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辣是重新入伙的——找食组成立的时候,这个湖南佬屁股一拍,拒绝了加入的请求,就差说世界这么大我想去走走了。
他确实走了,在找食组成立的当天屁股一拍就走了。
不过,他回来的很快。
找食组第三天定下的伙食是白菜猪肉炖粉条,在早上找食组即将为大餐努力奋斗的时候,他来了,还是之前邋里邋遢的样子,一进来就喊:
“我入伙!我来入伙来……”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愕然发现,一别两天,这里好像换人了?
揉着眼睛,在人群中找到了熟悉的面孔后,不辣终于确定自己没有走错路,他小心翼翼的问:“你们……你们……”
“去把自己洗干净,今天吃白菜猪肉炖粉条,把自己洗干净去找食材,找到后我们一起做白菜猪肉炖粉条。”阿译笑着说——可能是因为败兵们给予的尊重,让他说话的时候有了莫名的底气,至于多加一个不辣他倒是没有任何意见,因为这个院子里,除了“执迷不悟”的迷龙和羊蛋子外,其他人都已经是找食组的成员了。
不辣的口水哗哗的流着,然后跳了起来,喊着说:“我去找白菜。”说完就转身跑了出去,像飞一样,阿译在后面追着喊:“记得把自己收拾干净!像我们一样干净!”
夏天看着这一幕,会心的笑出声来,昨天所有人收拾干净后,在这条“军管街”就成了别样的异类,面对其他溃兵的时候,这个院子里的败兵,会下意识的昂首挺胸——这是一种自发性的骄傲,干净的他们自我感觉就比其他人要高一等。
虽然不是鸡窝里的金凤凰,但也有一种土拨鼠窝里我为松鼠的赶脚。
很好。
……
找食组全员出动,为了让他们口水直流的大餐在努力找食,作为找食组的一份子,夏天当然不例外——这一次他没有和烦啦一起行动,而是自己独自行动了。
“找食是不可能找食的……”
夏天走在禅达的街道上,心里嘀咕的同时,打算为另一个梦想努力了。
男孩子嘛,从小就有一个劫富济贫的梦想,而现在,要人有人,要枪有枪,为富不仁的王八蛋也有,夏天能不躁动吗?
当然,作为一个新世纪的五好青年,哪怕要躁动了,必须先做好预案和踩点,要稳。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想过干一票无本买卖,原因很简单,吃了我的就给我吐出来!】
夏天眼中的王八蛋就是收容站的站长——溃兵是祸害,军队顾不上的时候,就会推给地方,地方只能咬着牙配合军方收容这些祸害。
同时为了避免溃兵挺而走险,收容站会给溃兵安排能吃到却饿不死的粮食果腹。
但以上仅仅是理论,而事实却是经过层层扒皮的粮食,依然没有到溃兵的手里,粮食去哪了?
自然是出现在了黑市——禅达收容站的站长能脱得了干洗?
作为一个正义感十足的五好青年,夏天当然要替天行道,把吃了他的让肥头大耳的站长全吐出来——这需要讲究方法,不能像没脑子的溃兵一样,只知道用暴力和野蛮解决。
这里是军管区,虽然看上去都是溃兵,但军方也安排了地方军驻扎,就是为了能收拾、镇压溃兵为祸,如果行事不密被逮了,他可不想像前几天那个劫掠百姓枪杀了对方的那个溃兵一样被人给毙掉。
【老实说,经历了天眼时代的我们,在这种情况下想动点歪脑子,还真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啊。】
夏天是这么感慨的,而经过他踩点,也确实证明肥头大耳的站长,是一个非常优秀、易于发家的肥羊。
站长住在军管区的最外围,周围被驻扎的地方军保护了起来,显然对方也知道自己做的是五行缺德是恶事,生怕到头来赚到的东西便宜了他人,对自己的安危看的很重,不过这看上去没有疏漏的防卫,夏天经过这几天的侦查,已经确定想褥羊毛实在是一件没有挑战的“活动”。
毕竟,整个国军的整体素质都那么令人堪忧,更何况站长信赖的保障还是一群地方军。
……
院子里,找食组的众人还没有回来,只有迷龙带着他的跟屁虫羊蛋子在无聊的赌博——所谓的赌博就是谁输了谁屁股挨揍,迷龙十赌九赢,赢了就毫不客气的踹羊蛋子的屁股一脚,羊蛋子十赌一赢,赢了就轻轻的蹭一下。
见到夏天进来,迷龙招手就说:“那小子,你过来陪我玩玩。”
“没钱。”
“输了挨揍,赢了踹人。”
“行。”
夏天过去,两人拿着破碗赌了起来,赌大小,谁小谁赢。
迷龙赢了7次,踹了夏天七次,夏天赢了3次,踹了迷龙四次,然后迷龙就火了:“小子,你刷赖啊!想让我给你松松骨头是吧?”
