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去之前,当然要和所有亲近的人都告别。
顾泯所有该见的人见了,不该见的人也见了,但还是有一人没见。
想起这件事,顾泯揉了揉脖子,然后掬来一捧水,砸在脸上,让自己清爽一些。
苏宿皱眉道:“要去见媳妇,又不是要命的事情,怎得这般样子?”
顾泯苦笑道:“媳妇儿是这么好见的?”
苏宿后知后觉,但很快便明白这其中的东西,幸灾乐祸道:“我他娘的还以为你小顾天不怕地不怕。”
顾泯微笑道:“滚你娘的蛋!”
……
……
郢都的晚霞很好看,但朝霞其实也很美。
在清晨的阳光里,顾泯走进了皇城。
他换上了那袭帝袍,沿途看着他的女官们都停下行礼,没有人敢对这位大楚皇帝不尊敬。
顾泯没理会,去了挽风阁。
按着大楚王朝的旧制,皇后娘娘有资格更改寝宫名字,就像是当初自己母后成为南楚皇后之后,便将居处改为了清云斋。
而柳邑,取得是挽风阁三个字。
屏退宫女,顾泯独自一人坐在门槛上,背朝着这座宫阙。
如果说现如今的大楚皇帝还会对谁有些心虚,大概就是这座宫阙的主人了。
坐在门槛上,顾泯没来由的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父皇被朝臣们逼着纳妃,散朝之后,他小心翼翼的来到母后寝宫,也是屏退了宫女,却是迟迟没有敢走进去,而只是在这里坐下,一直等到了黄昏。
夕阳西下,自己母后从寝宫里走出来,看着自己父皇的背影,什么都没说,最后只是让父皇进去喝一碗莲子羹。
父皇母后两人,其实早就心意相通,别说是帝王家,就算是寻常的人家,想要寻到这样的两人,也不容易。
正是因为他们最开始给予的爱,才能让顾泯在以后那些黑暗的日子里,仍旧没有堕落,仍旧没有变成那样不想变成的人。
想到这里,顾泯轻轻叹气,有些想爹娘了。
甭管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也总会在那么片刻间就会想起自己爹娘的,即便是恶贯满盈的大魔头,也不例外。
“在想什么?”
温柔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不知不觉间,柳邑已经出现在了这里,这位大楚皇后坐在门槛上,温柔道:“既然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柳邑一双大眼睛看着顾泯,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只是有些埋怨,“听说你在柢山吃了一顿火锅,见了不少人,怎么不带上我?”
顾泯想了想,说道:“今天是留给你的。”
柳邑却是摇了摇头,“昨日带着我一起,我又能多陪你一日了。”
她的语气很轻,听着便觉得很舒服,像是春天的风,那般温暖。
“是我的错。”
顾泯带着歉意说道:“也该带着你去东海的。”
顾泯这番话,听在柳邑耳朵里,但是她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女子要知进退,才能让男子不觉得厌烦。
顾泯看向她的小腹,想了很久,最后说道:“不知道他是个小姑娘还是个混小子。”
柳邑有了身孕的事情,他已经知晓,这无疑是个整个大楚王朝吃的一颗定心丸,顾泯离开这里之后,大楚王朝在短时间里,自然不会发生太大的事情,毕竟整座王朝在内,有崇文楼和学宫的鼎力支持,这两方在,便是天下读书人都在,再加上孟秋池在东海也确立了和大楚的良好关系。
再加上这上下的王朝重臣。
至于修行界里,柢山会坚定站在大楚王朝身后,归剑阁、朝暮剑派、雾野寺也会是大楚王朝最为坚定的盟友。
有那么多金阙强者在,这座王朝,想来在百年之内,绝不可能发生什么大事。
只是若无继承者,大楚王朝以后总归是有问题的。
其实不管是柳邑以皇后身份监国还是什么别的,都不及顾泯会有一个子嗣。
至于子嗣是男是女,不重要。
是个姑娘,以后以女子之身来做女帝,不无不可。
柳邑摸了摸小腹,轻声道:“现在的大楚需要个混小子。”
顾泯无奈道:“可我还是喜欢闺女。”
柳邑笑而不语。
顾泯伸出手抚摸着柳邑小腹,语重心长道:“不管男女,都需好好教导,不可让他骄纵,若是日后品性不好,这皇位也不能交给他。”
柳邑有些不解,“为什么?”
