样想时,又是一段苦恼。
他为这个年青人,另外又花二十万两银子呢,他却一点儿情面也不给?
“跪下!”
商人们排排的带到以后,有人高喝。金胡又走了神。嗬,好神气,唉,圣旨怎么会落到殷家?
梁未的声音响起来,和上一回在校场一样,半点不拖泥带水:“叫名字!”
“田大有!”
“林小无!”
……。
叫到一个,过来两个当兵的,拖走在校场的空地上,按倒一个。
另外过来两个当兵的,各自手里拖着一根军棍。
金胡大脑一片空白,原本想什么不翼而飞。他好歹也是有头有脸面的人,他几十年在生意场上受人尊敬。看主顾脸色的时候也有,但那是为赚别的人钱,看也心甘情愿。
眼前这个,奇耻大辱!
金胡能说没有阅历吗,没有急智吗?和殷若一样,此情此景,他也想不到好办法。
急切间,摸出烟袋在嘴里嚼巴着。想到作为犯人这举动不合适,又赶快取下来。
“金胡!”
恰好叫到他的名字,见到两个士兵过来,金胡死死的挺着身子。
一双冰冷的眸光看过来,没有半分的柔和,但是道:“金老掌柜忠心爱国,二十万两军费银子将功折罪,免!”
金胡神情一松,软软的对着前面就摔。出去几步,稳住身子,双手扶地,好似离水的鱼重回大海,大口的喘着气。
再发生的事情,金胡都听得到,但恍若很远很远。他听到别的商人们嚷着也出军费银子,他听到尧王对有的答应,有的厉斥。他听到军棍声呼呼带风,好似陷入鬼哭狼嚎的大海。
他脑海里所看到的,却只有三年里在京城的奔波,一家一家的找门路,为孙女儿的痴心,也为自己的野心。
罢了罢了。
金胡大彻大悟,他有今天差点儿的耻辱,原因他找到了。他在丹城自由自在过一辈子,致使他的眼里认得清大梁国官府这几个字,心里却从来没有。
这个栽,他终于清楚怪自己,怪不到施三,也怪不到尧王令出如行。
但是尧王放过自己,会不会有些别的意思呢?那道圣旨一掠而过,金胡很愿意想想,却不敢深想下去。
……
青鸾小跑进房,面如春花大放:“少东家,太好了,尧王殿下在校场上打人,军营外面都听得清清楚楚。”
殷若哆嗦一下:“老掌柜的好不好?”
青鸾有些不快意:“他倒没事,殿下说他有二十万两军费银子在前,没打他。”
殷若手按在胸口上,好一会儿慢慢放开,出神道:“没事就好。”
她没有再说话,青鸾嘀咕着:“怎么不打老掌柜的呢?把他打趴下,只怕他就离开北市……。”
察觉到身后有动静,去看时,马大和牛二打手势使眼色,青鸾脸涨得通红。
是啊。
她一心的想陪着少东家赢铺面,却忘记少东家是孙媳妇。窘迫的不行,青鸾拿手捂着嘴,蹑手蹑脚的对房外溜。
“青鸾,”殷若叫她。
“哎,我在呢。”青鸾送上一脸的笑。
殷若瞅瞅她:“你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青鸾笑眯眯。
殷若没有多问:“准备一下,咱们出门。”
青鸾对门外面看看:“小曲将军在客栈外面安了一队巡逻兵,只巡逻这个街道,又亲自对我说,少东家最近是过街老鼠,最好别出门。”
殷若火大:“他才人人喊打呢,别管他,咱们从后门溜出去。”
青鸾摊开双手,眼睛里笑意盎然:“殿下担心少东家的安全,后门也有一队巡逻兵。”
这难不倒殷若,一个做好得罪尧王准备,随时逃命的人,自然有很多的准备。
“厨房的那道墙,翻出去就是前街,厨房还有道梯子。”
青鸾疑惑不解:“但咱们去哪儿呢?少东家一下子就把外地商人全收拾了,咱们要见殷贵掌柜,也不必这么急。要传话,您不用亲自过去。说到底,这几天是风头上,殷贵掌柜和陈青掌柜、赵当掌柜也送话过来,等他们借机缓和一下,少东家再出门不迟。”
“那就晚了。”殷若静静地道:“趁热打铁,金老掌柜现在是最没脸面的时候,把他一鼓作气的撵走,免得他继续留在这里,我与他多伤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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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字再改。
有些晚了,见谅见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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