摩拳擦掌的就想收拾人,夏天呵笑起来,说:“你就说我胆子大不大?”
“大,够大,在我跟前耍赖,够大!”迷龙竖起大拇指夸奖,说完就站了起来,开始变得凶神恶煞了起来。
“商量个事呗?”夏天浑身紧张,但尽量表现着轻松,笑吟吟的朝迷龙说。
“我给你松一下骨头,松完你慢慢跟我商量,小子,我还真佩服你,胆子可够肥的啊,”迷龙说着佩服,但下手是真不含糊,一脚就踹了过来,夏天一蹦三尺,在踹过来的时候就跑了,迷龙大怒,喊着孙子有种别跑就追了上去。
夏天溜的很快,但并没有从门口跑掉,而是扑进了一间屋子,迷龙紧跟着追了进去后,夏天却绕着蛇屁股找来的烂桌子跑到了门口,一把将门关上,朝迷龙低声喊:“停!等我说完行不行?”
迷龙倒是实诚,停在了距离夏天一步之遥的地方,说:“你说,我看你今天能不能说出个花来——就是能说出个花来,我也得好好收拾你一顿!”
夏天松了口气,忙说:“我想干一票没本钱的买卖,有没有兴趣?”
“行啊,就知道你小子不是个好鸟,没想到憋着这坏?你迷龙大爷在这吃香的喝辣的,脑子进水了才干!”迷龙冷哼,随即就挥拳,骂骂咧咧的说:“我让你小子憋坏,我让你小子憋坏,我特么今天弄残你,我让你憋坏!”
迷龙更火了,这次是真火——他对夏天是真有好感,没想到夏天竟然想着“干无本买卖”,让他产生了看错人的羞恼。
夏天慌忙的躲开迷龙毫不犹豫挥来的拳头,狼狈逃遁的同时,用更快的语速说:“你难道不认为该收拾下肥头大耳的站长吗?他这的行为和喝兵血有什么区别?他夺走了这里所有溃兵最后的一口吃的,凭什么不能收拾他?”
一听到“肥羊”是站长,迷龙不由停下了追逐的脚步,一腔羞怒产生的怒气也烟消云散了,他问:“你想收拾站长那王八犊子?”
