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晨低头看地,似乎稍微有点慌乱,但在正常范围以内,在众紧张的学子中半点不突兀。
赵三郎坐在上首,愉悦地看着麾下英才,自登基以来他勤加浇灌,一茬茬韭菜长出来,今年的这茬可以收割了。他走程序勉励了这些新韭菜们一番,暗中留意着姚晨的反应,后者进退有度,少年老成,心中更是满意。
小房相也特地关注了姚晨,在一群平均年龄三十的美大叔中,鲜嫩多汁的青葱少年格外显眼。他在省试的排名比较靠后,小房相倒是不觉得什么,姚晨毕竟年轻,才读几年书便在千军万马中杀进殿试,已经很不错了。名次在小房相看来无甚紧要,授何官职才是重点。当然这因人而异,也曾有进士觉得这场名次不佳来年再战的。
殿试考策,皇帝问实务问题,士子回答,看是否有望君臣相得,若是政见不合皇帝心意,也有可能影响成绩。比如皇帝改革进取,你循旧保守,便有风险,当然这也是看一个人之品格的时候,曲意媚上也要把握尺度,在朝的都是人精,谁看不来啊,搞不好就是黑历史,以后为官被弹劾时常要被拿出来说一说。
殿试分三甲,第一甲取三人分别为状元、榜眼、探花,进士及第;第二甲第一名传胪,取若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姚晨忝为二甲,名次比省试时提了提,不知道是因为策写得好还是画画得好。
接着琼林赐宴,同年交往,一番热闹下来,姚晨也是喝得酒气上涌,半夜才回家。
室内亮着烛火,似良人在等候他归来。
有人温柔地给他擦洗换衣,力道和气息都很熟悉。
朴嘉言刚给他盖上被子,一抬头,就看到小兔子双眼无神地看着空气中的某一点,在默默流泪,被发现了也不擦不躲,已经没了反应,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流下,一颗接一颗,转眼枕头已经濡湿了。
他一下子慌了:“你莫哭莫哭,谁欺负你了……”
姚晨耍酒疯的方式也很奇特,他不说话,不闹人,就是哭。
许是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又喝了酒理智退居其次,翻滚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了。
他像是要把所有负面情绪都一次性宣泄出来,泪水小溪流似的,慢慢淌着,让人奇怪他体内怎么会有那么多水分。
朴嘉言快要急死了,他很想把姚晨弄清醒,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姚晨的哭法,让他心都凉透了。
不是那种泫然欲泣引人怜惜的哭,也不是嚎啕急呼发泄悲愤的哭,而是心若死灰,绝望至极的哭法。
他守着小兔子,待他哭累了最后睡去,自己一夜未眠。
姚晨经过一番发泄,负面情绪已经散去许多,睡饱了神清气爽。
空气清新了,天都变蓝了。
反而小狼狗整宿没睡,眼圈红红的,神态隐隐透着忐忑焦虑,像是等待宣判的犯人。
“你要成亲了,我们分手吧。”姚晨的语气波澜不惊,平静得如同在说别人的事情。
“你知道了。”朴嘉言脸部紧绷,喉咙发紧,好像五脏六腑都抽了一下。
姚晨知道他其实瞒得很辛苦,还承担了许多压力,有家族的,也有他自己的,便没说破自己其实在离开晋阳前就知道了。
何必再伤人呢?
朴嘉言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眼中翻滚着不可置信,似乎在确认姚晨有没有在开玩笑,但在看清楚姚晨温和但却坚定的表情之后,顿时炸了。
“我不同意!”
朴嘉言瞪着他,仿佛被逼到绝境殊死一搏的狼,浑身散发着危险、强势的气息。他的语气不容人拒绝,霸道地单方面宣布这段关系由他说了算。
姚晨垂眼看桌案,给他时间消化这个信息,朴嘉言像是被激怒了,一把将桌子上面的茶水瓷器扫到地上。
他双手撑着桌子,视线由上而下,逼迫姚晨看向自己,一字一顿道。
“你听到了吗?我不同意!”
即将失去姚晨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脏,同时升起的还有被抛弃损害世家尊严的怒火,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愤怒多一些,总之他已经失去了理智,甚至开始口不择言。
“你现在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凭什么做主?说不要就不要了!”有我照顾你不好吗?由我惦记着伺候着,你也喜欢的罢?
“中了进士就翅膀硬了,这才哪到哪?没有我,看你仕途怎么走下去!”朝廷上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蛋,房家也做不到面面俱到,由我继续护着你好不好?陪你一直走下去。
“你这黑心肝的欠操玩意儿,爷说厌了才是厌了,这身子没了男人夜里怎么过?”求求你了,别不要我……我可以给你暖被窝让你快乐……
姚晨听他说出句句伤人的话,后面越来越不堪入耳,目光不再回避,看进他狂暴的眼里,只说了一句。
“你要成亲了。”
“我会让你求我回来的!”朴嘉言摔门而出,走到大门时踉跄了一下,有些狼狈地上了马,没有让人看到他那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二人之间的私情,李管事一家最是清楚不过,大概提前被朴嘉言知会过,平时姚晨与朴嘉言也没有刻意收敛遮掩,毕竟床单衣物弄脏了需要人清洗,事后朴嘉言帮他沐浴也要抬热水进房,这些近身伺候的,怕是对他们办事的频率都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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