因为说来说去,那毕竟是他的子嗣,是流着他血液的继承者。
顾泯摇头道:“若是顽劣,做我的孩子,倒无大碍,却无法做这天下的主人,真正的皇者,从来都不是血脉的高贵于否,而在于自身。”
顾泯不愿意给大楚留下一个昏君。
“你到时候若是舍不得,师姐会帮你的。”
这次回柢山,顾泯说了不少东西,对阿桑便说过这样的事情。
世上若是还有谁能够坚定的支持他的意志,也就只有这位柢山大师姐了。
即便全世界都不忍心,阿桑也不会。
柳邑不说话,她还是很难接受。
顾泯说道:“别让天下百姓承担自己的过错。”
这是他最后的嘱咐,也算是旨意。
柳邑最终点了点头,然后靠在了顾泯的肩膀上。
“我听说你把烛游留在了柢山,那边这么凶险,你又怎么能这样做?”
柳邑最担忧的,还是顾泯。
顾泯心念一动,一柄通体湛蓝,剑身有些透明,宛如冰晶的长剑悬停身前。
“烛游?!”
顾泯摇摇头。
这是他让彪子以那些蓝色冰晶为主,寒铁为辅铸造的新剑,当时彪子问他,要把这把剑铸成什么样子,顾泯说随便,只是顾泯后来说,叫它烛游。
于是彪子便参照烛游的形状,铸造了一柄一模一样的剑来。
两柄剑,从形状来看,一模一样。
顾泯笑道:“说起坚韧程度,它不差烛游,只是无法千变万化。”
说起烛游这个特性,其实顾泯在内的历代剑主,都对此有些无奈,历代烛游的主人都是剑修,他们一直把烛游当成一柄剑,从未用它做过别的什么。
不知道柢山的先祖为什么会要将烛游珠变成这般。
反倒是烛游放在他们手里,有些大材小用。
烛游珠不是纯粹的剑器,这彪子新铸的剑,更为纯粹。
收回烛游。
顾泯牵着柳邑站起来,两人在皇城缓行。
这幅场景,被来去的宫女看到,注定会让她们记很久很久。
大楚王朝历史上,最为出彩的皇帝陛下原来不仅有那般君临天下的时候,还有如今这般温馨的场景。
看遍皇城,便去看了郢都。
顾泯脱下一袭帝袍,换成那母后转世给他做的白袍,柳邑也是如此。
两人容貌气态,宛如神仙眷侣,走在郢都街头,许多看见这一幕的大楚百姓,都默默称赞。
他们心底暗暗想着,这两人怎么看都该是那些山上的修行者了,不过再怎么好看,那也及不上咱们的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哎!
现如今的大楚王朝,即便路见修行者,百姓们也不见得会如何慌张,这幅场景,才是顾泯真正想看到的。
两人选了一家鱼脍店,吃了两盘鱼脍。
吃到最后,顾泯扭头看到了一只探头的流浪野猫,他盘子里还剩下一,随手就夹着丢给那只野猫,后者闻了闻,很快便叼着离去。
顾泯笑而不语,只是起身。
不过没忘了给钱。
……
……
时间总是太匆匆,尤其是越不想它走那么快的时候,它便越是那么快。
一晃眼,天光渐弱,远处晚霞渐起。
落日的余晖,笼罩整个郢都。
顾泯和柳邑回到了皇城的御书房前。
站在这里,看向天空。
很多年前,怀着忐忑走进皇城的时候,他也看过一次晚霞,那一天的晚霞,顾泯觉得最美。
但这一天,也很美。
牵着柳邑的手,顾泯有些感慨,“如此江山,怎能不让人留恋?”
柳邑笑道:“那便早些回来。”
顾泯点了点头。
柳邑没再说话。
两个人便站在这里,看了许久的晚霞,直到天暗了下去,星星出现,一片星空,无比好看。
今夜的月也很皎洁。
顾泯松开柳邑的手,有些歉意的说道:“我要走了。”
柳邑复而握住他的手,眼中还是忍不住的流出泪水。
她看着顾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怎么也止不住眼中的泪水。
有些事情,不是说明白,那就真明白的。
顾泯看着她,轻轻替她擦干眼泪,然后低着头,吻上了她的唇。
时间仿佛定格了。
天地一切,仿佛在这一刻,都静止了。
柳邑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天地也再也没有声音。
她睁着眼睛。
眼前的年轻人,化作了一粒粒光,缓缓消散。
在这片夜色里,他格外明亮。
——
下一章算是最这一卷的结束了,写到这里真是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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