“对,老百姓一个比一个穷,朝他们下手那叫丧尽天良!”夏天自然不想做祸害,顺口标榜了一下自己的原则后,说:“要下手也得对这种无良的黑心混蛋下手,我已经踩好点了,计划我也有了,咱们俩合伙,干一票——钱财之类的东西我不要,但我想要磺胺。”
夏天很清楚,屁大的军管区中,一群溃兵要是骤然有吃有喝,等于拿着喇叭给站长说这事是我们干得,倒是磺胺这黑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换来,手段他都想好了:
用阿译的手表换磺胺,等风头过去,通过迷龙把手表赎回来。
“为了孟烦啦?”迷龙冷不丁的问,神色中有种莫名的羡慕,特么的,人孟烦了有这样的跟屁虫,再看看自己,虽然威名赫赫,但身后就一个不成器的羊蛋子……
“不止,还有郝兽医。”夏天有些许的悲意,郝兽医的伤兵营今天又死了一个,是个川娃子,很年轻,大清早的郝兽医就喊人帮忙埋人,夏天下意识的躲了很远,但还是看到了那张脏兮兮、年轻的面庞。
也正是那张面孔的刺激,让夏天犹豫了两天后终于下定决心干一票了,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他不想让阿译失去那块他父亲为他攒了好久才咬牙买下的手表。
“贱皮子!一群贱皮子!”迷龙瞪着眼睛骂骂咧咧,又凶狠的说:“老子就想发财,这一票干了!干特娘的!小子,说说你的计划。”
夏天轻声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
找食组的众人慢慢回来了,柴火、盐、酱油还有珍贵的油被溃兵们贡献了出来,烦啦甚至拎着一捆粉条回来了,众人看着汇聚起来的物资,就等着最最重要的猪肉出场了。
不辣也来了。
他穿着湿漉漉的衣服,抱着两颗大白菜进来的,洗干净的不辣比之前顺眼多了,要麻哼哼的说:“不辣,你不会是又去当铺了吧?”
不辣嘿笑着说:“说对了,我就是又去当铺了——那群东西还不收我刚洗干净的衣服,我就往往柜台那一睡,我看着衣服到底能不能当!嘿嘿,他们没办法,就给钱了,不过衣服没收,这不能怪我对吧?谁叫他们把我的枪给当了呢?”
一群溃兵嘿笑了起来,夏天无语,真够无赖的啊,不过想想也是活该,连枪都收,活该被坑。
几个溃兵从不辣手里接过白菜,交给了磨刀霍霍的蛇屁股——这家伙随身带着一把菜刀,因为吃光了本地所有能找到的蛇而获得此绰号,夏天很纳闷,这货连枪都丢在了溃逃的路上,怎么就把菜刀放不下,最后只能这么想:
广东人走到哪都不忘记吃,而吃的最基本素养,就是拿着菜刀。
烦啦也回来了,拿着两大捆粉条回来了,但并没有收获的喜悦,将粉条交给迫不及待的“要麻”后,他垂头丧气的坐了下来,自嘲的说:“我偷了钱,偷了个小姑娘的钱,拿偷的钱买了粉条!”
溃兵们起哄,有人嘲讽或者羡慕的说:“财色兼收!”
也有人说:“不要脸!干得真漂亮!”
溃兵们在起哄,或者他们已经习惯了卑贱和卑鄙,早已习以为常,而烦啦还在说着自己的缺德:“小姑娘是川军团的家属,说她是跟着他哥哥出的川,他哥哥在川军团当连长,请我替她找她姓陈的哥哥,她听我说磺胺能治好我的腿,就傻兮兮的给我去买药了,然后,我拿了她藏起来的钱,跑了。”
“我本该对她说……”
烦啦还在讲着,可能是讲述出来他就舒服多了,但就在他说的时候,夏天已经到了他的跟前,一拳狠狠的砸在了烦啦的脸上。
然后,夏天呆呆的坐了下来,他恍然中又看到那个姑娘跟自己说:那你要是碰到他了记得催催,让他快点回来看我啊!我叫小醉,你碰到他记得说啊,小醉很想哥哥。
在这个人为了一口吃的就能丧尽天良的绝望时代中,一个傻兮兮等待她哥哥的姑娘能把两个饼子塞进溃兵的手里,能傻兮兮的在他哥哥的师回来后还在等着炮灰的川军们,那应该是这个时代极少见到的一抹明亮吧?
夏天忍不住狠狠的望向了刚才挨了他一拳的烦啦,这个混蛋,亲手毁掉了一个姑娘在绝望时代的一抹明亮啊!
“你个二愣子,还动手了?”有人呵斥夏天,溃兵们扑了过来,在两人间组成了一道鸿沟,将夏天和烦啦生生的隔开。
夏天跌跌撞撞的站起来,躲在了没人的角落里,恍惚间似乎和这里的喧嚣成为了截然不同的时空。
找食组,找食组,那是因为没有办法才报团取暖的成立的,一文不值的溃兵们想要找食,除了骗、拐、偷、蒙、抢,还有办法吗?
可是,那一抹明亮啊……
夏天不敢去想那个姑娘傻兮兮的回来后回有多绝望,他想:这真是一个该死的世道啊!
在夏天诅咒这个世道的时候,阿译来了,他拎着一条猪肉,在进门的瞬间就成了这个世界最靓的仔,成为了无数溃兵环绕的对象。
阿译很兴奋的介绍着自己手里的猪肉:“这块肉,三斤四两六钱,来得不易,我以御外侮支师的名义……”
他其实想炫耀一个道理:看吧,我打出了我们是抗战之军的名义,商人就会给我们酌情减价,以表达对我们之尊重,但现实却是他的话还没说完,溃兵们就一拥而上,夺过了他手里的猪肉条,然后交给了一旁磨刀霍霍的蛇屁股。
锅里的水很快就滚了起来,各种佐料加进去后,肉香就开始四溢,除了夏天外的所有找食组成员,都围在他们的大锅前面,滴着口水注视着锅里翻腾的种种——肉香飘散,吸引来了很多的溃兵,有溃兵徘徊在门口,在组起了队伍以后,壮着胆子试图涌进来抢食。
“谁敢?”
平时只会索取的康丫抡起了木棍,像极了在凌霄宝殿大闹天宫时候的猴子。
“特么的,谁敢过来?我弄死他!”蛇屁股挥舞着自己的菜刀,有一种与敌皆亡的豪迈,不辣、要麻、豆饼……一个个溃兵张牙舞爪的拿着武器,捍卫着自己的大餐。
夏天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最终结束这场对峙的是迷龙,他懒洋洋的躺在吊床上,漫不经心的朝外面的溃兵们喊:“干嘛呢?干嘛呢?想打架是不是?来,我看看你们谁敢踏进这个大门一步!”
此地的三朝元老之威超乎想象,迷龙的警告让外面徘徊的溃兵再也不敢虎视,流着口水退了出去,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人影在那继续徘徊。
是李乌拉——李乌拉是之前被送走的,是夏天的建议,他担心再待下去,这倒霉蛋会被迷龙活活整死。
但他也是唯一一个无视了迷龙警告的溃兵,徘徊在门口不曾退去。
终于,李乌拉进门了。
“你走开!”
“滚!”
“不要过来!”
“快滚!”
溃兵们驱散着李乌拉,像极了乞丐赶狗的样子,李乌拉不管不顾,继续往前摸,最后变成了硬挤。
嘭
一根棍子从天而降,轰在了李乌拉的头上,在溃兵们惊讶的神色中,李乌拉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只剩下一群溃兵,用目瞪口呆的表情围观阿译的画面。
是阿译拿着棍子干的。
“你……你干的?”烦啦呆滞的看着阿译,所有人对阿译只有一个印象:一介书生!
对,就是书生!
别看阿译是少校,别看他被大家当做了找食组的组长,但本质上,溃兵们将他当做了书生的,而“书生”这个词,对溃兵们来说,就是一个笑话。
但……
现在,书生把李乌拉给打倒了!
打倒李乌拉很简单的,李乌拉早就废了,活着跟死了没有什么区别,但李乌拉的后面有个人却是所有人不敢、不愿、不想招惹的,那就是迷龙。
对,就是迷龙。
羊蛋子是迷龙的跟屁虫,也是迷龙的沙包、出气筒,迷龙收拾起羊蛋子那可是一丁点情面都不留——是不是以为别人都可以欺负下羊蛋子?
错,谁敢动羊蛋子一根指头,迷龙铁定会告诉他,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这是一些傻瓜用挨揍证明的真理。
那李乌拉呢?
迷龙和李乌拉之间的爱恨恩怨纠缠大家都知道——李乌拉是迷龙的排长,上等兵的迷龙还被李乌拉收拾过,后来在战场上,李乌拉带着全排送死,但自己活了下来,于是迷龙就疯一样的胖揍李乌拉。
可是,谁欺负李乌拉一下试试!
李乌拉、羊蛋子,迷龙可以打、骂、欺负甚至羞辱,但别人敢动一下,迷龙肯定出头、
所以,在阿译一棍子敲倒了李乌拉后,所有人都惊呆了——震惊书生阿译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挑衅迷龙!
“我们一帮子一起上,弄他狗日的!”溃兵中有人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很小,生怕迷龙听到一样。
人群静了下来,不是因为这句话让溃兵们有了打算,而是因为……
迷龙来了!
从吊床上翻下来的迷龙,一步一步的走向人群,所过之处,鬼神皆避,一条很自然的路就这么在人群中分开,阿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紧张的将目光横在了身前,并强迫自己用最凶的姿势迎接迷龙,但等到迷龙近前后,他却下意识的退了三步,然后结结巴巴的说:
“迷……迷龙,你想干什么?”
不远处的夏天急忙收拾心里的情绪,用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像极了救护阿译心切的样子,他几乎和迷龙同时赶到了阿译跟前,夏天紧张的说:
“迷龙,你别乱来啊!”
阿译毕竟是这伙人的“头”,如果迷龙暴揍了阿译,阿译还怎么面对这些溃兵?
他也怕了,迷龙是属狗脸的,翻脸不认人,万一被揍了,嘶,还不得后悔死?
“让开,”迷龙沉声说。
“迷龙,阿译不是故意的,是李乌拉……”烦啦说情,迷龙则不耐烦的喊:“让开!都让开,我看看菜!”
菜?
溃兵们恍然,随即又紧张起来,迷龙该不会是因为李乌拉挨揍了,借题发挥的想把他们的白菜猪肉炖粉条给掀了或者霸占了吧?
如果他真敢……我们……我们就和他拼了!
无数的溃兵在心里想着,慢慢的有人的脸色变得凶狠了起来,就像是战场上发狠的时候——虽然他们的发狠往往是一瞬或者一会儿很短的时间,但他们终究是百战溃兵,有发狠的胆子。
迷龙并不知道溃兵们想着什么,他从躺尸的李乌拉身上跨过,走到了飘着香味的锅前,夺过了蛇屁股手上的树枝,那是他充作筷子的道具。
蛇屁股下意识的想举刀,但却没有把自己的菜刀举起来,而是分毫不让的瞪着迷龙,那一刻,夏天仿佛看到了淞沪战场上,一个千里迢迢支援而来的广东兵不屈的斗志。
可惜,他瞪着的不是鬼子,铁了心要守护的,也不是这一片无数人用鲜血捍卫的河山。
迷龙不在意这些,他只是呆呆的看着这锅白菜猪肉炖粉条,那种挑衅、霸道、冷漠和凶悍的目光,在腾腾的蒸汽中慢慢变得平和起来。
【那一刻,我看到的不是一张属于痞子或者兵霸的脸,看到的是一张想家的孩子的脸——我突然想到,他是迷龙,是东北军的迷龙,是九一八以后……就满中国流浪却始终未曾踏过那片黑土地的东北军的迷龙。】
在溃兵们的胆战心惊中,迷龙说话了,这不应该是说话,而是一种嚎叫:
“这他妈是猪肉炖粉条吗?猪肉炖粉条不是这么做的!”
“粉条啊,不是地瓜粉!”
“猪肉呢?几十个大男人吃,就这么点猪肉?猪肉呢?难道也特么让日本人抢光了吗?那他妈抢回来啊!”
“天爷欸,东北的猪肉炖粉条是这么做的吗?”
迷龙大吼大叫着,批判着这些粗手粗脚的大老爷们,然后不由的放低了声音:
“对,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了,东北没了,猪肉炖粉条也做不出来了,你们看好了啊,我给你们做啊,我给你们做猪肉炖粉条啊。”
“羊蛋子,把我那罐头拿过来,不是那罐头,是肉罐头!肉罐头!!”
羊蛋子依依不舍的将极为紧俏的肉罐头拿了过来,三罐,但迷龙还嫌少,又让羊蛋子拿过来了三罐,然后野蛮、暴力的拆开,大块大块的肉就掉进了锅里。
“你们啊,就是欠收拾,都看好了吧?这就是猪肉炖粉条!”
迷龙碎碎嘴的说着,很难想象他会这么的碎嘴,一旁的夏天其实想纠正下,想给迷龙说,你倒下去的不是猪肉,是牛肉欸……
迷龙还在支使着羊蛋子将自己的存货往来来,发泄似的往锅里丢。
以饕餮大师自觉的蛇屁股已经看不下去了,他觉得这是对他这个大师的侮辱,但刺鼻的肉香却让他不敢后退半步,他死死的盯着锅,幻想着那大块大块的肉塞进自己嘴巴的场景。
熟了。
迷龙大秀操作的猪肉炖粉条熟了,他给自己和羊蛋子各舀了一大碗将勺子交给烦啦后,默默的退了出去,坐在了李乌拉跟前,呆呆的看着。
溃兵们组成了有序而肃静的队列,开始等待自己的一份,但烦啦却先舀了一晚,朝夏天示意过来,夏天非常聪慧的领略到了烦啦的意思,端着碗走到了挺尸的李乌拉跟前。
挺尸的人在意识到那一碗是他的以后,就以饿死鬼的姿势抢了过来,闻着味道,却和迷龙一样,久久都不愿意下口,直到蓦然间回过神来,他才像疯了的一样,伸手抓了一把粉条,拼命的往嘴里塞,不顾滚烫拼命的往嘴里塞。
不止是他,他跟前的迷龙也是这样的姿势,疯一样的在吃。
郝兽医总是能赶上饭点,当他来的时候,烦啦已经给所有人都舀完了,锅里还剩下小一层。
“给伤病们吧。”阿译朝郝兽医说,郝兽医千恩万谢,端着锅就走,看着郝兽医激动的背影,夏天在想:他就是个民夫欸,他就是个兽医欸,他就是个被溃兵裹挟着流浪到这里的半吊子民夫兽医欸。
他……激动什么?
所有人都在狼吞虎咽,夏天想保持斯文,但最终还是像阿译一样,狼狈的吞了起来,没有尝到是什么味道,但……真的很好吃啊。
一顿回味无穷的猪肉炖粉条,迷龙最先吃完,他吃完后,望着刚刚吃完的李乌拉,冷漠的说:“排座,吃完总得吭个气。”
李乌拉吭气了,他说:“东北的猪肉炖粉条……不是这么做的。”
迷龙瞬间暴怒,刚吃过的碗就轰在了地上,像炸弹一样轰在了地上,然后,他却意兴阑珊的转身,萧瑟的一塌糊涂,最后,他长叹一声,说:
“好肉啊,都让畜生吃了。”
溃兵们默默不语。
冷漠的承受着迷龙这句不分敌我的话范围伤害。
夏天看着迷龙的身影,再看看溃兵们的麻木中带着的哀意,慢慢的有了些许的感触。
也许,迷龙说的是那些吃好肉却不干好事的官老爷。
也许,迷龙说的是他们这群屡战屡败的溃兵——他们就像是畜生一样?
也许,迷龙可能说的是日本人,因为日本人吃了本来属于他们的猪肉炖粉条!
也许,迷龙只是单纯的咒骂李乌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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